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 158 旌旆夾兩山-2 文 / 鼓元吉
一縷陽光射進船艙,張善夫靠在椅背上微閉起雙目,此時他彷彿不是手握千軍萬馬的上將軍,而只是一個感受著暖陽溫煦,和風曉暢的老人。
「危急存亡之秋,行德身為軍士,若有差遣,自是不敢有辭。」
趙行德打破了沉默,問道「不過,水師中數萬關東子弟,在下想知道,現在,行軍司需要水師做什麼?」
他看著張善夫,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能讓張善夫放下架子的循循善誘,可不是什麼人都擔得起的。
如果只是讓他帶水師為大軍做個糧草官,那他就大可不必如此了。
外間看來,河中的局勢風雨飄搖,不過,軍士當國的體制已有百年之久,根深蒂固,不是那麼好動搖的。亂黨看似來勢洶洶,可是在河中腹地,也只是控制了康國等較大的城池,較小的倉城和廣袤的鄉村,人口眾多的蔭戶大都還控制在留守軍士的手中。在外,響應河中的勳貴官吏雖然不少,卻無足輕重。夏國以武力定天下,陳宣在位時間又久,威望極高,皇帝太子也沒有任何失德之處。勝負天平上最為重要的三顆砝碼,關東行營大軍擁戴太子陳重無疑,西征大軍多為河中軍士,上下對亂黨恨得牙癢癢,舉足輕重的安北軍司和北疆勳貴尚未態度,但安北上將軍朱燕衡與秦、趙、楚國公一同發佈檄文,並沒有承認陳昂僭越的攝政王,要雍王等務必保證元德皇帝和皇族眷屬的安全,否則將引天下共誅之。叛軍唯一的機會,就是利用河中居於中心的優勢,先攻破大宛城,挾持元德帝陳宣,再在各方勢力尚未反擊之前,依次收服安西、安北、關中和關東大軍各方面的勢力。而隨著西南海水師的及時趕到,亂黨獲勝的機會已經微乎其微。
「為了華夏,不能跟著亂黨的步子,讓河中搞得元氣大傷。」
張善夫緩緩道。趙行德順著他的目光看著窗外,虎翼軍騎兵的營盤就紮在水師火銃營旁邊,在河邊飲馬的軍士和火銃手們打著招呼。
「陳昂這次算是趁虛而入,他最大的倚仗,一是我西征大軍的補給,二是我等顧全國家的元氣,不願玉石俱焚。哪怕是太子殿下,也是如此。」
「投鼠忌器,」趙行德點頭,深有感慨道,「破壞易,恢復難。遼國入侵大宋的河北河南,十室九空,生靈塗炭,中原恢復起來都十分不易,河中孤懸萬里之外,清醒可想而知。河中的局面,是百年來無數人汗水和犧牲換來的,這是百年之功,篳路藍縷,若因為內亂而毀於一旦,無論如何,恐怕都難辭其咎。」他歎了口氣,夏國以五府治國,人心思安,西征將士的眷屬都還留在河中,如果真的只為爭一個正統,導致玉石俱焚的話,不但河中家園殘破,更會使人心離散,白白便宜了環伺諸夷。陳昂也正是拿著這一點,讓張徐等手握重兵在外的將軍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動作。如果大勢已去的話,太子陳重也很可能流亡關東,而不會魚死網破了。
「趙將軍是關東人,能體會開墾河中的艱辛,老夫心中甚慰。」張善夫愈發和藹,又搖頭道,「可惜陳昂這些亂臣賊子,居然一個關東人都不如!」
趙行德聽著,嘴角暗自抽了抽,卻沒有說話。
「元直萬不要以關東出身而在意,」張善夫自覺語失,又道:「我大夏最重才德,英雄不論出身。想當年開國帝,諸開國公侯,出身關東者,十有**。更何況,將來天下混一,華夏一體,又何來小肚雞腸分什麼關東,關西?對了,關東朝堂,不是也說,為萬世開太平麼?這可以算殊途同歸的。」趙行德點頭稱是,張善夫的目光卻一暗,語氣低沉道:「可惜,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顧全大局的。莫說是河中百年的艱辛,就連我們和羅姆這場仗,正在了兩牛頂角的關頭,犧牲軍士數以萬計,耗費財富無數,國庫藏為之一空,如果為了平叛而匆匆退兵的話,羅姆勢力必然要捲土重來,而且比之從前更加氣焰囂張,老夫以為,是可忍孰不可忍!從這點來說,陳昂一夥是真正的罪不可恕!」
「大人說的是。」趙行德眉頭微皺,吸了一口氣,沉聲道,「要挽回局勢,不知有什麼是趙某可以做的?」
「西南海水師及時趕到,為我大軍解了後顧之憂。消息傳到河中,在亂黨看來,我們當下有兩個選擇,」張善夫沉聲道,「第一,西征大軍滯留在白益王朝故地,護國府從安北、西域和安東調集大軍平叛,如此一來,一則靡費時日,二則顧此失彼,說不定就像河中一樣,平叛大軍一出發,地方上就又亂起來了。百萬軍士雖眾,也經不住這麼顧此失彼,疲於奔命的折騰來去。」趙行德點了點頭,從張善夫的語氣來看,他並非危言聳聽,而是真的擔心,「第二,西征大軍撤離羅姆突厥,拋棄重炮等累贅輜重,立刻回師河中平叛,不過,這麼一來,前期的鮮血和財富可都白灑了。」張善夫搖頭歎道,趙行德也深有同感地點點頭,他也在曾在安西征戰多年,深諳遊牧部族的秉性,夏國大軍一撤退,必然被周圍的部族視為軟弱,羅姆突厥捲土重來之後,不但會重新糾集勢力,還會瘋狂報復與夏國合作的部落,所謂新的「諸王之王」李四海的處境也將極為艱難,甚至難以立足。這樣一來,夏國興師動眾,付出了重大代價,不但沒有改善西疆的形勢,河中周圍的環境反而比從前更加惡劣,牆倒眾人推,甚至可能連盧眉、羅斯都會抱團一起與夏朝為敵,後患無窮。
「亂黨以為只有兩個選擇那麼,張上將軍您想必,」趙行德抬起茶盞,輕輕吹開浮沫,道,「還有第三個選擇吧?」
「辦法倒不是沒有。」張善夫點點頭,苦笑道,「不過,卻要你來助我一臂之力。」
「固所願也,」趙行德點頭道,「願聞其詳。」
「西征大軍回師河中的路途遙遠,遠水難解近渴,不過,可用之兵,也不僅僅是遠水而已。當初護聞城與伽色尼之戰過後,雖然大部軍隊西調,但在護聞城附近尚且還留有兩軍萬騎軍士,以震懾伽色尼諸侯,此外,」張善夫頓了一頓,壓低聲音道,「從烏滸水到護聞城,原先負責轉運輜重的火銃團練,大約五萬餘人馬,都是可靠可用之兵,輜重司在護聞城囤積一百個營的火器,都是最新的一批淳於造,其中有可以用來攻城的四寸炮一百二十門。現在萬事俱備,唯獨缺少一位統兵的帥才。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元直若願擔當此任的話,我可以說服護國府,任命你為護聞行營總管。你還可以從水師中挑選出一批炮手和參謀軍官隨同前往。」他意味深長地看著趙行德,這個大軍統帥,並不一定要趙行德來當,但是,趙行德確實是最合適的一個人選。
大將軍府,安西軍司都有不少悍將,然而,這次平叛所面臨的形勢卻與從前截然不同。首先,平叛所依賴的兵力,絕大部分都是近期征發的火器營團練,護聞城駐守的萬騎軍士,最多只能有一軍五千騎北上平叛,相比之下,只是一支偏師。安西軍司的將領從來沒有指揮過這樣一支軍隊,如果不是趙行德而是別人來統領這支軍隊,付出的代價定會極大。其次,叛軍憑火器據守河中堅城,注定了平叛之戰將會有很多攻城戰,縱觀大將軍府,沒有別人比趙行德用火炮攻城。更何況河中許多城池都是根據他製作的炮壘圖樣改建過。最後,此次平叛之役是在夏國腹地的一次戰鬥,統兵將帥務必軍政兩頭都要能挑得起膽子,否則的話,就算平叛成功,河中一片焦土,那也是失敗了。趙行德在宋國素有儒將之稱,先後治理過遼東和河南地,丞相柳毅也盛讚他文武兼資,若用趙行德為將,則可將河中民間的擾攘減到最小。
「河中火器團練營?」趙行德眉頭皺起來,「能戰麼?」
他雖然久在關東,但是,因身為火器司上將軍的關係,對河中火銃營團練也瞭解一些。河中最重武勇,相比之下,連普通團練都有些看不起火器營團練,所以,進入火器營團練的,要麼是連弓箭都拉不大開的力弱之人,要麼是初來河中不久,不習武藝的工徒。火銃團練營不但兵員極差,軍官和炮手更是奇缺。在河中,因為軍中崇尚白刃相接,野戰決勝,輕視火器之風不獨團練營,就連正規的炮營也是如此,原先的城防火炮營,以關中的最好,河中的最差,後來火器司訓練的炮手依然如此,甚至出身河中的火炮軍官,稍有抱負一些的,也會申請調到關東大軍或者水師。這樣的火器營,當趙行德聽說陳昂等人居然依仗來謀亂造法時,竟免不了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