小說博覽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同行不同命! 文 / 落魄三哥
第一一十八章同行不同命!
極目向東望去,波光粼粼的大海像松綠石一般綠。到了毗鄰海岸處,那綠色便起了變化,淺灘是淡綠,環繞海島的珊瑚暗礁是紫紅色,而紫紅色間的深水通道是靛色。
一陣陣吐著白沫的海浪,衝擊著佈滿岩石的岬角。柔和的海風吹拂煦日普照的白沙地,給頭的棕櫚林帶領簌簌聲響。海潮尚未漲起,還沒蕩滌海灘一切人留下的痕跡時,平坦的沙地上又出現了一連串彎彎曲曲的腳印。
經過個半月的艱難航行,大西洋公約組織東印公司艦隊,終於有驚無險的抵達了馬尼拉。管有教皇陛下的訓令和金尼閣會士作證,但謹小慎微的安德烈斯-阿爾卡拉斯總督,還是不允許這支由三艘雙甲板戰艦和八艘武裝商船構成的艦隊進港,不同意一千多名水手、炮手、陸戰隊員和工匠們進城。
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航程,艦隊的補給早就消耗殆。萬般無奈之下,奧普多爾請金尼閣會士一起再次進城交涉。自己則同伯爵一道放下小艇,帶著穆秀才等人劃到海灘邊先收集起淡水來。
近兩個月裡頭一次登上陸地,伯爵興奮到了極點,剛獵殺到幾頭「野牛」,採集到了一些鮮瓜果和蔬菜,就急不可耐地海灘上擺起了盛宴。
安德烈斯總督對他們這幫不速之客非常警惕,他們一上岸就命令兩多名守軍出城監視,生怕他們馬尼拉也像自己家一樣隨便。
看著那幫緊張兮兮的西班牙步兵,被拒之城外的伯爵就是一肚子氣,猛灌了一口紅葡萄酒,隨即轉過身去,故意大聲嚷嚷道:「真是一個美麗的海灘,先生們,我都有些捨不得走了。要是手上有兩千陸戰隊員,我非得往城堡上插上三色旗,讓那幫可惡的西班牙混蛋通通滾回老家去!」
千鈞重擔肩,奧普多爾可不想因此而跟西班牙人鬧出什麼矛盾,連忙打趣道:「別開玩笑了傑爾,這裡可不算不上什麼好地方,據說麥哲倫就死這片海灘上,如果你想跟他作伴的話,那你就呆這別回去了,我想總督大人會歡迎你的,畢竟你還是一個白人。」
眾人頓時爆笑了起來,伯爵樂了,忍不住地笑問道:「真的?麥哲倫真死這片海灘上?」
「天知道他死哪個鬼地方呢!」
奧普多爾搖了搖頭,舉起酒瓶笑道:「別提那個倒霉鬼了,來……咱們喝咱們的,穆先生、湯若望修士,你們也來一杯。」
快到家了,七年多來穆秀才從未像今天這麼興奮過,連忙舉起酒瓶,用一口流利地葡萄牙語說道:「喝酒!預祝我們接下來的航行一帆風順,並祝您健康,尊敬的總督大人。」
伯爵插了進來,一臉壞笑著說:「穆先生,你什麼時候也學會客氣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一幫耶穌會士朝夕相處這麼久,虛情假意的客套話穆秀才是張口就來,早就習以為常了。見伯爵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穆秀才糊塗了,忍不住地問道:「這有什麼不對嗎?」
伯爵笑了笑,一邊環視著對面的鄧玉函、羅雅谷、湯若望、傅汎際等傳教士,一邊意味深長地說道:「沒有,沒什麼不對,只是感覺有些生分。」
鄧玉函怔了怔,隨即反應了過來,立馬指了指停泊不遠處海面的戰艦,搖頭苦笑道:真難以置信,您居然還把我們當外人!伯爵大人,難道我們這大半年的朝夕相處,都沒能建立起真誠的友誼嗎?」
「修士,我想你誤會了,伯爵大人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耶穌會國教區是東方計劃不可或缺的力量,奧普多爾連忙打了個哈哈,然後岔開話題,看著左側的棕櫚林,饒有興趣地問道:「穆先生,這裡曾經應該有許多國人,甚至還與西班牙人打了長達十年的戰爭。作為必須要跟國人打交道的澳門總督,我不能總對國人一知半解,如果可以的話,您能不能給我講講有關於國的一切,尤其是海上的官方和非官方力量。」
海盜窩裡呆了那麼久,又去尼德蘭和托斯卡納遊歷了一番,穆玉嶠對「海盜」、「海賊頭」、「海匪」有了的認識,而且對航海的重要性有著比誰都深刻的感觸。
見眾人齊刷刷的緊盯著自己,穆玉嶠乾咳了兩聲,面無表情地說道:「確切地說,跟西班牙人交戰的是呂宋末代國王蘇萊曼,而參戰主力則是您剛才所說的大明人。因為當時的呂宋島,早已成為大明海商的重要活動場所,當地海商勢力林立,諸如林鳳、林道乾等人,早就這裡扎根多年,自然不容西班牙人染指,這才竭力支持蘇萊曼國王,以至一打就是十年。」
他的話音剛落,對這段歷史非常感興趣的湯若望,突然抬頭問道:「可據我所知,西班牙遠征軍並不多,直到現也沒超過四千人。穆先生,恕我直言,這是不是意味著您的那些同胞……」
這是穆秀才不願意談論的話題,畢竟那場大明海商與西班牙人之間的「呂宋爭奪戰」,當時東南沿海所有的海商勢力幾乎都有參與了,包括作為「倭寇」後被朝廷剿滅的吳平等人,也曾經派船隊參戰。
再加上成千上萬個呂宋土著,兵力是西班牙人的幾十倍,也下了很大的決心,可終卻輸掉了這場牽涉整個東南沿海貿易利益的戰爭。
湯若望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不無尷尬地說道:「抱歉,我無意冒犯您,只是有些好奇罷了,來……我們繼續喝酒。」
「輸了就是輸了,況且還是幾十年之前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穆玉嶠暗歎了一氣,搖頭苦笑道:「當然,這一切也是有原因的,你們那些歐洲國家拓展殖民地,說是政府行為,其實就是那些流竄海洋的海盜,只不過他們有國家政府的支持,要錢給錢,要官給官。可以說拓展海外殖民地,對於你們來說是一種經濟行為;對那些殖民者來說,則是他們「漂白」身份,由匪變官的佳途徑。
相比之下,大明海商就慘多了,朝廷不待見,管的嚴、勒重,可悲的是沒地位。老實守法的社會地位低,出去當海盜的朝廷眼裡就是盜匪,加官進爵甚至當貴族,基本都是癡人說夢。至少說我看來,這種較量是不對等的,他們長久以來都是孤軍作戰,可以說能堅持十年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穆秀才分析的很透徹,早羅馬學習時就研究過一段時間東方的鄧玉函點了點頭,深以為然地說道:「的確是一場不對等的戰爭,但『不對等』的國海商們,還是給西班牙人造成了巨大傷亡。許多早期傳教士都他們留下的日記裡認為,經受過常年海上生活的國海盜裝備並不差,作戰經驗也很豐富,遠非菲律賓土著可比。
雙方的歷次海戰有勝有負,誰也不能徹底消滅對方。但正如穆先生剛才所說的那樣,當時的國海盜其實是兩面受氣,國沿海要被自己皇帝的軍隊清剿,到了東南亞海上又要被西班牙人炮轟,可以說仗還沒打就注定了結局。」
「我的上帝,居然還有這樣的皇帝!」伯爵沉思了片刻,突然搖頭笑道:「難怪傑克不願意為他效力呢,竟然連自己的子民都不幫。」
從國經海路向西方輸入商品的航線,素來被稱作海上絲綢之路,從明朝後期開始,這條道路就是一條財富之路。
但是從十世紀葡萄牙人造訪開始,這條航線的控制權,其實卻不國人手裡。多少年來,倭寇、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蘭人,砍瓜切菜似的一撥撥來,高興了就做買賣,不高興了就燒殺搶掠。
朝廷不管不問,能與之對抗的也就剩下那幫「海匪」、「海賊」了!想到這些,穆秀才就心痛不已,要是那時能打敗西班牙人,控制住呂宋島這個海上要衝,那東南沿海就輪不著紅毛番撒野了。
「沒根基的,自然打不過有背景的。」
穆玉嶠唏噓不已,接過話茬繼續說道:「能和有背景的西班牙人打到後的,也只能是有根基的海商,比如有名的林鳳,他的根基台灣。所以打到後來,林鳳成了西班牙人頭疼的對手。而林鳳當時所盤踞的台灣,就是對抗西班牙入侵呂宋的基地。西班牙人佔優勢的時候,林鳳就跑回台灣,整頓完兵馬後再打回來,雙方就這麼來來往往打了數年。
事實上這也是呂宋王國的一個重要原因,畢竟雙方心態不一樣,對於海商們來說,此時的台灣已成了他們的根基,呂宋只是第二戰場,有機會就打一把,沒機會就撤回台灣保存實力,所以戰鬥雖然多,卻多是小規模的,始終也沒有傾全力;西班牙人則恰恰相反,呂宋是他們征服東方的突破口,就算是爬也要爬進去!」
跟東方海盜遲早要打交道的,奧普多爾頓時來了興趣,忍不住地問道:「後來呢?」
「到了隆慶四年,也就是耶穌紀元一千五七十一年,朝廷廢除海禁政策,大力招安海商,海商們紛紛投誠,爭著做朝廷命官。呂宋的得失自然顧不上了。偏是這一年,西班牙人再次對呂宋起了大規模進攻,也就是這一次,呂宋國終沒能躲過亡國的厄運,國王陣亡、國家淪陷,這裡也隨之而成為他們的領地。」
呂宋的淪陷,歐洲,尤其西班牙向來被看做一件大事。比如菲律賓的任西班牙總督黎牙實比,就給西班牙政府的信就驕傲的宣稱:「我們從此擁有了一個穩定的跳板,將幫助我們得到一切。」
作為耶穌會培養出來的精英,湯若望對西班牙的這一「豐功偉績」並不是一無所知,想了想之後,突然問道:「可據我所知,戰爭到此並沒有真正結束,似乎還有一場『關係到菲律賓命運的、到達亞洲後的第一場也是後一場大規模戰爭』。」
「修士,我看你是書看多了。」
正急著補給完去國做生意,好早點回家的伯爵,對西班牙這一手下敗將的豐功偉績可不敢興趣,一邊咀嚼著半生不熟的烤牛肉,一邊甕聲說道:「穆先生不是說得很清楚嗎?國海盜跟我們一樣金盆洗手了,西班牙人也就鑽了個空子,國王死了,呂宋完蛋了,那幫膽小鬼如願以償了,甚至還將我們拒之門外,生怕我們像他們幹掉呂宋國王一樣幹掉他。」
「不,的確還有一場戰爭,至於是不是所謂的大規模戰爭,那就不得而知了。」
穆秀才放下酒瓶,看著不遠處高聳的城牆,凝重地說道:「呂宋淪陷的時候,林鳳正盤踞澎湖列島。那時候的他已經眼看到了山窮水的地步。據說『隆慶開關』後,他也曾動過『招安』的念頭,但對他那個世代做海盜的『巨寇』,朝廷極為警戒,拒絕投降,打算將其剿滅。
招安無望,林鳳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先是大肆攻擊福建、廣東沿海各地,並遭到朝廷的報復,於呂宋淪陷後的第三年,攻佔了他的老窩澎湖列島,逼其退守台灣島。同時,還廣東和福建沿海,集結了一五十多艘戰艦,兵員四萬多人,意圖跨海東征,徹底斬草除根。打顯然不是對手,守也勢必守不住。唯一的選擇只有跑,跑的方向自然就是毗鄰台灣的呂宋了……」
正如湯若望所說的那樣,這的確是西班牙人東方的第一次也是後一次大規模戰爭!
背水一戰的林鳳,向整個菲律賓群島投下了賭注。他親自帶來的十二艘裝備精良的戰艦,兩千名經驗豐富的水手,兩千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以及一千五名婦女兒童,大批的稻種、穀物,甚至還有數頭耕牛。
他把從嘉靖時代開始至此時,國海商台灣的所有家底都帶來了。他要蠻荒的菲律賓,建立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國家。於是長達十年的呂宋島爭奪戰塵煙散三載後,國海商與西班牙殖民者,正式開始一場遲來的決戰。
決戰是遲來了,但西班牙人開始的反應也極其遲鈍。
林鳳第一站先趕到依羅格群島,並擊沉一艘西班牙戰船,他的行蹤也被當地西班牙駐軍現,依羅格群島司令薩爾西多判定林鳳意圖後,急率手下五十多人馳援馬尼拉,卻還是慢了一步。
到達馬尼拉外海的林鳳,起先欲用奇襲之計佔領馬尼拉,因此派出了一支由他的手下莊公率領的突擊隊。這支突擊隊於凌晨登岸,雖然行蹤隱秘,但還是被當地土著現,曾有周邊土著連忙向西班牙人報信,卻無人相信。
突擊隊本來也沒打算攻擊周圍的村莊,試圖直接偷襲馬尼拉,但聽嚮導說西班牙駐軍司令住那裡,隨即改變計劃,成功的「擒賊先擒王」,將馬尼拉司令戈楊特擊斃。但這一「擒」反而把自己也暴露了,有所準備的西班牙人殊死抵抗,打退了突擊隊的進攻。原本可以兵不血刃直取馬尼拉的機會,就這樣失去了。
事實上,這並不是林鳳失去的唯一機會。
奇襲失敗後,林鳳隨即準備強攻,艦隊前進到了距離馬尼拉城只有11公里的吉阿米蒂。那時候的馬尼拉城,可以說是凶險萬分:整個城裡的駐軍如林鳳事先得到的情報,只有五十多人,而且幾乎所有西班牙駐菲律賓的高官,包括總督拉維薩雷斯都城裡,眼看就要被一鍋端了。
林鳳的鋼刀,幾乎已經頂到了西班牙人脖子上了。形勢大好之下,他卻再次猶豫了!第一天奇襲失敗,第二天才再次動進攻,就這短短的一天之差,薩爾西多率領的五十多名援軍已經到了。
馬尼拉的防禦力量得到了增強,但即使如此,西班牙人還是命懸一線。畢竟當時的馬尼拉城,火炮只有幾門,人數也只有一多。趁著林鳳休整的這一天裡,他們抓緊修築了外圍碉堡,部署了防禦。
12月1日,林鳳的攻擊再次打響了,多國士兵,向馬尼拉城動了猛烈的攻勢。西班牙人對這一戰記載的非常詳細,曾經研究過有關於這方面資料的湯若望,理所當然地補充道:
「洛佩斯神甫日記裡說,那一支**隊的戰鬥力非常凶悍,作戰經驗也很豐富,懂得衝鋒時躲避子彈,且兵種很多樣,既有步兵火槍手,也有騎兵。然而西班牙人的抵抗也很兇猛,對於他們來說,這也是背水一戰。
畢竟馬尼拉是他們唯一的城市,一旦丟了,就意味著丟掉了整個菲律賓,當然要決死抵抗。不但士兵們殊死拚殺,連城裡西班牙的老友婦孺乃至神父,扛得動槍的都紛紛上城抵抗。打了整整一天,雖然傷亡過半,外圍的據點也被攻陷了,但是**隊始終無法攻上城牆。」
這時候,伯爵突然站了起來,從他的大副手上接過望遠鏡,一邊觀察著西班牙人的防禦工事,一邊喃喃自語道:「與其說是西班牙人頑強,還不如說那個國海盜船長根本不懂得作戰!」
共事了大半年,奧普多爾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樣小看伯爵這位目不識丁的海盜了。表面上看來大大咧咧的,好像什麼都不乎,簡直就是個只知道喊打喊殺的莽夫。事實上卻不然,看似不著調的種種舉動,卻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正因為如此,奧普多爾禁不住地問道:「什麼意思?」
伯爵放下望遠鏡,一邊環視著眾人,一邊淡淡地說道:「作為開闢家園的生存之戰,那位海盜船長雖然下了血本,卻並沒有決死一搏。第一次奇襲尚且動用了四人,而第一天的強攻卻只動用了人,而且攻城的部隊,連轟擊城樓的火炮都沒有裝備,全靠人海戰術往上填。
當然,這只是根據穆先生和修士的描述所得出的結論。但如果整個戰鬥過程沒多大出入的話,那他顯然不具備一個指揮官應有的品質。」
湯若望哪裡知道眼前這幫剛金盆洗手的海盜,送奧普多爾去澳門上任只是第一步,大西洋公約組織東印公司的全盤計劃,「接管」西班牙人東方的殖民地只是早早晚晚的事。居然重重的點了下,深以為然地說道:
「伯爵大人的推測很有道理,西班牙人的所有記錄無疑證實了這一點。要知道管城防非常堅固,但兵力懸殊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據洛佩斯神甫的描述,歷經死戰的他們,正緊張的等待著一天戰鬥時,卻再次吃驚的現,原本旌旗招展的國艦隊居然消失了!
偌大的海面上空空如也,先前決死一般的戰鬥,驚心動魄的奇襲,聲勢浩大的陣仗,彷彿只是一場並不曾真實生過的噩夢。要知道他們已經傷亡過半了,如果國人再動一次進攻,就算上帝也救不了他們。」
結局令人扼腕,那場持續十年的菲律賓爭奪戰,終還是以國海商的失敗落幕。論原因,除了國海商缺少政府支持,受「夾板氣」之外,重要的恐怕還是「心態」二字。
西班牙人是玩命的強盜,國海商卻是尋找家園的流民,四海漂泊就為找個地方好好過日子,惹不起我躲得起。從道德層面說,國海商顯然「高」一些。然而,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大航海時代,你死我活才是生存法則。
不過這些話穆玉嶠是不會說出來的,只能深深的埋藏心底。並希望回到大明後,能有機會將他所看到的、聽到的和經歷過的讓朝廷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