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卷 踏海錄 十 色即是空2 文 / 道可道無有
十色即是空2
她的樣子原本妖艷嫵媚,此時一張臉因痛楚扭屈,變得奇醜無比。無心心頭發毛,腳下一蹬,人向後躍出幾尺,已到了莎琳娜跟前。先前他在那大廳中,見這大廳本來就暗,居然還掛著厚厚的簾子,情知不妙,吸血鬼定然在這裡。要對付吸血鬼,他是沒辦法的,不過莎琳娜的聖光可以克制住,因此他讓小汪回去報信,馬上把莎琳娜叫過來。莎琳娜聽說無心仍在那裡,大為擔心,可趕到淨海王府卻已不見人影。那時荀明贊派出的甲士已陸續回來,莎琳娜聽他們說淨海王被一個黑影抓走,已知又是那吸血鬼出手,更是擔心,不顧一切便來尋找。她沒有無心的武功,這一趟跑得辛苦之極,一身長裙也沾滿了泥污,可在無心眼裡,莎琳娜從無今夜之美。他擋住莎琳娜,道:「莎姑娘,你總算來了,要不要緊?」
莎琳娜一手拿著聖光,正念著主禱文。主禱文雖能克制吸血鬼,卻傷不得她,這女子馬上又會衝上來。她見無心還要來嘮嘮叨叨,已是急不可耐,伸手拔出火銃,喝道:「讓開!」
無心見她要向那女子開火,心中不覺一沉,叫道:「莎姑娘,是不是網開一面……」方纔他與秦明容惡戰,一直擔心這女子會殺出來。但直到他將秦明容解決了這女子才出來,顯然她對自己並無敵意,對手若是男人,他根本不會猶豫,可那明明是個妖艷女子,要是被莎琳娜打死,實在有些不忍。見莎琳娜馬上就要開火,心中大急,顧不得多想,一把將莎琳娜的手一推。「砰」一聲,一顆銀彈從那女子頭邊飛過。
莎琳娜見失手了,臉色大變。她出手也快,手一探,已摸出了另一把火銃。火銃一次只能放一發,發完後清理內膛,裝進火藥彈丸得好半晌,此時迫在眉睫,根本來不及。她抓住了另一把火銃,也不猶豫,對準那女子面門扣下扳機。「喀」一聲輕響,火銃卻沒有發出。
火銃雖然經過美第奇一族改進,終究並不很可靠,這兩柄火銃製作已極為精良,可還不是每回都能發出。只是莎琳娜也沒料到這當口火銃會失效,那女子來勢如風,伸手便抓向她的面門,莎琳娜哪裡能閃躲,臉已變得煞白,剛閉眼,忽覺身子一輕,卻是無心一把將她推到一邊。
無心剛推開莎琳娜,那女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此時那女子大概全然沒有要封無心為貴妃的意思了,張口便咬向無心脖頸。無心只覺這女子力量大得根本無法抵擋,正想以九天心咒的哪一種來抵擋,女子的嘴已貼到了他脖子上。無心臉也變得慘白,心道:「完了完了,莎姑娘會不會要吸血鬼做女婿?」莎琳娜曾對他說過,被吸血鬼咬過的人也會成為吸血鬼,自己會變成吸血鬼還是餘事,他最擔心的倒是這個。
那女子的嘴剛貼到無心頸上,還不等咬下,無心的前心突然透出一道光芒。那女子就像是碰到了燒紅的鐵塊,慘叫一聲,踉蹌著向後退去。她的嘴唇原本嬌艷欲滴,此時卻白如死灰,上面還有一條長長的焦痕,從嘴角一直伸到耳邊。無心呆了呆,也不知自己身上有什麼能傷她,低頭一看,看到掛在脖子上一條鏈子,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莎琳娜當初給他了一個十字架項鏈,無心覺得這是莎姑娘給自己的定情信物,因此一直貼肉戴著,沒想到此時救了自己一命。他脫出這女子掌握,心頭怒起,暗道:「給臉不要臉!」他本來不想與這女子為敵,可這女子連他也要殺,再做濫好人也不成了。何況這女子臉上有這般一條焦痕,形容一下變得極為醜怪,連一點憐香惜玉之心都已散盡,再不留情,反手一劍向她當胸刺去。
摩睺羅迦劍極為鋒利,這一劍沒入那女子前心。但她中劍後卻毫無痛楚之意,眼裡反倒更添殺氣,又一把向他抓來。這回無心已有防備,人猛地一跳,已退了幾步,短劍上下翻飛護住面門,叫道:「莎姑娘,怎麼傷不了她?」
莎琳娜已經站穩,正在清理火銃,聽得無心的大叫,她高聲道:「用十字架貼到她前額!」給火銃裝火藥,裝彈丸都不太容易,她只盼著無心能多撐一會,又怕無心受傷,心急如焚之下更是裝不好。無心聽得莎琳娜的聲音,心中一亮,忖道:「原來吸血鬼怕十字架。」他一把掏出十字架來,伸手向那女子面門按去。
無心的武功著實不錯,出手也快,十字架一下按到了那女子額頭。這十字架是銀的,也冰冰涼涼,但一貼到那女子額頭,卻如同燒得通紅一般,從那女子皮膚上騰起一股白煙。那個女子痛得嘶聲怪叫,四肢亂顫,一張原本妖冶艷麗的臉也已丑隔不堪,可是額頭貼著這十字架,她竟是一動都不能動。看著這副樣子,無心心頭一動,道:「姑娘,我們還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好?」他終究還是憐惜這女子的,想到方纔還是花容月貌,可說盡數毀在自己手裡,心中大為內疚,手下也不不由自主地鬆開了。
莎琳娜見無心一下子便把十字架貼上了這吸血鬼的前額,剛鬆了口氣,卻又聽得他說什麼要井水不可犯河水,不禁大急。中土沒有吸血鬼,莎琳娜卻知道人一旦成了吸血鬼便全無理智,驚叫道:「別放她!她不是人了!」
這話說得還是晚了一步,無心的手剛一鬆,那女子的雙手便已極快地抬起,一把擰住了無心的手臂。無心力氣不小,但她的力氣卻更大,無心被她擰得「啊唷」一聲,只覺手臂快要斷了,哪裡還能動彈,心裡罵道:「無心啊無心,你這雜毛小老道,不聽老婆言,吃虧在眼前。」可再罵自己也沒用了,擒拿手中有一種翻腕的手法,一個人被翻腕手抓住後,除非有烈士斷腕之心,把自己手臂砍斷了才脫得出來。那女子未必會擒拿手,但抓住無心的手法卻正與翻腕手一般無二,可無心卻無烈士斷腕的氣魄。
他正在慘叫不迭,卻覺腦袋上輕輕一疼,那女子卻又是一聲慘呼。他一怔,一眼已看到地上有幾顆亮閃閃的小珠子。那是莎琳娜見勢不妙,不顧一切將一袋子銀彈丸灑了出來。莎琳娜力氣也不大,這二十顆銀彈丸有一些打在無心臉上,卻也毫無損傷,但有幾顆打在了那女子臉上,她卻如遭利刃猛砍,痛得慘叫。無心只覺抓著自己的那兩隻手霎時鬆了下來,他是滑溜至極之人,有縫必鑽,手腕一抖,雙足一蹬,一個空心跟頭翻出,已然脫出了那女子掌握。那翻出的一剎那,他已揀起兩顆銀彈丸,扣在指尖彈了出去。
這是發射暗器手法。無心的武功不錯,暗器手法倒也馬馬虎虎,可是現在相距如此之近,簡直就是面對面,這兩顆銀丸全都打中了那女子面門。銀丸飛得也不算太快,卻如中腐木,深深嵌入,有一顆打在額角上的更狠,竟然穿顱而出。那女子又是慘叫一聲,再抵不住這一下重創,仰天摔倒在地。
無心看得目瞪口呆,看看自己的手,也不敢相信自己發出這兩顆銀彈丸會有如斯威力。莎琳娜走到那女子跟前,撩起她的頭髮看了看,又用手比劃了一下,將聖光放在那女子頭邊,從懷裡摸出一包細鹽灑在她上面。無心不知她在做什麼,訕訕地過來道:「莎姑娘,要幫忙麼?」
莎琳娜此時又念了幾句經文。話音剛落,這女子的屍身忽地變成一片焦黑,也不見有火。無心大吃一驚,道:「這是怎麼回事?」
莎琳娜站起來,道:「她真的已被鐵希咬過。」
無心至今也沒見過鐵希長什麼樣,聽莎琳娜又說起鐵希,道:「你怎麼知道一定是他?」
莎琳娜道:「我量過鐵希以前的咬痕,幾個牙齒的形狀我都記下來了,與她頸上傷痕一般無二。不過,這傷痕已經不短了,恐怕鐵希來這裡也是好多天以前的事。」她突然扎到無心懷裡,一把抱住了他的頭。無心欣喜若狂,反手抱住了她,道:「莎姑娘別怕,有我呢。」雖然與莎琳娜一同出海,但莎琳娜從來沒與他有過這等親熱的舉動。如今軟玉溫香在懷,無心當真如登天界,方才連番惡鬥,屢遭奇險,也已忘個一乾二淨。
莎琳娜抱著他的頭,前前後後看了一圈,忽地哭出聲來,道:「你沒事,太好了,太好了。」無心樂不可支,抱著莎琳娜也不敢太過用力,只是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道:「是啊,太好了。」雖說滿身都是泥污,手腕也被那女子翻得至今還疼,不過陳耛救出來了,莎琳娜也終於主動投懷送抱,在無心看來,當真是太好了。
無心整了整道袍,向送到港口來的荀明贊打了個稽手,道:「荀道兄,請留步。」
荀明贊看了看他,道:「無心道兄,沒想到此番會出這等事,真是多虧你了。」
荀明贊一直昏迷不醒,待他醒過來,只見婆摩羅耶和淨海王都已渾身焦黑死在那裡,又是嚇得牙齒響個不停。無心跟他說,那妖人婆摩羅耶暴起傷人,將他打暈在地,而自己如何奮起反抗,終於讓妖人婆摩羅耶伏誅。可惜淨海王被婆摩羅耶擒來,未能及時救出,以至於被婆摩羅耶慘殺。說到動情處,無心還擠出幾滴眼淚,陪著荀明贊痛哭。荀明讚這人本事不大,倒是忠心耿耿,抱著那女子屍身回去好生安葬。只是國不可一日無主,淨海王苗裔已絕,無心勸他代理淨海王之位,荀明贊想了想便也答應下來。
為了感謝無心拔刀相助,荀明贊給蓬萊號補足了補給,桑九二等四個死去的水手也賠付了一大筆撫恤,無心自己也受了一堆銀子。雖然沒有一千兩,不過一二百兩總是有的,他樂得眉開眼笑。陳耛現在還沒完全康復,只是荀明贊上船的話,陳耛看到了恐怕會誤以為他就是秦明容,所以無心讓荀明贊在港口留步。荀明贊倒也不多客套,就在港口與無心告別。
蓬萊號緩緩駛出了港口。無心看著港口荀明贊和那些從人的身影越來越小,忽地歎了口氣。他以淨心咒封住荀明贊身軀,秦明容此人已然不復存在,但單馬錫國小力薄,荀明讚這人又是繡花枕頭一包草,將來若有機會重來,這個小小的國度只怕已不存在了。
他越想越是沮喪。秦明容和那女子淨海王都非等閒之輩,可這些人總心術不正。偏生心術甚正的荀明贊又如此無能,上天真是作弄。這時莎琳娜走到他身邊,道:「無心,船上風大,下去吧。」
無心笑了笑,拉住她的手,突然想起了什麼,道:「莎姑娘,你那時看了我半天脖子,是不是在看我有沒有被她咬過吧?」
莎琳娜微笑著點了點頭,也不說話。無心卻苦著臉,道:「若是你當時發現我脖子上有傷口,會怎麼辦?」
莎琳娜伸出手掌,輕輕在他脖子上一砍,道:「當然是一刀砍下你這油嘴滑舌的異教徒的腦袋。」
她話中含笑,但眼裡卻帶著欣慰,當是慶幸無心沒被咬傷,他這顆異教徒的腦袋不至於真個被砍將下來。無心一把抱住她,笑道:「好哇,你砍下我的頭,我就是飛頭蠻,天天跟著你!」飛頭蠻的故事也是小汪跟他說的,說這一帶有一種飛頭蠻的野人,晚上會把頭飛出去,早上方才回來。他聽了甚覺奇異,順口便拿來與莎琳娜調笑。
他們在船上說笑,遠遠的,在港口上,荀明贊看著蓬萊號遠去,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對左右道:「我們回去吧。」
他是國師,又是代理淨海王,旁人自無二話。一行人回頭向淨海王府回去,對那些人來說,以前那個女子淨海王每天不是深居淺出,就是要騎象到山裡打獵,一打獵便半天不見人,眼前這個國師爺卻要安靜得多,更好侍候。只是他們誰都沒有發現,荀明贊眼裡帶著的一點笑意。
那是種有些陰森,也有些快慰的笑意,彷彿經過千辛萬苦,大願終於得償。如果無心看到的話,他一定知道,那並不是荀明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