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 152 君登鳳池去-3 文 / 鼓元吉
「推舉我擔任總綱首?」趙行德略有些吃驚。
「正是,」許孝蘊直視著對面的目光,沉聲道,「趙大人深孚眾望,眾海商擔心將來朝廷另外派人處置此事,後來者不再承認今日與大人商定的條款,所以才商議了這個附加條件,希望大人能夠擔任各大商行的總綱首,將來即使朝廷走馬換將,趙大人也有個名分來維護今日所商定的條款。」他的神色自若,彷彿商人的推舉與自己毫無關係。旁邊的周和皺了皺眉頭,目光轉向船艙外面的大海。馬援,馮糜等人則神色期盼地看著趙行德。
趙行德身兼夏國和宋國的上將軍,在西南海水師中擔任大都督,乃是關東和關西朝廷妥協的結果。水師官兵絕大部分雖然是宋人,包括周和、許孝蘊在內,都對執行關西徵集商船的軍令心存牴觸。他們也知道,要趙行德抗拒執行軍令,也是不可能之事。許孝蘊推動眾商賈推舉趙行德做總綱首,以護民利為引,隱隱將他置於可能和關西朝廷相對立的位置。自從遠航出海以來,眾軍官幾乎一有時間就聚在一起議論會講,彼此行事的段和用心都十分熟悉,一開始許孝蘊只是和極少數幾個人商議謀劃了推舉趙行德做總綱首這件事,而當事情公諸於眾之後,像周和、馮糜、馬援這些心思機敏之人,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對此,宋**官多數都是樂見其事的態度,或明或暗地站到了支持的一方。
杜吹角挺著腰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趙行德聚將議事時,一向由他負責jing衛。
這個軍務雖然枯燥,卻有很大的優越性,杜吹角一向以趙行德最信任的軍官自居,議事多數時候,他都「謙虛」地「不出風頭」,然而,這一次,眼光似乎比宋**官還要激動。如果趙行德答應擔任眾海商的總綱首,雖然不能完全彌補軍府徵用商船對南海券價格的巨大打擊,但能最大限度挽回人們的信心。杜吹角心理清楚,從長遠來看,如果真的能夠拿到龍珠島以西的航行權和貿易權的話,對此次隨軍西行的宋國商行來,不但沒有損失,反而是大賺特賺了。那樣的話,他的南海券不但不會血本無歸,還要抓住價格下跌的機會大筆買入。
「大丈夫敢作敢為,答應吧,大人。」杜吹角心中默默念道。
「綱首們擔心,如果關西朝廷另派他人來處置此事的話,恐怕那位大人不若趙大人這麼瞭解我等的苦楚,在某些清高之人眼中,我們這些商人就是一根根錢串子而已,要用的時候呼之則來,不用的時候,揮之則,還要罵上一聲,像趙大人這樣深明事理,又能服眾的人物,委實再難遇著一個。所以,大家合計了一下,就差遣老夫厚著臉皮前來求懇大人。」
尤永傑的兩鬢斑白,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他從懷裡掏出一份疊得整整齊齊的推舉書,顫顫巍巍地呈到趙行德面前,道:「這是八十三家出海的綱首共同推舉趙大人擔任總綱首的記錄,贊同的有七十五家,人人都簽字畫押了的。這每一家綱首後面,都有無數的船民,水,連帶他們的家人更是成千上萬。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大人的身上。只盼大人以民為重,千萬不要拋棄我等。」
尤永傑眼巴巴地看著趙行德,一臉如久旱盼甘霖一般的期冀之色。
周和面沉似水,暗道好一個老狐狸,將視線轉向一旁。他身負為宋國朝廷監視趙行德之責,然而,海商們推舉趙行德為總綱首,於宋國朝廷的利益並無妨害。而且吳國長公主常年居停揚州,雖然不問外事,但吳國長公主府中人等與揚州等地的商人多少有些關係,尤其是廣州之役時,吳國長公主一力挽回局面,深得東南錢民之心。趙行德與這些海商干係更深一步,就隱隱與長公主所為遙相呼應,無論對他自己,還是對吳國長公主來,都是有益無損。
劉志堅心中歎了口氣,許孝蘊和尤永傑的算計可謂陽謀。
夏國朝廷並沒有禁止貴族和軍士經商,而是恰恰相反,皇家和開國公侯是福海行的幕後東家,關中、河中和蜀中的軍士當中,參股商行做買賣,或者買賣股券,經營交子契據的,都屢見不鮮。趙行德接受這一總綱首的推舉,從法令來,並無不可。然而,這個名分卻將他推到了有可能和夏國朝廷對立的位置上了。如果是在陸上,一個上將軍或者開國公侯經營產業與朝廷的軍國大政衝突尚不足為慮,可是在海上,夏國的勢力極度薄弱,對西南海水師的掌控幾乎完全依賴趙行德個人的影響,而一旦失趙行德和西南海水師用命,別剝奪宋國商船在龍珠島以西的航行權、貿易權,整個西南海由誰了做主都成問題。
白虎堂中,有眾將中有人不斷勸,有人低聲議論,但所有的視線集中在趙行德身上。
他將尤永傑呈上來的推舉書大略看了一遍,發現這並不是一篇普通的勸進文章。
推舉書的第一部分,詳細明八十三家海商結盟的條款。總綱首名位最重,總攬大略,但並無多少事權。眾海商還推舉出了八位大執事,再由這八位執事中的多數同意來任命一位大掌櫃,這位大掌櫃再任命諸房掌櫃來處理各方面的細務。總綱首並不能干涉八位執事任命大掌櫃。但如果總綱首反對大掌櫃提名的諸房掌櫃,大掌櫃只能換人,直到總綱首同意為止。這樣一來,無論總綱首,還是八大執事,或是大掌櫃,都不能大權獨攬。在推舉書的第二部分則詳細列明瞭入盟的海商的利權和責任,總的來與合股做買賣相差不大,海商實力越強,推舉總綱首、八大執事的話事權就越大,相應的,越是大海商,為商盟繳納的銀錢就越多。在推舉書的第三部分才詳細地列明瞭推舉趙行德擔任總綱首的人名,以及各人的印花押。
趙行德先大略過了一遍,然後又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他的目光越來越冷。
開始時還在勸的將領,現在都住口不言了。趙行德偶爾抬起頭,環顧一下周圍的人。許孝蘊感覺他的視線好像刀子一樣銳利,又好像有些沉重的光芒,整個人彷彿裝填好炮彈的火炮一樣,每次都將相遇的目光壓下,又沉重地落在那份精心炮製的推舉書上。許孝蘊心中不禁惴惴起來,趙行德平時給人以謙和寬厚的印象,在許孝蘊眼中,甚至比朝廷大多數文官都要好相處,直到此時,許孝蘊才發覺,他鐵青的臉,短短的鬍鬚,透出一股懾人的威嚴。
在這股無形的威嚴之下,許多將領甚至暗暗屏住了呼吸。
「你們,」良久,趙行德方才放下推舉書,看著眾人,苦澀地歎道:「做得好一篇文章啊。」
甲板的另一頭,海商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正翹首等待著結果。
有些人唉聲歎氣,有些人悶悶不樂,有些人滿懷期待。
福海行的大掌櫃燕月溪則了一處人少的地方,沏上一壺茶,與另一位大執事唐錢塘相對而坐。唐錢塘聞聽此事,一臉驚疑之色。福海行背後就是夏國朝廷,焉能和宋國商賈合謀違抗軍令?他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道:「這些人是想把趙大人架到火爐上烤,他們倒是輕鬆,可這樣的事情,咱們福海行怎麼能隨便參合呢?就算總行不過問,難道就不怕五府問罪嗎?」他和燕月溪相交莫逆,不可能賣友自保,也不知如何行事,二人才能從這樁禍事中全身而退。
「老唐,稍安勿躁,」燕月溪到是有閒心,示意唐錢塘先喝口茶消消火氣。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燕月溪慢悠悠道,「大事決斷,還要看趙大人自己的主意。就算上頭追究下來,商人中間挑頭力主推舉也不是我們,只不過是從眾而已,又能有多大的責任呢?」他得輕巧,唐錢塘豈是這麼容易糊弄過的,聞言不滿地將茶杯一放。
「你考慮五府那些人的反應,可是五府那些下軍令的人,考慮過我們福海行的處境沒有?」他重重地「唉」了一聲,就要反駁,燕月溪卻將茶杯遞回他上,搖了搖頭,歎道,「在商言商,我們福海行一百多年的老店,不是靠討那些走馬燈一樣的人物的歡心,而是扎扎實實的,每年都為他們賺取大筆的銀錢啊!大筆賺錢,這才是福海行的根本!這幫滿腦子打仗的人強征商船,如果沒有足夠補償的話,這一趟就虧大了。對總行來,這一趟只是試水而已,成敗不論。然而,無論對你還是對我來,擺在眼前的機會,絕不能就這麼白白的葬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