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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149 傳聞赦書至-4 文 / 鼓元吉

    離開占城十餘天後,西南海水師船隊再一次看到了陸地。

    趙行德登上船樓,只見一條長長的綠色海岸線,港口早已聚滿了看熱鬧的人群。

    水師的快船早兩天航程到達渤泥國做準備,兩天來,渤泥的國王、本地商人,市舶司屯墾流官都在翹首盼望著商船隊的到來。船隊靠港以後,市舶司流官先登船拜訪,這流官中等身材,臉頰黑瘦,帶著一絲憂色」「。他身穿寬袍大袖從八品朝服帶著褶皺,嶄新得似乎才從衣櫃裡拿出來似的。這流官進了白虎堂,環顧四周,只見趙行德和水師眾人都是軍袍短打扮,不由微微一怔,心頭苦笑了聲,沒想到自己刻意換上朝服前來拜見趙先生,竟顯得格外突兀。

    「下官烏孝邦,參見趙大人。」

    「不必多禮。」趙行德看著他,含笑道,「少陽對你大加讚賞,今日總算見到了。」

    烏孝邦抬起頭,眼中透出一股喜色,原本緊張侷促的心情頓時鬆快了下來。

    陳東被迫去相位,讓南海屯墾地一片鳴冤之聲,屯墾是陳東親自主持下進行的,各處的流官不是他的門人弟子,就是心腹幹吏,眾人都擔心朝廷改弦易轍,或者鄧素乾脆派人撤換各地流官。正因為如此,各屯墾州縣愈發強烈地向朝廷情願要求開州縣官學,蓋因為開州學之後,屯墾地的知州、縣令等官職就都由州學推舉,而不再由朝廷通過廣州市舶司任命了。

    開官學事在陳東為相時一直在推動,鄧素上位之後又停滯了下來。

    各個屯墾地雖然多方奔走,然而,朝中一向來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眾心浮動之際,趙行德巡視西南海,一見面毫不猶豫地表明了態度,立刻贏得了烏孝邦的好感。不說別的,朝廷要撤換各地的流官,得先看他過不過得了這片惡海。趙行德和屯墾地流官士紳都不願意看到的不速之客,自己就得掂量掂量,是火中取栗?還是小命重要?

    「晚生慚愧。」烏孝邦執晚輩之禮問道,「趙先生在出發之前可曾見到恩師?」

    「少陽很好,」趙行德點頭笑道,「西南海桃李處處,開花結子,他應當更加欣慰。」

    「趙先生謬讚了。」趙行德毫不見外的態度,讓烏孝邦頓時振奮了許多,他看了看左右軍官,拱手道,「渤泥州在西南海上一大屯墾之地,我等略備了幾杯水酒,給趙先生和諸位將軍接風。」他稱呼趙行德為「先生」,是敬重他在理社的輩分,其他人則敬將軍,分了親疏。

    馮糜和馬援交換了個眼神,馬援不滿地聳了聳肩膀,馮糜只是微微一笑。

    「不必了。」趙行德低頭看了看軍袍,對烏孝邦笑道:「將受命之日則忘其家,臨軍約束則忘其親。我水師立下規矩,若無軍務,不得隨意在岸上過夜。某腆為主帥,在出海之時,若非軍務所需,不離開水師船隊一步。」他看著烏孝邦臉上失望之色,又道,「不如這樣,水師每天早晚都有會講議論,渤泥州的同僚如果有興趣的話,烏大人可以邀請他們上船參與?」

    「求之不得。」烏孝邦拱手道,臉上喜色更勝。

    他看著好幾個水師軍官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突然省起一事,拱手道:「趙大人,諸位大人,下官先去交代一下。」他一時失察,剛才將這些水師軍官當成普通軍將,趙行德提到軍中會講之事,烏孝邦這才想起,趙行德的手下不比尋常,軍中書院之稱早已傳遍了大宋各地。汴梁奪帥之後,許多投筆從戎的士子心中不服,又不願捲入朝廷的黨爭,心灰意懶棄官回鄉,這批人正是各地州縣團練的中堅力量。西南還水師之中,恐怕很多人才學不輸於自己,只是現在改口已經來不及,烏孝邦只得尷尬地離去。若晚上會講要是露了丑,恐怕大笑話要傳遍中原了。烏孝邦心裡計較著,打定主意,一定要遍邀勃泥州的才俊應戰才行。趁此機會,也向中原士人展露一下,海外州縣並不是蠻夷之邦,完全有能力可以自行推舉自己的牧守。

    「烏大人,這身官袍,是剛剛才換上的吧?」

    「嗯。」烏孝邦看著許曉蘊,見他神色友善,苦笑道:「屯墾開荒,架橋修路,咱們這些流官雖然用不著親自動手,但你要是高高在上,誰肯為你出力?處處百廢待興,篳路藍縷,哪裡穿得寬袍大袖?下官平常衣著也和諸位差不多,今日進見趙大人,這才鄭重其事換上這一身衣冠,沒想到還是突兀了。」說著他還拱了拱手,問道,「多有唐突,還未請教大人尊姓?」

    許曉蘊氣質端方,談吐文雅,烏孝邦自不會把再他當成一個普通軍將對待。

    「本官軍器少監許曉蘊,差遣在南海水師勾當戰船修造和添補軍器。」

    「鐵面御史?」烏孝邦吸了一口氣,驚道,「原來是許大人當面。」

    他神色陡然鄭重起來,再度深深一揖下去:「久聞許鐵面之名,緣鏗一面,今幸何如知?」

    他暗自慶幸多問了這麼一句,不然誰料得到趙行德隨便派出一個屬官陪自己辦事,竟然是清名廣佈於番邦的鐵面御史。許曉蘊是清流晚輩中風頭最勁的幾人之一,雖然中原有許多人議論許孝蘊行事太嚴苛刻薄,然而,在南海各屯墾州縣,像烏孝邦這些清流流官對他卻十分推崇,蓋因不如此不能做成實事。加上雙方都是理社中人,陳東與吳子龍不睦也是君子之爭,鄧素上位之後,陳吳兩位清流領袖關係正在恢復之中,門生故吏惺惺相惜也是自然。

    西南海水師帳中人才之盛,烏孝邦這時算有了個直觀的認識。

    「哪裡哪裡,」許孝蘊的鐵面浮現一絲笑容,拱手道,「烏大人過獎了。」

    雖然許孝蘊是從五品朝散大夫,烏孝邦現在只是從八品流官,但是,烏孝邦主持勃泥州一地屯墾事業,是實打實開疆拓土的功績,只要勃泥開州學,等同於中原的一州,烏孝邦立刻便成了從五品知州。朝廷慣例是不經州縣,不得宰輔,陳東將門人弟子放在州縣磨練,將來有了機會,這些人裡面,總會有高才捷足躋身中樞的。許孝蘊雖然號稱鐵面御史,卻非不食人間煙火之輩,烏孝邦官階遠低於他,又放低了姿態示好,他卻並沒有任何輕慢對方之態。

    「烏大人主持的屯墾,才是利在千秋的偉業啊。」

    許孝蘊是名滿天下的鐵面御史,哪怕是恭維之語,也絕不會言不由衷。

    這是無數人付出無數血汗的屯墾大業,烏孝邦胸口微熱,他咧了咧嘴,嘴角浮起一絲矜持的微笑,搓了搓手,感覺掌心乾硬的繭子互相摩擦著。烏孝邦正欲謙遜兩句,這時,許孝蘊又說出一番話,讓他再度驚喜地住嘴。「西南海經營初見起色,不能沒有自保之力,為防賊寇滋擾,水師為各地運來一批軍器,勃泥州有火銃兩千五百桿,精鋼刀一千柄,鐵桶炮十五門,火藥七千五百斤,還望烏大人調集人手,明天在碼頭上清點交卸便可。對了,前段時間,這裡可曾受大食海寇的騷擾?」

    「太好了!」烏孝邦喜形於色,「下官明晨親自帶丁壯過來點驗交接。」

    水師運來這一批火器軍械,不但足以將勃泥州宋國屯墾軍民的力量增加數倍,而且徹底證明了趙行德的立場,試想任何人如果要對付南海的清流士紳,怎麼可能容許這一批軍械落到南海屯墾州縣手中。趙行德的立場已經如此明顯,天下又有誰有能耐強行撤換各屯墾流官。

    「大食海寇倒不曾前來滋擾,只是有些大食的商人在這渤泥國頗有些地位,自從我朝和大食開戰之後,鼓動奸臣一直向國王進讒言,要國王驅逐我們,但是這渤泥國王頗識大體,一一斥退奸邪。趙大人把大食海賊一網打盡,我朝大軍巡行西南海,大食商人都聞風遠遁了。」

    烏孝邦介紹道。這一年多來的局勢,著實讓他感慨萬千。

    這渤泥國的人情和美,當初只送出少許禮物,國王便答允劃出一大片荒地給宋人移民屯墾,久居此地的大食商人與宋國商人做著買賣,雙方相安無事,因為沒多少衝突,勃泥州的武備也十分鬆懈。誰知到,自從大食水師侵擾宋國沿海州縣之後,渤泥國這邊也風雲突變,大食商人反覆遊說渤泥國王驅逐宋人,將宋國商人財富都繳入國庫,那時候,屯墾地士紳百姓人心惶惶,倉促間修了城牆,兵器又不夠用,竟到了斬木為兵的窘迫之境。若非渤泥國王一向仰慕中原文物,斥退了奸臣,還不知會生出多大的禍端。經此一事,勃泥州宋人才知曉忘戰必危,開始大興團練,這一次西南海水師運過來大批火器軍械,正是雪中送炭一般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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