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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凌空摘星(1) 文 / 狂沙

    簡陋雅致的竹樓裡面靜靜坐著兩人,風中瀰漫著茶——然品茶,其中一個胖和尚和藹笑道:「竹樹繞吾廬,清深趣有餘。鶴閒臨水久,蜂懶得花疏。我是此間聽濤築的主人,請施主隨便就坐喝茶。」

    這個和尚肚子非常大,身上穿著一件非常顯眼的金黃色袈裟,質地如絲般光亮閃耀,但是開襟露肚,兩隻肥手掛在大肚皮下方系得有點吃力,一副隨時會承受不住而繃斷的金色腰帶上,開腿挺肚的感覺起來實在有點隨便,好像是個完全不修邊幅的邋遢和尚一樣,肥頭肥腦的,乍看之下有點可笑。

    趙烈怎麼也沒有想到如此雅致的竹樓主人會是這樣肥胖的和尚,涼風吹過,飄忽不定的眼神忽然凝聚在肥胖和尚身上,雖然和尚隨隨便便地坐在那兒,但身上一股佛陀靈動卻隱隱而透,兩手插在袒露肚皮的褲帶旁,模樣不像和尚倒是有些像地痞,然而那一種俯瞰人間的龐然氣勢卻是穩穩地宛似泰山,眉開目慈,眉目間竟然隱隱有金色的靈光透出,緩緩繚繞,顯然功力深不可測。

    胖和尚對面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男子,此人身著青色粗布長褂,手掌修長如玉,鼻正梁高,額角寬闊,濃眉大眼,相貌平凡無奇,嘴角掛著一絲陽光般的笑意,右手持一把白色無暇的玉蕭,顯然剛才林中飄蕩的天籟之音出自他手。

    這男子望了一眼趙烈身後背負的雙刀,親切微笑道:「公子估計與天燈主持一樣同是江湖中人,在下楊風,乃是浪跡天涯的老百姓,並非武林中人,既然公子能聽懂蕭音,不如坐下一起喝茶論道。」趙烈此刻驀然發覺楊風雖然相貌普通,但眼神深邃平淡,氣度沉穩,身上隱含某種難以形容的淡泊之風。

    楊風仔細端詳著手中白色無暇的玉蕭,小心放在旁邊,一雙濃黑如刷的眉毛不覺微微向上揚起,親自給趙烈倒了一杯上好的「青山綠水」,平凡面容掛著的真摯笑容讓人心曠神怡,如沐春風,神態平和寧靜,彷彿已經看盡了世間榮華富貴和功名利祿。

    趙烈含笑坐下,深邃眼神隨意望了楊風一眼,眼中露出笑意,楊風果然全然沒有武功,不過是練習過一些健體強身的普通招式罷了,他沉聲道:「剛才騎馬翻越此山,驚聞楊兄蕭音,故尋音訪之,說來慚愧,在下本以為是一女子所奏,沒想到竟然出自楊兄之手。」

    張旺財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口戒備,四處張望,總覺得這裡頗為古怪。

    楊風淡淡道:「在下素聞江湖風雲激盪,英雄豪傑層出不窮,武林中激動人心的鐵血傳奇讓人心馳神往,熱血沸騰!可惜我這點三腳貓功夫不敢到江湖中闖蕩,也只能閒時吹蕭品茶罷了。」

    趙烈眼中射出蕭瑟落寞之意,輕輕道:「楊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也是數年前無意踏入江湖,哈哈,舊事也不再提,江湖中的輝煌傳奇都是無數鮮血堆積而成,誰又看到英雄背後的血淚呢?哎,還是以前的日子逍遙自在。」

    天燈大師肥臉堆笑道:「阿彌陀佛!施主所言極是,江湖總是充滿無盡慘烈殺戮!善哉!善哉!老衲如果沒有看走眼的話,施主乃是江湖大名鼎鼎的趙烈,失敬,失敬!江湖傳聞真假難辨,歷來不可信,今日老衲一見,感覺施主天庭飽滿,目光坦城深邃,絕非奸妄之徒,清風朗日,今日正是品茶談道的好時機。」

    趙烈心頭一震,驀然想起一人,輕輕喝了口清茶,淡淡道:「多謝寒山寺主持天燈大師,大師早就名動江湖,功力深厚,而且一生悲天憫人,大慈大悲,在下實在佩服。」

    天燈大師沉聲歎息道:「江湖動盪,血光漫天,希望施主不要沾染太多鮮血,自古江湖風雲爭霸誰也無法阻攔!更讓老衲痛心的乃是朝廷**,濫征苛稅,弄得人民苦不堪言,乃至盜賊四起,戰亂紛紛,而北方突厥虎視眈眈,不時攻擊我朝,屍橫遍野,這才是老衲心中所憂慮的,阿彌陀佛!」

    趙烈眼中忍不住露出欽佩之意,為國為民,俠之大者!可惜他日夜提著腦袋逃亡江湖,根本沒有時間考慮國家朝廷,這些都離他太遠了!也許年少輕狂時曾經想過飛黃騰達,光宗耀祖,報效國家,但此刻他已經陷入茫茫江湖,不可自拔,惟有不停走下去!

    此刻正是隋帝楊廣登基後第七年。隋煬帝楊廣天資聰穎,文才飛揚,即位後,大興土木,營造行宮,行盡勞民傷財之事,好大喜功,多次遠征域外,又窮奢極欲,廣建宮室別院,四出巡辛,性格殘暴奢華,但想像力卻空前絕後,突發奇想,以北統南,命人開鑿大運河,雖然貫通南北交通,但耗費大量國庫財力,辛苦餓死民工近萬人!民不聊生。難怪天燈大師憂心忡忡,愁眉不展。

    楊風沒有說話,默默凝視放在桌面的小巧鏤花玉蕭,濃密的眉漸漸糾結起來,平靜面容無法掩飾眼中的憂國憂民之色,竹樓中淡泊清新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壓抑深沉,三人一時無語。

    良久,趙烈凝視手中古色古香茶杯微笑道:「此茶杯清香如花,手感細膩如玉,質薄光潤,白裡泛青,雅致悅目,古樸雅致,磁質厚重,真乃飲茶的絕好茶具。」

    天燈大師含笑悠然道:「石蘊玉而山暉,水含駐而川媚,禪茶之器物,並非美器,亦非寶器,更非舊器,而以圓虛清淨之心為器,系禪機之茶也,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阿彌陀佛。」

    松風陣陣,茶香裊裊,楊風淡淡悠然道:「萬古長空,一朝風月!茶道如月,人心似江,道可道,非常道,徹悟人生之真道,意平如鏡,寵辱不驚,方寸心田,合於天地宇宙,月穿江底水無痕,清江明水露禪,心雨暗蒼江晚來清,白雲明月露全真。」

    趙烈凝神細聽,若有所思沉聲道:「兩位談吐不凡,在下十分佩服!相約不如偶遇,你我何不一起談禪說道,透輕雲望明月,隔淡霧看青山,哈哈,今日果真不虛此行,真是爽快。」

    天燈大師也不答話,含笑為趙烈倒茶水,茶水一直靜靜流淌,無聲無息漫出茶杯。

    趙烈眼睜睜地望著茶水不停地溢出杯外,碧綠茶水在空中拉出一條晶瑩透明的玉柱,反射出七彩光芒,他眼中射出驚異目光,終於輕輕說道:「大師,茶水已經漫出來了,不要再倒了!」

    天燈大師圓臉上笑容更盛悠然道:「施主就像這只杯子一樣,裡面裝滿了你自己的看法和思想,不先把自己的杯子空掉,叫我如何對你說禪論道?」

    趙烈一愣,眼神如霧,不再說話,低頭默默把滿滿一杯茶水飲盡,臉上忽然展現狂放飛揚笑容道:「仙山靈雨濕行雲,洗遍香肌粉未勻,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飲酒多自欺,狂歌一曲驚人耳,清風吹破武林春,我欲上蓬萊,碾破春無限!」

    楊風忍不住多望了趙烈幾眼,沒想到一個武林草莽竟然能有如此文才!輕聲讚歎道:「趙公子才思敏銳,出口成章,詩中隱含浩瀚胸懷,小生實在欽佩!茫茫江湖當真藏龍臥虎,人才濟濟。」

    趙烈嘴角微微向上揚起,掛著淡淡笑容,意氣風發,得意之色無法掩飾。論武功,江湖高手如雲,山外青山樓外樓,一山還比一山高!論文才,茫茫江湖他頗為自負,傲視群雄!

    楊風性格平易近人,雖然相貌普通,但知識淵博,見識不凡,兩人一見如故,從天文地理,周易八卦到詩詞歌賦,相談甚歡。清風拂面,兩人悠然品茶,海闊天空地馳騁在天地間。

    趙烈傲然笑道:「楊兄,你我明日將各奔東西,也不知何時才能相逢!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惜此刻只有清茶兩杯,真想與你痛快暢飲。」

    楊風爽朗笑道:「浪跡天涯這麼長時間,我也很久沒有痛快暢飲了,人生難得一知己,美酒心中藏,天地在胸懷!不過天燈大師這裡應該藏有上好美酒,晚上我們就在月色下痛快喝酒!」

    裡屋忽然傳來陣陣飯香,炊煙裊裊從屋頂升起。趙烈臉上浮現燦爛笑容,誇張地嚥了口水道:「哈哈,楊兄,想不到裡屋還有女子為我們做飯,此竹飯清香宜人,估計該女子也是一樣清秀可人。」其實他剛踏入此竹樓就已經感覺到裡屋中有女子細碎腳步和輕柔呼吸。

    楊風起身微笑道:「她是我途中認識的一位朋友,公子與天燈大師請先休息片刻,我進去幫忙弄幾個小菜,今日難得遇見兩位知己,我怎麼也要露一手。」青色身影悠然起身,神態間顯然對裡屋女子頗為喜愛,匆忙之中連懷中一卷書稿悄然落在地面也未察覺。

    趙烈含笑撿起書稿,隨意望了一眼,墨跡微干,隱約散發出清香。

    「春夜寒宮夢永,臥思陳事暗**。羅衣濕,歌吹隔重閽。倚長門。萬般惆悵向誰論?凝情立宮殿欲黃昏。六代繁華,暗逐逝波聲。空有姑蘇台上月,金鎖重門荒苑靜,綺窗愁對天空。明月下,小艇垂綸初罷。水為鄉,篷作捨,酒盈杯,書滿架,名利不將心掛。煙月不知人事改,夜闌還照深宮。樓際角重吹,黃昏方醉歸。」趙烈眼神一亮,射出欽佩目光,楊風雖然相貌平凡,乃一介平民,但心胸開闊,為人親切真誠,樸實淡泊,而且言語之間對於朝政國事非常熟悉,憂國憂民,文才更在他之上!

    趙烈心懷感歎,臉上露出自嘲笑容,多少收斂了嬌縱之心,天下茫茫乾坤,能人才俊多如繁星,沒想到一個普通老百姓也能有如此才華!

    身後忽然響起一陣細碎輕微的腳步聲,飯菜的香味飄蕩在空中,讓人垂延欲滴,不過趙烈感官異常敏銳,驀然發覺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香忽然縈繞在竹樓中,淡淡的,幽幽的,輕輕的,柔柔的,他的心卻陡然猛烈跳動起來,呼吸急促,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女子的腳步也驀然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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