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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複雜的人心 文 / 造化齋主

    聖士監獄再次迎來了數名探監的人,因為這裡的條件限制,平時幾乎很少有關押人,大多數「入住者」的情況都是極端的兩種,一是進來後沒多久就能出去的,這是反擊成功,扳平罪名的人;二是進來後就被轉移到千罪之都的,這是沒能成功反擊,政壇上的失敗者。

    因此,監獄長幾乎不用問都知道來人要探視的對象,最近惹得聖都紛紛揚揚的也就是那麼一位大人,不過這回他沒有像接待唐寧那樣親自帶路,而是隨便派了一名警衛。

    因為這回來探監的是已經注定要覆滅的蘇格拉底家的人,現在誰都知道這個家族已經成了霉運之星,注定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毫無未來可言,除了要債的人,沒人願意與之交流,上一回探監的好歹是個伯爵,賞的小費也夠闊綽,跟這次連自家都窮得揭不開鍋的傢伙們不一樣。

    這群人多為家族中的直系親屬,尤里烏斯的兄弟姐妹,還有叔叔伯伯等直接的血緣關係者,他們一看見尤里烏斯,就開始哭訴這數天來的遭遇,大罵那些平時受過好處,現在卻唯恐避之不見,忘恩負義的傢伙們。

    「二弟,現在連父親都病了,臥榻不起,整天發高燒說胡話,醫生說他的時日不多了……」大哥一邊說著,一邊用期冀的眼光瞄了一下,希望能看出些端倪。

    然而,尤里烏斯的態度一如既往,沒有任何動搖。跟之前接待唐寧時一樣,淡淡的回了一句:「是麼。」

    若非清楚他平時的為人,只怕在場的人都要大罵他冷血無情。不過即便如此,心中暗自腹誹的人也有很多。自己的親戚遭難了,態度居然跟對待陌生人沒有區別,得知親身父親快死了,居然連關心安慰的話都沒有,一句「是麼」就敷衍掉了。

    「你們要說的就是這些嗎?我都知道了。」

    尤里烏斯用沒有起伏的語氣說著,沒有接著眾人的話大肆發洩或者埋怨,他的表現跟以前沒有任何區別,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又或者這些事情對他來說是無關的,發生在別人身上的,聽那語氣,就像是要送客了。

    見眾人都不想開口。支支吾吾扯東扯西,大哥知曉以二弟的性格,若不直接問的話,恐怕不會得到答案。

    於是他只好硬著頭皮,開門見山道:「弟弟啊。現在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了,我就想問一下,你到底有沒有反擊的可能,以你的性格。不可能沒有留後手吧?現在已經到了家族生死存亡的時候,不能再遮掩著了。有什麼手段都趕緊用出來吧,至少要幫家裡渡過這個難關。我也不求回到以前的程度,可至少不能家破人亡吧。」

    說到正事,其餘人都豎起了耳朵,不再亂亂的說話,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可惜,連期待的那點時間都沒有留給人,尤里烏斯很乾脆的回答道:「沒有。」

    大哥被噎了回去,那些叔叔輩的人看不過去了,以前你拽不要緊,大家都要巴結你吃飯,可現在你什麼都沒有,一介囚犯,居然還擺出這樣高傲的姿態,未免也太目中無人了。

    「尤里烏斯,你就是這樣跟長輩說話的嗎?」

    「就是,你自己倒好了,老婆孩子都沒有,了無牽掛,一個人走都不在意,可也稍微替我們想一下,大家好歹都是一家人,你最後出點力幫一下忙總是應該的吧?難道非要看自家血脈死絕才開心嗎?」

    「你身居高位那麼多年,難道就沒有拿捏到其他人的把柄,我知道像你們這樣的大人物,都會彼此留著後手,大不了爭個魚死網破,現在拿出來,我們可以作為條件,讓那些人放我們一馬。」

    「我們的要求也不高,沒打算回到以前,也不想再在聖都待下去了,可至少得把錢還光吧,總不能背著一屁股的債,留給下一輩的人吧?你難道忍心看你的侄子、侄女抬不起頭見人?」

    「我們知道你平時都很清廉,可現在都到這地步,沒必要再裝了吧,家裡真的急需用錢,你就拿點出來吧,幫家裡度過難關吧。」

    ……

    有人開了頭,頓時一個個大吐苦水,大談要求,渾然不知自己的面孔有多麼可笑。

    對此,尤里烏斯說沒有一句話,冷冷的盯著眾人,直到他們全部安靜下來,才開口道:「不用想了,一切都是命運,沒人能改變。當初你們若聽我的話,安安分分的行商,不藉著我的名義到處借款貸款,也不會淪落到今日的地步,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報應,在最開始你們受到利益誘惑的時候,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他一揮手,就轉過身去,半點話也不想說,同時拉了一下搖鈴,讓警衛將人帶出去。

    「你這吃裡扒外的小子,你忘了自己身上流的是誰家的血?」

    「別人都是一人當上貴族,家裡親戚全部受惠,哪個遭到報應了,偏偏你那麼死板?」

    「裝得那麼清廉,你吃的用的住的不都是家裡人賺來的錢,連你住的那家莊園都是我們花錢買下來的,你現在吃干抹淨,居然翻臉不認賬!」

    ……

    這些人乾脆撕破了臉皮,吵吵嚷嚷的將多年的積怨,還有這數日來的擔心受怕全發洩出來,紛紛責罵尤里烏斯連做人都不會做,

    尤里烏斯充耳不聞,背對著人,理都懶得理,一直等到警衛過來將人帶走。

    過了許久,又過來一人,腳步聲很輕,他本以為不是找自己的,畢竟唐寧跟家裡人都已經來過了,照理說應該沒人會來探望他。可是那腳步來到他監牢前的時候,停了下來。

    尤里烏斯轉過身去,發現是一名蒙著面紗的女子,他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就認了出來,儘管沒有看見臉,但一雙眼睛足以讓他知道一切。

    「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也知道不該來,可是心裡亂得很,而且這件事除了你之外,我也沒人可商量。」那女子一邊匆忙的說著,一邊拿出一封信。

    尤里烏斯拆開後看了一眼,佇立許久。長歎一口氣:「這就是報應啊!沒想到我剛說教了別人,就立刻轉回自己身上……縱容了年輕時的荒唐,現在就要付出代價。」

    「可是……那兩個孩子是無辜的,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最初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每次看見那孩子的臉,我就會聯想到你,聽見他喊我母親,就覺得一陣心痛……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出真相,按理說應該阻止兩個孩子才對。可又想不出合適的理由,要是說出真相的話,對他們來說未免太殘忍了。」

    女人說著說著,眼中就溢出了淚水。變得無比軟弱:「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尤里烏斯伸出手想要安慰她,可到了一半就停住了。縮了回來,他也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面對。只能是再度轉過身去。

    「孩子們有知道真相的權力,但父母也有隱瞞真相的權力,說不說都由你做決定吧。我不是你的丈夫,也沒對那孩子盡過父親的責任,在這裡沒有替他們做決定的權力。」

    「你怎麼能……」

    「不要想太多,也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不要將事情想得太複雜,這件事遠沒你想得那麼可怕。首先,知道真相的只有你和我,至於那名寄信者,我可以保證,他以後不會再干擾你們的家庭。」

    蒙面女子緊張道:「你知道那個寄信人嗎?」

    「是的,我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才敢保證他以後不會再出現,因為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們可以舉家搬到南方去,這樣就能避開那孩子的養父養母,只要沒人認出他,一切真相都會被掩蓋住。」

    「可、可是,他們兩個是兄妹……」

    「並不是親兄妹,不是嗎?這件事上看開點,沒那麼可怕,很多古老的家族都講究純血,只准族裡通婚,王室中親兄妹結婚的都不是個例,只要你能放下心結,就會發現一切都是自己在嚇自己,說破了天,也不過是族人通婚罷了。」

    尤里烏斯為人古板,習慣恪守舊制禮儀和規矩,知道王室和那些大家族的秘辛,因此對這件事的態度反而看得開,沒有當代人那麼受道德準則束縛,畢竟大眾的道德觀也是隨著時代在改變的。

    魔王唐寧想用這種事來打擊他,卻只是基於常人的道德觀,進行籌謀的時候,還沒有瞭解到尤里烏斯的性格,以常人的標準得出來的自然也就是克麗絲汀夫人這種程度,倘若現在魔王唐寧親眼目睹尤里烏斯的反應,想來會非常鬱悶,就像一個用盡全力使出的拳頭,卻打在了空氣上。

    蒙面女子的表情數度變化,站在原地許久,終究也唯有無奈的妥協:「唉,眼前也只能是選擇繼續隱瞞下去,就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吧,煩惱的人有我一個就夠了。」

    尤里烏斯又提醒道:「既然你知道了真相,就該明白,那孩子並不是什麼伯爵,也沒有任何財富,一旦結婚後謊言就會被拆穿……」

    「放心吧,他終究也是我的孩子,我怎麼可能會因此這點事就拋棄他。」女子笑了笑,聽得出來,她的心情輕鬆了很多,「沒想到你也會關心他,我還以為你真的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不存私心。」

    「……帶上孩子離開吧,越快越好,越遠越好,最近半年裡,最好去國外避一避。」

    「有那麼做的必要嗎?不是說知道真相的只有你和我,難道那個寄信者仍不放過我們?」

    「不是那個寄信者,跟他無關,而是其他方面的原因……聖都正值多事之秋,很快就要變天了,到時候風起雲湧,龍蛇混雜,會發生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繼續待在這裡會惹上危險。」

    女子知道以尤里烏斯的地位。說不定會得知許多自己不可能接觸到的秘密,因此也不多問,低頭道:「謝謝你,我會盡快收拾起來。讓他們到鄉下莊園再完婚,雖然先生想要邀請各方貴族參加,但對我來說,果然還是希望能安靜一些。」

    該問的都問完了,以兩人之間的關係,自然也沒其他可以談,感情也好,羈絆也好。都已經掩埋在過去,跟現在毫無瓜葛,彼此皆已物是人非。

    「以後怕是不能再見面了,有什麼我能幫……」女子說到一半。停住了,她看見對方背影,就已明白一切,「那麼,永別了。」

    尤里烏斯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這樣我就了無牽掛了。」

    冰冷房間中的身影,何其寂寥……

    尤里烏斯被公開審判的那一天,唐寧也去了。所有法律程序都很順利,順利得充滿了貓膩。想來那些政敵們也忍不住了,迫不及待的希望結果早一點出來。為此都懶得掩飾了。

    果然,最後的判決毫無阻礙的出來了,尤里烏斯將被終身流放,當場執行。

    唐寧看著那被押解走的身影,心頭仍有許多疑惑,若說對方是罪有應得,那麼最後見面時,交給他的聖甲蟲到底是什麼用意?人都要被流放了,再也不能出來,教皇做什麼與他何干,何必多此一舉?

    若說是為了伸張大義,行的苦肉計,可在時間點上也不對,當年政治鬥爭,養父遭到他叛變的時候,教皇還沒討伐禁術師呢!那時候的教皇可是貨真價實的,不是西貝貨,而且也沒惹上禁術師。

    這裡面疑點重重,無論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都無法解釋清楚。

    也許當真如尤里烏斯說的那樣,沒什麼內幕,對養父的叛變,跟針對禁術師的籌謀,完全是兩件不相干的事情,前者也就是那樣,後者則是發現了真相,心知一個人難以扳倒,不得不籌備許久,可惜來不及用上,又不能坐視禁術師禍亂教廷,於是不得不拜託唐寧。

    這麼解釋的話,邏輯上並非不可以,但仍是難以令人完全信服,比如他對唐寧的關心,不像是裝出來的,而且禁術師的這件事情上,也牽涉到了唐寧,一個聖甲蟲完全可以保護他一生平安,不受對方的陰謀迫害。

    「人心啊人心,搞不懂……」

    唐寧搖搖頭,縱然是他,也只能在某個時間點,根據局勢和情報猜出別人當時所想,而不可能猜到對方所有的想法。

    全部的真相只有尤里烏斯自己清楚,想要知道的話,恐怕得等到唐寧解決完所有的事情,重新回到千罪之都的時候。

    想來到了那一天,雙方可以放下過去的種種,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不再有任何隔閡,至於現在,只能是暫時放在一邊了。

    「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他留下來的資料,關於禁術師的謀算,我明明覺得牽扯到自己,卻不知道他到底在算計些什麼,這是最危險的狀況。」

    在夜晚的時候,唐寧潛入到尤里烏斯的私人辦公室,因為案件的原因,這裡已經被封鎖了,裡面放置的文件資料也全部被搬走,不過那尊貼在牆壁上的天平天使,倒是沒人閒得蛋疼去搬運掉。

    失去主人後的房間有些冷清,同樣四周也是亂糟糟的,地面滿是破碎的紙屑,唐寧沒有理這些東西,逕直來到天使前,拿出一根散發著光芒的羽毛,放在天平的一端。

    這根羽毛是從天使身上拔下來的,這對於普通人來說自然是難以取得的東西,可對他這位曾狩獵過天使的人來說,也就是多耗一些時間的事。

    尤里烏斯所說的方法,唐寧聽說過兩種版本的出處,卻不清楚哪一種。

    第一種是來自於小男孩天使跟伯爵的故事。

    在一個大冬天的早上,伯爵聽見了窗外的啼哭聲,他揉著眼睛推開窗戶,看見了蜷縮在雪中的一個少年。少年有著金黃色的頭髮,穿著白色的長袍,抱著雙腿蹲在雪堆裡,哭得很傷心。

    伯爵小聲地叫他,並請他進到房間裡來,然後當少年扒著窗台站在地板上時,伯爵看到了他背後的翅膀——只剩下一隻的小小翅膀。

    「我的另一隻翅膀丟了,我只有它剩下的一根羽毛。」少年憂鬱地告訴伯爵,「我不能回到天堂去,聖父告訴我,除非我能在人間找到和這根羽毛一樣重的東西來代替。」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很小的天平,一頭是空的,另一頭放著一根羽毛。

    伯爵想要幫助他,然後翻遍了臥室裡所有的抽屜,找出了一捆紙,那是土地的地契。他抽出一張放在天平上,但那掛盤並沒有沉下去。

    伯爵有些意外地又加上了兩張,天平紋絲不動,於是他把所有的地契都放了上去,但羽毛依舊沉重地壓在掛盤上。

    伯爵把地契扔在床上,從外套的領結上摘下一顆碩大的紅寶石放上去,天平還是高高地翹著,他又在旁邊加上自己的金戒指和鑲翡翠的鼻煙壺,然後是一大口袋的金幣……

    一切都沒用,天平仍然傾斜向羽毛的一邊。

    少年憂傷地提著天平:「沒有用,沒有東西可以代替我的翅膀。」

    伯爵皺起眉頭,他很不服氣:「我的領地裡有全國最富裕的城市,我不相信沒有什麼東西能比不過一根羽毛。」

    然後他在領地裡張榜貼出了告示:如果有人能拿出自己最有份量的東西讓天使的天平保持平衡,幫助天使回到天堂,那麼他願意獎勵這人一百袋金幣,並且答應滿足他一個願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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