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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七三四 鬧市殘廟奉殘身,赤心一拜豈堪承(十一) 文 / 離經叛道

    「您……」

    女童驚呼聲戛然而止,黯淡的五色清光閃過,殘破祠廟中兩人一犬已是消失不見,只餘地上一灘水漬,以及那斷腿香爐中的三截草莖。

    下一刻,祠廟中鬧哄哄地湧入老老小小十餘人。

    「方瘸子,你當真沒有看,看……」

    出聲質疑的錦袍老者忽然就張口結舌,兩眼瞪得牛眼般大,一瞬不瞬地盯住那滿是蛛網灰垢的金身神像!

    金身之上,兀自有光芒在流動,只是隨時間流逝,看得見地黯淡下來。

    「功,功德金光!」

    一聲變了調的驚呼,十餘老少頓時鴉雀無聲!也不知是誰帶頭,呼啦啦就跪成一片,不住頂禮膜拜!面上有虔誠,也有惶恐,還有深藏眼底的希冀與火熱!

    「小,小許仙人顯,顯靈了,又,又,又顯靈了……」

    一手持旱煙桿,白鬚邋遢的老者哆嗦個不停,口中喃喃有聲。

    神像之上的功德金光正自黯淡,眼見就要消逝無蹤,那錦袍老者正自惶急無措,聽得這嘮叨,立時轉身喝道:「張老頭,還不快些住嘴!倘若衝撞了神靈,你可擔待得起?!」

    這老兒頗有些地位,這般聲色俱厲地呵斥,張老頭面色一白,顫聲喊冤道:「裡正老爺,不,不關俺的事啊!俺正誠心叩拜,怎怎怎會衝撞了神靈?方才俺還看見那臭狐兒拖了一隻死狗偷偷摸進來來著……對,定是那小乞兒不乾淨,惹得小許仙人不快……」

    「無賴老匹夫,還要狡辯!來呀,速速將他轟出神祠!」

    張老頭更是驚懼不已,還待分辨,卻被旁人扯住了衣袖,趕緊住口,失魂落魄地隨同鄰人走了出去。

    錦袍老者趕緊回轉身來,拜倒在神像前恭聲禱祝,依稀聽到是「愚民無狀」、「衝撞仙人」之類的懺悔之詞。

    先前在街巷中玩耍的幾個孩童雖覺此事稀奇,卻不似大人那般敬畏有加,早有機靈地偷偷溜將出去,一面飛跑一面叫喊。

    「小許仙人顯靈了!小許仙人顯靈了!」

    「張老頭出言無狀,惹怒神靈了!」

    「胡說,是那臭狐兒不乾淨……」

    城中百姓密居,雖說白日間大都去謀生做活了,但總有歇在家中的,這一呼喝可不得了,小巷兩旁的院中立時就雞飛狗跳,叔伯嬸嫂一窩蜂湧將出來,撒腿的就往祠廟跑。有那穩重還拉住興致愈發高昂的孩童詢問,得了肯定答覆,也是急急向前,不甘落後!

    大夏朝尋仙問道風氣本就濃重,這定胡城雖僻處大漠,但因道儒與佛麼相爭,見得仙人的機會反倒較內地多些。正是因此,民人聽得仙人顯靈,方纔如此急切,倘若得仙人垂青,那般好處卻教人眼紅!

    有那腿腳快的趕至祠廟前,入眼就見兩個老者正給暈厥在地的張老頭順氣。原來這老頭聽一眾孩童呼喊「張老頭出言無狀,惹怒神靈了」,只覺心間萬般冤屈!好不容易見得仙人顯靈,此事萬分忌諱,一個不好,就要被認做斷人財路,自家哪有這等膽子?這些毛孩子當真可惡至極,難道老頭就不願向仙人求取些福緣?本就年紀大了,氣急攻心之下,一口氣順不過來,兩眼一翻,就此跌倒!教送他出來兩個老者好一陣手忙腳亂!

    趕來的民人大都只是隨意瞅了一眼,便如避瘟神般地繞道而行,熱心的則留下來問訊一番。有個粗布荊釵的民婦正好挎了竹籃,藍中有一隻陶壺,三個陶碗,見狀趕緊靠攏過來,放下竹籃,提起陶壺,倒了一碗粗茶。兩個老者忙將張老頭扶起,合力給他灌了下去,只是人已昏死,口齒不便,胸前衣襟濕了老大一片。

    左邊老者讚道:「小四家的,可是給你公婆與當家的送水去?」

    民婦已將諸般物件收好,恭敬退到一邊,聞言忙道:「勞煩牛翁相詢,正是如此。不想方才出門,就聽說此間許小仙人顯靈,就急忙過來。」

    那牛翁歎息一聲:「你卻是好心。這世道,人心不古啊!」言罷看著從一旁匆匆而過的路人,搖頭不已。

    另一個老者也道:「可不是麼?被那幾個黃口小兒一喊,老張頭還不知要擔多大的罪過。」

    「啊!」民婦驚呼一聲,面露擔憂,「敢問叔伯,此間莫非還有別情?」

    「如何不是?」

    那「叔伯」來了興致,頗有些眉飛色舞。

    「依我看啦,此番許小仙人顯靈,卻是受了小乞兒的懇求!」

    牛翁也是點頭不止。

    此刻那殘破祠廟早已被圍得水洩不通,連院內雜草從中都站滿了人,只是神靈當前,也沒幾個敢大聲喧嘩,因此兩個「高談闊論」的老者說話,便引來諸多聽眾。

    「吳老莫要賣關子,究竟怎生回事,快快說來!」

    吳老腰板挺直,把手撫鬚,輕咳一聲道:「要說也並非不可,只是我老人家忙著救護老張頭,已累得口乾舌燥……」

    小四家的哪裡不知其意,抿嘴一笑,持籃上前,早有慇勤之人搶著倒茶端水。

    吳老美美飲了一碗,一旁的牛翁冷哼一聲,又有人也給他奉上。

    如此做足了姿態,吳老方才沉聲道:「說來也是可憐,今日早間,那小乞兒帶了她那皺皮沙狗哀家討要吃食,正巧被胡大麻子見著。胡大麻子嫌她髒惡,便出手打罵,那沙狗也是護住心切,上去撕咬,奈何不過一雛兒,如何是對手,被一腳踢了三丈遠!」

    說到此處,吳老便住了口,面上做出悲憫的神色。有人湊趣兒道:「可是那日夜宿在許小仙人祠中的臭狐兒?」

    「可不就是她?你見咱這清源巷中還有旁的乞兒麼?」

    吳老兩眼一瞪說話之人,卻只惹來一陣轟笑。

    「您老平日裡不也嫌棄臭狐兒麻煩,一大清早就四處叩門麼?怎的此刻這般好心了?」

    吳老氣不打一處來,喝道:「好你個李家小二!老頭也只是嘴碎說兩句,可曾似你一般持了掃帚攆人?老夫可與你說好了,正是那小乞兒為求仙人醫救她家包子誠心祭拜,許小仙人方才得以顯靈!」

    李家小二聞言色變,厲聲道:「好你個老吳頭,半截都入了土,須得為下輩子積點德!」

    此人似有些凶名,吳老吃他一吼,面有懼色,繼而又覺這般示弱太過丟臉,把臉一板,哼道:「信不信由你!方才老兒可是進得廟中看了,那小乞兒無錢置辦香燭,只折了三根草莖插在爐中,爐前地面都哭濕了一片!此事十餘人見得,裡正老者還在祠中,若然不信,可去相詢,且看老兒所說可曾半點有假?!」

    李家小二面色陰晴,沉聲問道:「此事你親眼見得?」

    「這……」

    吳老一時語塞。

    「哼哼!」

    李家小二冷笑不已,圍觀人群中也是噓聲陣陣。

    吳老面色赤紅,想要辯解,奈何方才把話說得太死。那小乞兒確實是到祠中祭拜來著,臨中午還親眼見得她哭哭啼啼地抱著那奄奄一息的皺皮沙狗進去,只是也就這些而已。

    一旁牛翁不看不過老友窘迫,便歎息道:「此事**不離十。你等也不是沒見過,咱這巷中孩童,也沒個樂意和那小乞兒玩耍的。她就只那沙狗作伴,整天價『包子』『包子』叫個不停。二郎,你且說說,她多少次帶了那狗兒在你家包子鋪前守望?」

    李家小二訥訥無言,半晌才囁嚅道:「她又髒又臭,客人見得,胃口先就沒了三分,豈不折損生意?」

    「哼!」牛翁輕哼一聲,「那孩子如此可憐,卻也懂事,你施捨一個半個的,她怎會天天到你家鋪子前?且你家生意不好,也莫要怪到旁人頭上,多些誠信,少買些臭肉陳面爛菜,份量做得足了,保管生意興隆!」

    人群中立時就響起一陣呼應。

    李家小二能與吳老頂牛,卻不敢違逆牛翁,被說得面紅耳赤,訕訕而退。

    「牛翁,不知許小仙人之事如何了?」

    眾人關心的到底還是此事,聽完熱鬧,便有人出聲詢問,引得大伙滿面希冀。

    牛翁回頭看了看水洩不通的祠廟,又歎氣道:「且等著吧,王裡正祝禱這許久,也該給個答覆了。」

    眾人聞言,均都側頭往祠廟中眺望,可惜除了黑壓壓的人頭,什麼也看不見。

    此刻張老頭已然悠悠醒轉,方纔他雖然昏迷,卻隱約知曉發生的事情,掙扎起身向牛翁,吳老,小四家的的遜謝不提。

    人群中靜靜站了個身著青衫,頭戴璞巾的士子,微笑聽完吳老述說,便悄然而去,尋了個僻靜的角落,掐個隱身法訣,施施然遁入高空,來到祠廟附近,對虛空恭敬深施一禮:「可是許師叔當面?晚輩郝仲文這廂有禮了?」

    原來此人是一儒門修士,雖年紀尚輕,百多年前定胡城道儒大戰魔門時尚未出生,但這許小仙人祠究竟怎生回事,他卻也知曉一二。儒門自有傳承,這香火神道之法也有涉獵,聽了前因後果,猜出恐怕祠中供奉之人就在附近。

    奈何恭敬良久,虛空中也無半點動靜,知曉這位傳奇一般的師叔並不願見他,只得歎氣離去。

    過河拆橋這事,當年確實然做的太不地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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