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360章 章 140 登台坐水閣-4 文 / 鼓元吉
「不過,世易時移,」袁興宗不經意地歎道,「有些變化,該來的遲早會來。」
他的話似乎別有所指,陳重微微皺眉,沉吟道:「袁大人慎言,立國之基,不可動搖。」他歎了口氣道,「開國百年以來,軍士當國乃護國盟誓所繫,百姓強者以此晉身之階,弱者以此為蔭庇之樹,朝廷內以此震懾奸邪,外以此賓服四夷。大夏與百萬軍士乃一體兩面。否定軍士之制,則國家土崩瓦解只在旦夕之間。此乃我大夏的根本所繫,是絕不容動搖的地方。」
袁興宗臉色微變,點頭道:「多謝殿下提點。」
「你我背後都有人盯著,」陳重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過謙,「不得不謹慎小心。」
二人雖然只是同僚關係,但陳重幾年之後便是一國之君。在袁興宗面面前,陳重並沒有忌諱自己儲君的身份,因為他乃陳重交好的文臣,也是最倚重的盟友,也因此,陳重這才慎重地告誡。若是旁的文臣對軍士當國的不遜之語,陳重至多暗暗記下此人不可靠而已。丞相府的文官,對皇權的依賴,總比護國府和大將軍府中人要強一些。大丞相府以下的各地官衙中,雖然有許多退役的軍士,但文武彼此相輕的情形也常見。此次也有部分文官捲入了漩渦。
山雨欲來,袁興宗暗自警惕,這時,文吏呈上來一份卷宗。
陳重翻開一看,不由皺起眉頭,遞給袁興宗,歎道:「柱國府的新律令,你看看吧。」
袁興宗接過來一看,臉色也是微變:「禁止火器法?這怎麼行?!」
他仔細一看內容,稍稍鬆了口氣:「不是軍中禁止火器,而是禁止民間以火器私鬥。」
夏國民風彪悍,團練營大批操練火銃後,以火器私鬥之風漸盛。在河中、關中等地,發生了許多起蔭戶以火器殺人,甚至殺傷軍士的情況。因此,柱國府特意制定了律法,規定火器乃對付外敵及野獸之物,禁止百姓以火器私鬥,違者鞭笞三十,勞役一年。以火器襲擊軍士者,輕者鞭笞一百,勞役十年,重者處以絞殺或斬首示眾,家人發配北疆苦役的重刑。
「軍士的威嚴,已經到了靠禁止火器私鬥來維持了麼?」袁興宗想道,卻沒說什麼
「誰都不想捲入麻煩和漩渦裡。」趙行德對陳公舉和李蕤道。
「元直這麼想就好了。」陳公舉鬆了口氣,「現在這局勢,可是來之不易啊。」
「正當如此。」李蕤含笑道。
辰時剛過,陳公舉便帶著邸報來拜訪李蕤,質問為何夏國不顧盟約,擅自將西南海島嶼冊封給夏國。陳公舉是一方牧守,日理萬機,也養成了急躁的脾性,見到他氣勢洶洶前來,李蕤也說不出所以然。於是,陳公舉又要拜訪趙行德,勸說他一定不可接受冊封,李蕤擔心二人衝突起來,便也一起過來了。不料,趙行德一見便告知了自己推辭封地的決定,並且勸陳公舉與自己聯名上書,讓宋國也維持現狀,不要在西南海冊封藩王,以免兩國交惡。趙行德又邀請陳公舉觀看水師校閱,陳公舉當即都滿口答應下來,於是皆大歡喜收場。
「陳知州來得正好,最近又清理出一批繳獲,這是賬冊,交子稍候將送州府衙門。」
「哦?廣南路百廢待興,倒是卻之不恭了。」陳公舉含笑接過去幾頁賬冊。
他隨手翻到最後一頁看了看總數,不由驚道,「這麼多?」
水師收降眾多海盜後,又命俘虜的帶路,進剿各個海盜巢穴,進展十分順利,繳獲錢帛物資比廣州大戰還多。這是廣州之役後續,加之廣南路州縣在海盜劫掠中受創甚重。因此,水師也二一添作五,將部分繳獲交給地方州縣,用以賑濟百姓,重建家園。以往每筆只在數千貫,萬餘貫左右,多不過數萬貫,可這一筆總數竟達兩百萬貫,讓陳公舉大為吃驚。細細看來,除了銀錢外,還包括江西、福建、廣南、河南、京東等地許多當鋪、錢莊、客棧、賭場、貨倉之類產業折算的錢數。
「網到一條肥魚。」趙行德含笑道,「本來是在廣州城下抓到的,清賬花了點時間。」
「一條肥魚」陳公舉吃驚地張大了嘴,「這真吞舟之巨鯨!巨寇,巨寇啊!」
「居然這麼肥?」李蕤移過來看了一眼,笑道,「這下陳大人可以寬鬆一段時間了。」
「也許還不止這點,」趙行德笑道,「水師正在加緊追贓,有收穫再通知州府。」
「陳某代廣府百萬生民先謝過了。」陳公舉正色拱了拱手。
趙行德沒說「肥魚」的名號,他也不問,反而咬牙切齒道,「這等巨寇一向狡詐凶頑,一定好狠狠地追逼才能吐實,府衙中也有幾個胥吏,幾代傳下來用刑的手段。若元直你那邊需要,我立刻派過來。」他臉上凶狠的神情,李蕤在旁邊看得也是心中一突,暗道:「落在了這兩位手上,不死也得脫層皮啊。」
「需要時一定不會客氣。」趙行德含笑道,「新建水師學堂的事宜,少不得還有麻煩州府的地方,我也先致謝意了。」陳公舉當即答應,南海水師準備在廣州新建一個水師學堂,這樣一來,揚州、福州、廣州各建了一個水師學堂,解決了後顧之憂。廣州府本來就想培養海軍人才,當即和南海水師一拍即合,只是要求學堂每年為廣州水師代為教導十五名軍官,特別是第一批十五名軍官廩生,將是未來廣州水師的骨幹,除了五名廣州城下戰功卓著的團練軍官外,十名由在投考的廣南清流官員、廩生和團練軍官中選出,競爭之激烈,比入太學還難
海寇覆滅之後,清遠縣令駱歡便帶著團練營回鄉與家人團聚。
左念遠準備投考水師學堂,他和駱歡乃州學的同窗,路過清遠縣時,順便拜訪了駱府。二人慶幸戰後餘生,駱歡將家裡埋藏的老酒甕挖了出來,二人一起喝了個酩酊大醉。言談中左念遠提及新建水師學堂一事,他因為戰功卓著,廣州府保舉他進入水師學堂。左念遠勸駱歡也一起投考學堂,二人一拍即合,次日便動身前往。一路上,越靠近廣州,駱歡心中就越是惴惴,甚至隱隱有些悔意。
「快到了嗎?快到了,唉,就這麼徑直上門投考,會不會被黜落呢?要不要拜訪一下趙先生,懇求他收入學堂或是請恩師保舉進入水師學堂,將來提舉一條戰船馳騁海疆?不行啊,這要惹人恥笑的,也叫趙陳二位先生看輕了咱。可是,萬一考不上的話,丟臉倒是其次」馬車在廣州府城外的關卡時天色已晚,城門口兵丁正在盤查入城的清濁人等,駱歡拿出清流竹牌,交給門卒驗看,讓馬車得以進城。
「大老爺,該往何處去呢?」坐在前面的車伕問道。
這時,左念遠還在車廂內酣睡,駱歡推醒他道:「左兄,左兄,還在睡呀?我們已經到了,你是否要先去一趟碼頭水師大營?」他心中隱隱期望,若在大營裡遇到趙行德就好了。
「嗯?」左念遠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把頭伸出車廂望了望,「到廣州了啊。」
「左兄,先往何處去?」駱歡問道。
左念遠甩了甩腦袋,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喉嚨,昏昏沉沉道,「順著這街駛過去,是望海樓,那兒景色好,姑娘的曲兒唱得好,生魚膾和湯茶也不錯,咱哥倆一醉方休」駱歡黑著臉看這個同窗,若非他是廣州城下戰功卓著,聲名遠播的壯士,早就不屑與之為伍,左念遠說了會胡話,才清醒過來,眼中彷彿認出了廣州的街市,一拍腦袋道,「喲,到廣州了,第一件事,當然是去陳知州府上拜訪,我要謝過大人舉薦之恩,他也可是你恩師呀。」
「那好,先拜訪恩師府上。」駱歡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既然是左念遠提議的。
「順便稟告恩師,也無可厚非。」他心中暗想,向前探身吩咐道:「子城,州衙。」
「馬上就到了。」左念遠縮回身來,蜷縮在車廂一角繼續打盹兒。他嘴裡噴出一股宿醉後的酒氣。廣州城下血戰以後,左念遠的性情大變,喝醉的次數也遠勝從前。攻城的海盜雖然大敗,商旅卻沒這麼快恢復,原先避居在城內士紳也紛紛回鄉下了,子城內街道倒不像平常那麼擁擠。不過多久,馬車就在知州府衙的角門外停下。駱歡不得不再度叫醒了左念遠。
「左兄,醒醒吧,咱們到了州衙。」
「啊?」左念遠猛地直起身來,這時才徹底清醒過來,朝身上一看,昨天換上的儒袍還是乾淨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污穢的樣子,這才注意到駱歡皺眉望著自己。左念遠咧嘴一笑,問道:「駱兄,你看我臉上沒花吧?」「當然沒有。」駱歡沒好氣答道。他卻不知,左念遠在城下打仗時,難免煙熏火燎,不可花著臉去面見上官,已經成了他下意識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