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五十九章 亦幻亦真 文 / 狂沙
趙烈不能置信地望著眼前春意盎然的田園風光，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和親切，他身子猛的一顫，眼前一片白茫茫，然後看見了自己在河中的倒影。
這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河邊是兩排綠色的垂柳，柔嫩纖細枝條在風中輕微的晃動，撩撥著少年的心，河裡面長滿了翠綠的水草，小河緩緩的流淌，不時有嬌小玲瓏的翠鳥輕盈的從河面上掠過，蕩起幾點水花。
河中的倒影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清秀的臉龐被雜亂的頭髮遮住大半，只露出了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那雙眼睛清澈透底，狂放而純真。
「阿烈，你在河邊幹什麼啊。」一聲清脆的聲音讓這個少年終於從河中倒影驚醒過來，他回頭看見一個苗條的少女朝他跑過來。
這是一個比他略大的少女，大約十四五歲的樣子，手裡提著一個竹籃，摸樣還算俊俏，皮膚黑黑的，而且鼻子周圍有少許雀斑，梳著又黑又長的辮子。
趙烈把頭上的亂髮整理了一下，笑著對這個少女道：「小敏，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呆在小河邊，不過這裡的風光很好，滿目青翠，哈哈，小河柳下紅堤路，粉蝶逐鶯舞。輕狂年少不知愁，笑看門前江水向東流。揚花飄季衣如風，而今物換數十日，幾度霜風寒雨容顏改。」
小敏眼中露出羨慕和崇敬的神色，她笑著對趙烈道：「阿烈，雖然是你隨口說出的詩詞，而且我聽得不是很明白，但我知道一定很不錯，因為私塾的老秀才張老師一直誇獎你的文采，他對我說你比他年輕的時候強多了，我知道了，你肯定又是偷偷從私塾裡跑出來的吧。」
趙烈毫不在意的道：「呆來裡面悶死了，我想到這美麗的小河邊看看藍天白雲和碧水青草，我就是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趙烈說完以後，雙手拉住身後的樹幹，敏捷的蕩到身後翠綠的柳樹上。垂柳細細的枝幹被壓得彎彎的，不住的晃動。
小敏柔聲道：「阿烈，你一定還沒有吃飯吧，我從家裡帶了幾個大餅過你，你趁熱吃了吧，我特地多放了兩個雞蛋。」她從手裡提著的竹籃中兩個大餅遞給樹上的趙烈。
趙烈輕盈的從樹下跳下，笑著接過依然溫熱的大餅。他雖然比小敏小了一歲，但卻幾乎比她高了兩個頭。趙烈一直飯量驚人，而村子裡的小敏經常會偷偷給他帶來好吃的東西。
趙烈伸手把小敏手中的大竹籃接過，輕輕扔在河邊，他笑嘻嘻的拉著她的手道：「我們去河邊坐著吃，這裡陽光太強，河邊的垂柳下很涼快的。」
趙烈和小敏坐在河邊，他只顧狼吞虎嚥的吃著香甜的大餅，完全忽視了坐在旁邊小敏的臉色比剛才紅潤了很多。
遠處跑來一個少年，和小敏差不多，也是十四五歲的樣子，他氣喘希希的對悠然坐在河邊的趙烈道：「趙大哥，私塾的張老師一直在找你，他說這次要好好懲罰你，他已經親自去你家告狀了。」
趙烈猛的跳起來大聲道：「小強，什麼，張老師到我家裡去了，慘了，我們趕快回去吧。」他說完以後也不顧坐在旁邊的小敏，一溜煙和小強跑得無影無蹤了。惟有小敏站起身怔怔的望著趙烈遠去的身影。
村口破敗的城隍廟中，香煙裊裊，這就是村裡的私塾。三十年的老秀才張廣運一直在大殿中踱著方步，張秀才原本家道殷實，他從三歲就開始讀書，四書五經是背得滾瓜爛熟，可以說是滿腹經綸，弱冠之年就考取秀才，少年得志，但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榮耀，從那以後，他屢試不中，一輩子鬱鬱不得志，家道衰敗，窮困潦倒，一直在這偏遠的山村教書。
私塾的張秀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年輕的趙烈身上，趙烈才華橫溢，聰穎過人。教書的風雨二十年，趙烈他是所有學生中最讓他滿意的一個，但也是最讓他頭疼的一個。
趙烈出口成章，思維敏捷，寫出的文章或詩詞雖說略顯幼稚，但張秀才讀到妙處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拍掌叫絕。趙烈展現出來的天分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張秀才對趙烈傾注了極大的熱情和心血，他一直無兒無女，孤身一人，幾乎把趙烈當成了他生命的延續。滿腹經綸張秀才從四書五經到論語詩經，把他所有的東西拚命的傳授給趙烈，毫無保留。
張秀才多次到趙烈的家中對他的父母道：「趙烈長相雖然清秀，但身材高大威猛，一臉福相，過目不忘，前程似錦，不可限量。」趙烈的父母看到私塾的先生如此看好他，自然也是滿心歡喜。
然而趙烈的心思卻似乎並沒有全部花在讀書上，他從小就調皮搗蛋，性格好動，根本無法靜靜的呆在那城隍廟中搖頭晃腦的大聲朗讀「子日詩雲」，每次只要張秀才一轉身，他就會忽然從課堂上消失。
雖然張秀才為此頭疼萬分，但也無可奈何，因為趙烈每次完成的功課都讓他無可挑剔，歎為觀止，但張秀才卻固執的認為，「欲成大器者，必須正其心，端其行，方才能有所為也。」因為他對趙烈寄托了太多的期望。
趙烈心中古怪繁多的想法不但讓張秀才感到頭疼，也讓他的父母感到頭疼。他似乎什麼都感興趣，膽大妄為，雖然只有十三四歲，但卻是村子裡的孩子王，包括那些十七八歲少年都對他又敬又怕。
趙烈身材高大威猛，他曾經偷偷的到附近的山上和幾位獵戶學習狩獵方法和技巧，然後得意洋洋的帶領一幫少年到附近山上去狩獵，失蹤了一整天，害得村子裡的人漫山遍野的搜尋他們。
趙烈利用陷阱捕獲了一隻鹿和野豬，他甚至用自製的弓箭射殺了兩隻野雞和一隻野兔。所有的少年都興奮不已，他們都崇敬的望著威風凜凜的趙烈。
當他們扛著沉甸甸的戰利品走下山的時候，前來搜尋他們的村民吃驚的望著他們扛著的獵物，特別是不能置信的望著身材高大的趙烈肩膀上扛著的那只龐然大物，一隻雄壯的野豬。
趙烈並沒有得到他期望的讚揚，反而被他父母狠狠的數落了一頓。母親含淚對他道：「山上野獸眾多，豺狼虎豹出沒，你要是出事，我和你爹可怎麼辦啊。」
趙烈感動的替母親擦去眼淚，笑著道：「娘，不要哭了，不然爹會心疼的，家裡好久沒吃肉了，我也是想搞點肉給爹娘吃，下次我不會再讓你們擔心了，這只野豬腿和野雞應該不錯，我把其他的肉分給村中的村民了，爹娘不會介意吧。」趙烈說完以後誇張的嚥了一下口水，他母親忍不住含笑愛憐的望著她的愛子。他的父親則大聲對趙烈道：「小烈，你做的很好，好男兒就是要心胸寬廣，樂善好施。」
他的父母都是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山清水秀的山村，父母守著幾分田地辛苦耕耘，父親老實本分，靠一身蠻力吃飯，年輕的時候可是出了名的壯勞力，可以輕易把村頭的石碾子舉過頭頂，但他父親臉上的皺紋驗證了艱辛的歲月。
還好這裡土地肥沃，雖然一年大部分辛苦的所得都給官府土豪盤剝而去，但他母親心靈手巧，溫柔賢良，每天在家織布，日子雖然清淡，但也溫馨祥和，而且趙烈開朗灑脫的性格也讓他父母的臉上隨時露出笑臉，家中充滿了歡聲笑語。
忠厚老實的父親望著比他還高的兒子，每天的辛勞都化為寬慰的笑容，而母親雖然念叨他整天調皮搗蛋，到處亂跑，也不用心唸書，但每次趙烈都會用他純真無辜的笑容和春風般的親切幽默話語讓她緊繃的臉無法堅持。
張秀才三番五次的上門讓他們對寶貝兒子充滿了期望，本來父母是想讓他好好讀書，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他們捨不得趙烈以後能像他們一樣辛苦，希望他將來能出人頭地，過上富足的生活，他們也就心滿意足了。
趙烈像一隻溫順的綿羊一樣垂頭站立在張秀才的面前。張秀才眼中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他長歎一聲道：「趙烈，你把昨天學的文章給我背下來，然後寫在紙上，如果有一個錯字的話，你就把這篇文章重寫二十遍。」
趙烈在心中鬆了一口氣道：「這也太容易了。」他眼珠一轉，露出了怪異的笑容。他很快的揮墨如潑，不到一柱煙的時間就把洋洋數千言的文章恭敬的遞給了一直肅立在講桌上的張秀才。
張秀才接過之後，忍不住在心中讚歎，趙烈的書法龍飛鳳舞，瀟灑不羈，狂而不亂，折筆隱鋒而為之，如列陣之排雲，如百鈞之駑發，如高峰墜石屈折，如鋼鉤萬歲枯籐，豪邁之氣躍然紙上。
然而張秀才仔細一看內容，他氣的連握住紙張的手都不由顫抖起來，原來趙烈寫的亂七八糟，不知所云，狗屁不痛，沒有一句是可以讀通。
張秀才臉色鐵青，他拿起放在講桌上的戒尺，朝趙烈慢慢的走去，今天趙烈太讓他失望了，他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了。
趙烈笑嘻嘻的望著張秀才道：「老師，不要生氣，我覺得光是背誦沒有什麼難度，於是我把昨天的文章倒背著寫了下來，不信老師拿出原文，從後面逐字對照，如果錯了一個，我馬上重寫二十遍。」
張秀才不能置信的仔細閱讀趙烈的大作，他的眼中終於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他的喉嚨乾嚥了幾口，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趙烈的話一字不差，他總算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倒背如流」，望著得意非凡的趙烈，他無言以對。
趙烈不顧呆若木雞的張秀才，快步溜出了村子邊上的城隍廟，他剛走到村頭就看見了村裡楊員外的女兒楊秀英。
楊秀英和趙烈同歲，相貌平平，但卻脾氣暴躁，驕橫無理。趙烈最怕遇見的就是她，因為她爹是村裡的大地主，富甲鄉里。她祖父曾經高中探花，入朝為官，後來榮歸故里，成為山村裡的土豪，還好楊員外沒有仗勢欺人，和村民和睦相處，這裡大部分的田地都是她家的。趙烈怕的不是她，而是怕給他的父母惹上麻煩。
楊秀英大聲對趙烈道：「終於逮到你了，今天我想吃魚，快給我到河邊捉魚。」趙烈大笑著道：「小姐，你先給我一個理由，我還要回家吃飯呢。」
楊秀英惡狠狠的道：「因為你家今年的地租還沒有交，如果你陪我去捉魚，我就叫我爹免了你家的地租。」趙烈冷冷的望著她，他最不喜歡別人威脅他，眼珠一轉他笑著道：「好吧。」
趙烈和楊秀英一起長大，可是但卻談不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趙烈從小就喜歡幻想，他亂七八糟的想法和村裡的同齡人相差甚遠。他也清楚雖然楊秀英驕橫無理，但心腸卻不壞，大家都是少年，天真無邪，在一起度過了歡樂的童年。童年時代，村裡的所有女孩子都對趙烈的惡作劇嚇怕了，惟有楊秀英總是不服氣，恨不得也作弄他一次，可惜每次都是被他作弄。
趙烈和楊秀英走到飄蕩著水草的河邊，這是他最喜歡來的地方。趙烈笑著對楊秀英道：「你在這裡等我，我下去給你摸魚。」他說完以後，一個猛子扎到河裡，濺起了一陣美麗的水花。
趙烈在水中自由的游動，眼睛睜得大大的，綠色的水草在他眼前晃動，美麗的小魚在其中穿梭游動。他一口氣游到離楊秀英很遠的地方，然後悄悄的上岸，渾身衣服濕漉漉的就跑回家換了衣服，舒服的吃著熱氣騰騰，可口的飯菜。
楊秀英在河邊走來走去，天色漸漸黑暗了，她忽然感到心裡恐慌，非常擔心趙烈的安危，她對著河水大聲道：「趙烈，你不要嚇我，趕快出來，我不要你抓魚了。」河水依然寧靜，她驚恐的聲音逐漸變成了哭聲。
趙烈呆呆的坐在河邊釣魚，他的心卻似乎變成了天上飛翔的小鳥，天馬行空般遊走在他奇異的幻想中。貧困，平淡的生活不能讓他感到滿足，他不願意像父母一樣辛苦的過一輩子。
趙烈已經快十六歲了。他忽然渴望走出這個山村，他渴望外面精彩的世界，渴望學習新的東西，不願意像張秀才一樣苦讀一生，十年寒窗，也不喜歡那些呆板的古文，他有他的想法。他嚮往那些富家公子的風流瀟灑的生活，風花雪月，風度翩翩，生活愜意舒適優雅。他決定憑借他的努力實現這個夢想，他決定棄文從商。
水面上的浮子微微一動，他手腕一抬，一條魚「嘩」的一聲被拉出了水面，他取下手掌般大小的魚扔到旁邊的魚蔞中，臉上露出了笑容，晚上家裡又可以喝魚湯了。
村裡的小敏從遠處緩步走了過來，兩年過去她越發顯得亭亭玉立，青春活潑，鼻子旁邊的雀斑讓她看上去更加樸實和溫柔。
她還是和往常一樣從挎著的竹籃中拿出她專門為趙烈烙的大餅，每次她都多放了兩個雞蛋在裡面，黃燦燦的，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趙烈感激的望著淳樸善良的小敏，這裡的山水養育了他，這裡有他兒時的玩伴，善良的少女和慈愛的父母，還有那嚴謹刻板的老先生，這一切都讓他難忘。
但他還是決定要離開，他堅定的望著遠處的群山，臉上露出嚮往的笑容，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他相信可以闖出屬於他的天地。
趙烈笑著對小敏道：「這裡有我今天釣到幾條魚，你拿回家去吧，你做的大餅很好吃，真的希望可以一輩子吃到這麼美味的大餅。」小敏默默接過魚蔞，臉上露出了嬌羞無限的神色，可惜趙烈卻沒有注意到，他的心中豪情滿懷，離家出走，棄文從商的想法讓他感到興奮和緊張，這是他年少輕狂的少年時代。
趙烈興沖沖的走進家門，發現氣氛和往常相比有些不一樣。父親笑容滿面的對他道：「小烈，你也不小了，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今天村中楊員外托人來說媒。希望你和楊秀英能在一起，哎，楊員外一直對我們家很好，也很器重你，真沒想到你還能有這個福氣。」
趙烈淡淡的道：「好男兒志在四方，我就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種事情，更何況我對那個楊秀英一點感覺也沒有。」
趙烈溫柔的母親笑著責備他爹道：「孩子他爹，你也太粗心了，連我們孩子的心思都不清楚，那楊秀英雖然家道富足，家中有百畝良田，但畢竟是千金小姐，自小受到充愛，而且脾氣不是很好，我擔心我們阿烈以後吃苦。其實我早就看出了，阿烈和村子裡的小敏一直很要好，而且小敏溫柔賢惠，我看更適合我家阿烈。」母親說完以後，含笑望著趙烈。
趙烈把他的紛亂長髮整理了一下道：「娘，你也弄錯了，小敏溫柔賢惠，對我非常體貼，但我一直把她看作我的姐姐，從來就沒有別的想法。」
母親愣住了，她不解道：「阿烈，那你究竟喜歡誰啊。」趙烈笑著道：「我誰也不喜歡，她們都是我的姐姐妹妹，我今天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爹娘，希望你們能夠支持我的決定。」
趙烈停頓了一下堅定地道：「今天我在小河邊想了一整天，我決定到外面闖蕩一番，棄文從商，做我想做的事情，這是我心中的一個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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