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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淋淋的第一桶金 二十三、陶嶺茶寮 文 / 鴻漸於野

    桃溪郡東南三十里,有一小村,叫陶村。只得二十來戶百餘人家,皆是平民,除了田地之外,平時家家戶戶都以製作陶器為生。雖不是什麼精美器具,卻也是桃溪郡百姓日常的必需品,因此都可算得上是小康之家。

    村前五里,就是陶嶺,乃是一條通往永平行省的小路,比起從武德城行走,要少了差不多二百多里路程。桃溪郡又因為地多森林,獸皮、草藥之類產出頗多。桃溪瓷更是沮樺名品,故而往來攜帶輕便的客販,寧可多翻些山嶺,也要從這一條小路經過,圖的就是這節省的二百里地。

    陶嶺之頂的路旁,有一株粗可二人合抱的大桑樹,虯枝盤曲,便在這沒了葉子的冬日裡也是亭亭如蓋。桑樹下建了一座茶寮,茅草為頂,原木為柱,範圍也不甚大。房後略有些坡地,對面十來丈外,都圍了一圈疏落的小樹林,擋住了山野間的寒風。茶寮的主人馬修.布蘭登夫婦乃是桃溪郡的名人,在這茶寮經營了十五六年,為過往路人提供茶水,從沒收過半分費用。

    茶寮門內不遠,立了一個小箱子,旁邊貼了張黃紙,上面寫著:「修橋鋪路,多少隨意。」

    這兩夫婦每待箱子裝滿,便將裡面的錢財去買些修築材料。夫妻兩輪番動手修路,都是自己親力親為,從不花錢僱傭人工。這十多年下來,已將這茶寮前後三十餘里整治得幾和官道相似。這桃溪郡面積五千多平方公里,五鎮二十二村三萬八千餘人,十個裡面倒有七八個知道這一對老夫婦的名字。便是山賊悍匪,也敬重這兩個的為人,在茶寮前後這三十餘里路上,都收起手段,不敢向客人動手。

    馬修.布蘭登原來也是山林野寨中的野民,十七歲時有了二級戰士修為,就去永平行省入了邊軍。他從來膽子極小,知道武藝是保命的本錢。入軍不過半年,就靠著練習軍中武藝到了三級。

    因為怕死,所以上了戰場他就用的長槍,為的就是可以躲在刀盾兵後面作戰。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他就是躲在一個刀盾兵後面捅了對面的敵人一槍,然後那刀盾兵一刀就把對手的腦袋砍了下來。結果計算戰功時,刀盾兵因為站在前面,就得了大頭。

    第二次殺人時,馬修就學乖了,看著對方一矛刺來,他就滯了一滯,等那傢伙一矛刺入了前面刀盾兵的身體,他才一槍在那敵軍的脅下紮了個窟窿。但那一次因為前面沒有了盾牌遮擋,他險些就死在了戰場之上。

    這一次的軍功被他拿來換了自己的平民身份。從此馬修就變成了馬修.布蘭登。

    第三次殺人,馬修又學乖了,看著前面的刀盾兵危險,他搶先一矛,就先刺死了敵兵。這次的戰功被他換了自己未婚妻的平民身份。

    這一次,他前面的刀盾兵叫苗以世,乃是武學世家出身,當時已經跨入了中階戰士領域。不久後苗以世因戰功升任什長,馬修刻意巴結,凡苗以世的外衣內褲,長褲短襪,連帶早上起床的洗臉水俱是一手包辦。

    就這樣,馬修安安穩穩的躲在苗以世的麾下,熬過了四年的兵役。到了臨別,還得苗以世贈送了一本家傳的冥想功法。

    回家後,馬修就在這陶村買了七八間房子,將父母接來,結婚生子,做起了平民。按理他成了平民,有了姓氏,人家該叫他布蘭登了。但在這等小村子裡,人和人之間宛如家人,他自己又待人極為和善,這馬修的稱呼卻是一直未變。便是到了他老來開了這家茶寮,名聲傳開。過往的行人也還是稱他為「馬修老伯」,竟是幾乎沒有人知道他還姓布蘭登的。

    他老婆也頗有些武藝,兩人就靠著苗以世的冥想方法突破四級,成了中階戰士。後來又在三十多歲練到了六級戰士,不過他生性膽小,從來只顯露四級戰士的底子,村人都不知道這兩人乃是中階巔峰的人物。

    到了六級之後,夫婦二人一面在村中與人為善,口碑甚佳;一面又以遊歷為名,在外面做些打家劫舍、殺人擄掠的勾當。得了錢財,倒也不全是自家用度,往往在野民貧戶中撒些銅錢,滿足一下私下裡的俠客夢想。

    這二人皆信屠教,屠教中有諺:「便殺人盈百,只要放下屠刀,自能立地成佛」。於是馬修搶劫殺人,十多年後,滿了一百之數,就不再傷人性命,人都留給老婆去殺;又過了七八年,老婆也殺夠了一百人,兩人就收手,不再幹這殺人奪命的行徑了。他們夫妻,每次下手,都是謹慎了又謹慎方敢動手,一年也只做上一二筆生意,每次都是不留一人,手尾極為乾淨。故而這些勾當干了二十多年,外人卻全然不知這兩人乃是殺人奪命的大盜,還皆只當是一雙與人為善的好人。

    這一年馬修已經五十七歲,兩人就在這路邊修起了茶寮,佈施茶水,修橋鋪路,一心一意做了十五六年的好人。

    如今還是正月,村民皆閒散在家裡,整日無事。茶寮中除了馬修夫婦,還坐了青年四個閒漢,在那裡聊天打屁,聽馬修給他們講些陳年舊事。平民雖然都有軍役,但不是到被逼無奈,真願意上戰場去掙個爵士身份的又有幾個?真趕上了十一年前落花之戰的,那也多死得差不多了。故而馬修當年在永平行省石柱關打仗的事,在這些閒漢而言,幾如傳奇小說,百聽而不厭。

    天漸近午,火爐上熱的飯菜騰騰地冒出了熱氣。這是馬修夫婦一大早特意多做的飯菜,他們每日在在茶寮渡日,這中飯總是這般帶來,到時熱上一熱,就可湊合著吃了。這四個閒漢也帶了吃食,此時也已在火爐子上熱得差將不多。

    馬修取了飯菜,茶寮中茶碗倒是現成。馬修歎了口氣,卻取了三個茶碗,將自家兩人的吃食分成了三份。

    那四個閒漢看見了,就知道這老人想要做些什麼事,連忙來拉:「馬修大爺,我這兒有,我這份拿將出去就是。」

    「我這兒的吧,馬修大爺你拿我這份的吧。」

    馬修一臉慈祥,拍了拍一個少年的肩膀道:

    「不用了,你馬修大爺年紀大了,又吃不下多少。你們正當旺壯的年紀,可不能餓了肚子啊。」

    他端了一碗吃食,走將出去。這大桑樹下卻是跪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容貌甚是清麗。面前放了一張寫滿了字的絹布,頭上還掛了個草標,寫著「賣身葬父」四個大字。

    馬修把茶碗端給這少女,開口道:「孟家姑娘,這天寒地凍的,一時又沒人過往,你還是到屋內吃些東西吧,傷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那少女卻甚是執拗,搖頭道:「馬修大爺,我便在這裡就好,你不要叫我了。」

    馬修又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把碗放下。囉哩囉嗦地開口:「這傷了身子可是一輩子的事啊。」

    返身走回茶寮,卻將那火爐子提了出來,放在這姑娘的身邊,也好讓她暖和一些。

    這女子乃是附近孟家大院的小女兒,昨夜孟家遭了災劫,一夜之間,全家只活下了這小姑娘一人。這小姑娘平時深居簡出,鄉人見過的都沒幾個,又哪裡懂得做事的道理。到了這陶嶺頂上,卻是連中午的吃食也沒帶,餓了肚子在那裡跪著。馬修早上也出去勸了七八趟,只是不肯進屋。

    這孟家乃是附近有名的大戶人家。陶村不過是做些粗糙的陶器,但這孟家做的卻是精美的桃溪瓷,家中養活了七八個匠師。更有一千餘畝田地,都是僱傭了周圍山裡的野民耕作。極為豪闊,家丁護院都有二十來人,不過為人卻是不錯,家教甚嚴,十里八鄉的也常做些行善之事。不想好人卻沒個好報,一夜之間就給人滅了滿門去。

    這姑娘也不知從哪裡書上得來的套路,學了人家來這裡賣身葬父。馬修出去勸她:到了如今這地步,先請了周圍村莊的鄉親幫忙,把家人草草安葬了再提後步。這少女卻是不肯,一定要將家中數十口人買了好棺材按風俗下葬。

    這一口好棺材可不是小數,尋常人家過了五十,便要尋上好木料,打造了棺材,這價錢便要五六貫錢。自家還要每年兩遍塗漆,往往一直到過老為止。紅白兩事,在這等地方歷來是花費相差彷彿:酒席都是一樣,紅事多了個彩定的花費,白事也要多棺材和造墳的錢財。便是普通人家,一場喪事下來,花銷一二個金幣乃是常事。

    馬修走回茶寮,又是搖了搖頭:這幾十口人那,自己便是想幫也幫不上。

    唉……這姑娘家的,也好不曉事,他家幾十口人,這一場花費怕不要上百金。過往客商,又哪個敢隨身帶了這麼多錢財上路的?她只當自己還是孟家的千金小姐,卻不知到了落魄時,賣上青樓也不過三四個金幣。若是賣作丫頭使女,更不過一金二金的價錢,又哪裡辦得了這等大事?

    馬修正感歎間,陶嶺之下蠹蠹地傳來了一陣馬蹄之聲,過了一會,嶺頭上鑽出了一個油光發亮的胖子腦袋。

    「呼哧……呼哧……」

    這喘氣聲比身後的馬蹄聲還要響亮,在大冷天的正月裡,竟是爬得一頭汗水。一露了頭便大呼小叫:

    「呼哧……馬修大叔,這若不是趕著給您老拜年,呼哧……我還真不從這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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