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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一章 好戲開鑼 文 / 今夕何夕

    公子死了。

    昏暗的密室只有面無人色的少年,以及窗欞邊的一排火燭,滋滋燃燒著。不知從哪飛進來只夜蛾,撲騰著翅膀掠過燭火,似被火光吸引,忍不住想要採擷一番秋夜之下寥寥無幾的溫暖。轉眼後,「嘶」的一聲,夜蛾被火光吞沒,安伯塵打了個冷顫,急忙轉向牆壁。

    念叨著牆壁上的詩句,安伯塵汗流浹背,心頭撲通撲通直跳。

    這一七絕詩,且是古七絕,形體自由,除了尾韻外不受其它格律約束,也正因如此,才讓他無從下手。

    他並不清楚外面那些人想要從這詩裡找出什麼,只知道壁上用鮮血所書的是公子臨死前留下的絕筆,關乎琉國所謂的秘密,關乎天下氣象,自然也關乎他的小命。

    「十閣煙塵迷,千樓台邇相遺。望君且緩相思苦,來年方曉妾心意。」

    又念了一遍,安伯塵嘴角泛起苦澀,低聲喃喃著。

    「用戲台上的話講,公子才高八斗,作得一手錦繡章,武能平天下,能佐帝王怎麼死前卻寫出這麼一狗屁不通的詩來。無韻無律,無病呻吟,倒像小娘子的牢騷之言。」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被關只有一絲月光和幽幽火燭的密室,白日屠殺時留下的血跡如水月華下顯猙獰,任是哪一個十三四的少年人都會驚慌失措。何況密室外還有多戴著青銅獠牙面具的大漢,手舉長刀,刀上猶粘著那個糊塗公子手下親衛的鮮血。

    對於跟隨了將近四年的公子,安伯塵並沒太多忠誠,不單是他,其餘幾名少年僕僮也是如此。

    這也難怪,他們並非世家從小豢養的奴僕,大多來自琉國周邊的村莊,爹娘也莫出佃戶之流。富戶人家望子成龍,使點不足道的小錢便能將兒女送往書院教塾,可這些帶上全家老小為別人幹活的苦哈哈們一年忙到頭,所得的錢糧也不過勉強日罷了,何來閒錢供娃子們讀書,除非「借僮」。

    琉國位於大匣王朝東南,隔江臨海,商貿通達,自古便是富庶之地。

    富庶伴風流,古之常理,琉國人傑地靈,王侯將相的風流韻事貫諸史書,鮮事物也層出不窮,便如這「借僮」。國世家乃至稍有底蘊的富戶人家都豢養奴僕,代代相承,家奴雖乖巧,可使喚久了,倒失了鮮感,於是乎世家子們便將目光投向佃戶。佃戶們雖貧賤,可好歹也是自由之身,子女清白,且沒有家奴的卑躬屈膝,當作奴僕來使喚對於世家子們來說別有一番情調。

    大多數佃戶都巴不得能將兒女借給那些貴公子們當僕僮,不單可以換來足夠一年用的錢糧,還能為兒女謀條好出路。呆那些富家子弟身旁,也有機會跟著識字唸書,總好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面朝黃土背朝天,苦了大半輩子也走不出兩三畝的田地,運氣稍好些,指不定還能被那些大老爺們看上,從此平步青雲。

    事實上,能得大運氣謀個好出身的佃戶子女少之又少,多的是被世家子們玩弄一陣後,漸失了鮮感。被騙入府籍充作家奴的算是走大運,而被般折磨,不堪屈辱自後棄屍荒野者比比皆是。

    琉國不乏風流之士,樓閣望煙花,煙花覓佳人,好似繁華錦卷的氣象卻因荒野外的餓殍殘屍,而落下無法拭的墨點。

    卻有一人,自北而下,布衣瘦驢,踩著七年前的那一場冬雪來到琉國,不是佳公子,勝似佳公子,輕轉衣袂便那幅繁華錦捲上留下重重一筆。

    布衣離公子,七載冠東琉,銅馬載金銀,輕歌別帝王。

    戲班子裡的伶人顰蹙婉轉,如是唱道,區區十字表離公子七年留下的段段傳奇。

    可傳奇終有結束的一天,只不過,包括安伯塵這些身僕僮內,誰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之快,快得讓他們措手不及。公子帶他們出遊看戲時的音容笑貌猶眼前,細細回想起來,公子除了逼他們吞丹煉藥,定下一條條古怪的規矩外,也算待他們極好,不像別的世家子們動輒打罵身僕僮,也不會減衣少食

    燭火的光暈刺痛了眼眸,冷風吹來,掀動火苗左右搖晃,安伯塵打了個激靈,強壓下胡思亂想,怔怔地盯著那七絕。

    公子他們眼前被那個惡女人斬下腦袋,橫屍當場,已死得徹徹底底,此時再去想他又有何用,當前要緊的便是破解詩謎,救下自己和其餘三名僕僮的性命。

    「十閣煙塵迷,千樓台邇相遺。望君且緩相思苦,來年方曉妾心意公子啊公子,你若天有靈,就現身告訴伯塵,伯塵留得性命也好日後為你老人家燒兩柱香。」

    少年揪著眉頭喃喃自語著,他的相貌並不英俊,算是普通至極。可作為專為公子掌墨的僕僮,或許不經意間染上了幾分書卷味兒,使他看上去眉目淡然,偏偏此時又心急如焚,雙眼直,若被人瞧見,定會覺得這少年有些傻氣。

    就這時,一道冷風從背後襲向安伯塵,本就滿身大汗,此時被風一吹,覺冰冷,像極了老人們所說的魂魄反陽。

    「公子!」

    少年欣喜若狂,猛地扭頭,沒入眼簾的自然不是笑吟吟的公子,而是那個戴著面紗、身段婀娜的女子。

    也正是她,手執五尺長劍,口唸咒言,將公子以及他一段段傳奇斬落於琉國開平七年的秋夜下。

    一瞬間,心由大喜到大悲,卻非一個佃戶出生、初入繁華京城不過四載的少年所能承受。膝頭一軟,安伯塵一屁股坐倒地,面白如紙,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目光落向安伯塵,逡巡半晌,女子輕歎了口氣兀自搖。

    「那人死前說了,我們要找的秘密都藏於這七絕。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莫非死前他還要作弄我們一回不成。」

    「馨兒還真是心性單純,離公子生前尚守口如瓶,如今死了自然想讓那個秘密隨他一同入土,又怎會向我們傾吐真相。何況這些僕僮個個愚昧無知,即便詩真藏著那個秘密,他們又怎會現。」

    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安伯塵抬眼望去,走入密室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身穿灰袍,環眼薄唇,眉宇間透著幾絲陰霾。他走到女子身旁,嘴角含笑,突然伸手重重掐了把女子豐滿挺翹的屁股,用後背擋住半敞的鐵門,顯然不想讓外面的護衛瞧見。

    安伯塵心頭一驚,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年輕女子並未動怒,露於面紗外的頰邊飛起一抹粉霞,隨後推開老者,輕啐了一聲。

    「柳師,今夜形勢緊迫,不比往常,你別再逗弄馨兒了。唉,倘若真找不出那個秘密,又殺了離公子,被琉國人察覺到蛛絲馬跡,我們這趟琉國之行可要就此終結了。」

    說著,被稱為馨兒的女子有意無意的看向安伯塵,目光閃爍。

    「有為師此,怎會被琉國那些蠢材察覺?」

    淡淡一笑,老者從腰間抽出血漬未乾的寶劍,遞給女子。

    「先前馨兒殺了離公子,終於破了殺戒,何不今晚痛痛快快的洩一番,將這四名僕僮也殺了,隨後抹去壁上的詩。如此一來,誰會知道是離公子是死於我們手。」

    話音落下,癱坐於地的安柏塵身軀一顫,驚恐地看向面露猶豫卻依舊接過寶劍的女子,張了張嘴,似想說什麼,可喉嚨口一陣乾澀,縱有千言萬語此時也道不出半句。

    「柳師,真的要殺他嗎?」

    看了眼安伯塵,藏於面紗後的美目閃過不忍之色,女子怯生生的上前半步,有些手足無措,絲毫不像她先前斬殺離公子時那般果決。

    「自然,連同外面的那三個也都殺了。此事關乎琉國之行成敗,不容有失,往後但凡遇上今日情形,當殺伐果斷,切勿心存猶豫。」

    「師尊教誨馨兒定會銘記心。」

    深吸口氣,女子收斂猶豫之色,緊緊盯著驚惶失措的安伯塵,俏生生的立著,手已向劍柄落去。

    打量著女徒凹凸有致的背影,老者撫鬚頷,眸掠過一抹貪婪。若非王家沒落如斯,以自己御林副都統的身份又怎會有資格去做世家教習,別論將這朵嫵媚可口的花兒採擷。

    想到今晚又是一場鸞鳳顛倒、縱情**,老者不由瞇起雙眼,嘴角浮起笑意。

    銀白的劍光從女子手心揚起,口唸唸有詞,轉眼後,老者頰邊的笑意凝滯、頹敗,難以置信的看著反手將寶劍刺入他心窩的女子,喉嚨口鮮血翻滾,未及說話便轟然倒地。

    乾淨利落的將寶劍拔出,女子回身打量著老者的屍身,半晌,面無表情的說道。

    「這一次可算殺伐果斷?師尊放心,等回轉後我定會向國主稟明,你力鬥離公子不幸身亡,而馨兒也為你報了大仇。」

    話語毫無半絲情緒,沒有悲傷,沒有厭惡,也沒有複雜,落入安伯塵耳,卻讓滿臉呆滯的少年心湧出濃濃寒意。

    「你可知我為何要殺他?」

    擦拭著寶劍,女子漫不經心的問向安伯塵。

    「因為因為這裡殺他,吳國人不會知道。」

    艱澀的聲音從少年口傳出,卻讓原本只是無聊賴下隨口一問的女子眸閃過一絲驚異。

    倘若一個成年人思個半晌如是說,她倒也不會太過驚訝。然而眼前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驚恐之情溢於言表,竟仍片刻間道出她心的所思所想,只他這一句話,足以讓許多成年人相形見絀。

    平復下驚詫,女子細細打量向安伯塵,忽而笑聲道。

    「不想你這個小僕倒有幾分非同尋常,竟還知道我來自吳國。」

    和其餘幾名僕僮相比,安伯塵其實並沒太多特殊之處,卻有兩點稍勝一籌。其一是他的記性,不過用公子的話來說,也只是略勝同齡子。另外一個便是安伯塵心思縝密,即便危急關頭,心慌意亂之下,他往往也能捕捉到常被疏漏的蛛絲馬跡。

    這兩點或許和他兒時遭遇有關,可卻讓公子大加讚賞,賜名伯塵,正是出自「王侯一朝伯,來日一輕塵」這半批詩。

    安伯塵沒去過吳國,也沒經歷過爾虞我詐,卻兩年前隨公子泛舟遊湖時,聽他提起只有吳國姓才稱呼他們的君王為國主。兼之公子好看戲,常帶著四僮前往戲館一擲千金,伶人戲雖假,可內包羅萬象、世情態應有有,耳濡目染之下,安伯塵也算「看懂」了幾分勾心鬥角。

    聞言,安伯塵緊張的心情稍稍緩和,可緊接下來的那句話卻讓他如墜冰窟。

    「既然你如此聰慧,自然知道你家公子不會將傳說的仙人秘籍留給別人,即便是死後。因此,就像那些唱爛了的戲裡所說的一般,無論如何,你也活不過今夜了。」

    幽幽一歎,來自千里之外吳國世家,脾性古怪的女子如是說道。

    呵吐芳蘭間,已將安伯塵的命運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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