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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360章 章 129 羅衣舞春風-4 文 / 鼓元吉

    「彈劾。([])」秦生看了看左右,壓低了聲音,「一大早到處都在傳,楚州陸學政糾集了五十多個學政,聯名彈劾陳相公,你幫禮部做了這麼多天的事,還沒聽到什麼風聲麼?」他皮笑肉不笑道,「范大官人,在兄弟面前,你還裝什麼裝啊?」

    「什麼?」范昌衡失聲道,「誰說的?哪兒來的消息?」

    「還能是哪兒,茶樓裡小報上寫的唄。」秦生見范昌衡神色不似作偽,歎道,「禮部密探的消息還沒茶樓快,看這樣子,要出亂子啦。」他拍了拍范昌衡的肩膀,懶懶散散地走開了。

    「啊?」范昌衡則還在原地發愣,自言自語道:「難道真的要出亂子。」

    茶樓小報傳出來這種消息,范昌衡本身並不懷疑。不知何時起,鄂州的三教九流越來越多,茶樓也越來越興盛,人們花錢不多,卻能茶樓碰面聚會。范昌衡常去竹簰門碼頭那一間,也是一間茶樓。茶樓裡除了必備的朝報之外,還流行著各式「小報」。

    小報裡往往爆出朝報中沒有的新鮮消息。有專門寫宮闈秘史的,號稱「內探」,有寫各部內情,官員受賄與否,又沒有包養別宅婦的,號稱「省探」,有寫各種驚悚兇殺案件偵破進展的,號稱「衙探」甚至在蔡京當政時,有小報偽稱陛下將蔡京明正典刑的,弄得朝廷專門在朝報上澄清事實真相,至今都有人還在說這份「偽報」是當年陳相公、吳相公他們的手筆。因為「小報」往往提前爆出朝報上沒有的內幕,弄得官府頭疼不已,禮部、刑部和鄂州府都曾經提過封禁這些小報,奈何一直未見成效,「小報」更在茶樓中長盛不衰。

    京師各種各樣的消息,往往都是首先登在「小報」上,然後通過茶樓迅速地傳播開來。

    如今,茶樓幾乎成了鄂州的一種象徵,京師有別於江寧、廣州等通都大邑的重要標誌。

    達官顯貴,甚至六部尚書都會親自或派人去茶樓中打探消息,甚至長期聚在某所茶樓中商量事情。鄂州城內,有二十幾座茶樓是排的上號的,每一間茶樓都有一群能言善辯的老茶客,這些人雖然未必有官身,但消息卻比常人靈通百倍,更有精彩的談吐,議論起時事來,往往比說書的先生更能使人入迷。朝野各黨,政見不同之人,也往往有固定聚會的茶樓。朝廷不願或不敢封禁小報、關閉茶樓,和這批人有莫大的關係。

    無獨有偶,昨天夜裡,陸浮休糾集了五十多位學政,準備聯名彈劾丞相的消息,陳東也是在茶樓中聽見的。據說,當時陳相公正陪夫人看一出新出「西廂慧真」的戲曲,戲文說的是張生和崔鶯鶯的事。這也是大禮議諸事妥當,陳相公難得有心鬆散一下。結果戲聽到一半,有一人掀簾而入,在陳相公耳邊低聲稟報此事。陳東倒是十分有宰相氣度,略略點頭,仍陪夫人聽完了這場纏綿悱惻的新戲。

    早晨,丞相府中,林貞干滿臉慚愧,自責道:「末將有罪,職方司早探知這消息的。」

    職方司主要關注軍中動靜,陸學政彈劾丞相的事,若非鬧得太大,林貞干也不知道。從昨天傍晚到今天早晨,一夜之間,鄂州城中幾乎無人不知道這件事。到處有人地津津樂道,他們未必贊同陸浮休的主張,但只要有人能為難一下陳東,他們就會興致勃勃地看戲。另有一批人糾集在茶樓裡,人口沫橫飛地歷數陳東的諸多罪狀。這些事情毫無端倪,來如驟雨,透著十分蹊蹺,若說沒有人在背後陰謀主事,林貞干絕對不信。

    陳東對著銅鏡整了整朝服,平靜地道:「不關你事。」

    「這是禮部的疏忽。」鄧素滿臉慚色,低聲道,「不知陸浮休怎生和他們聯絡好的。」

    「哦?」陳東的目光如電,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歎了口氣道,「也許吧。」

    陳東頓了一頓,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問兩人道,「按照大禮法,五分之一的學政聯名彈劾丞相,丞相就必須親臨學政公議大殿,接受全體學政的公議彈劾,若一半以上學政同意彈劾,丞相就必須去職,是這樣的吧?」尊卑有別,丞相親臨彈劾現場,在別人看來,這絕對是無法忍受的羞辱。而禮部若不失職,完全可以提前動作,使陸浮休湊不齊五分之一的學政人數來發動彈劾。

    陳東越是若無其事的口吻,鄧素的心情就越難受,臉色就越難看。

    林貞干抱拳道:「丞相大人,這些亂黨目無朝廷,您還是去大禮議那邊。」

    「我為什麼不去?」陳東一振朝服,看著外面,緩緩道,「大禮法的規矩,丞相豈能不守?」他頓了一頓,目光在二人身上一轉,沉聲道,「天下事,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陳某倒要看看,大宋到底有沒有一半的學政要我去位!」

    他一甩袍袖,沉聲道,「走吧。」大步走出了丞相的簽押房。

    鄧素對林貞干苦笑了一聲,神色複雜地緊隨其後。事涉彈劾,溫循直等六部尚書都已等候在外面,他們都會親臨大禮議纖長,以示與丞相大人共同進退。相府的書吏紛紛起立,或站在院中,或在窗後,目送這一群大人的背影。若非地位卑微,他們都會到禮議大殿去為陳東鳴冤叫屈。這幾年來,陳相公殫精竭慮的操勞,寬容大度的胸襟,禮賢下士的風範,書吏們都看在眼中。而理社秉政,可謂眾正盈朝,奸邪遁跡,陳東等人齊心協力,硬生生力挽狂瀾,使大宋恢復了中興之勢。

    晨曦迎面照在陳東身上,在他身後投下了巨大的陰影,彷彿一個巨人站在他的身後。

    這些年來,內憂外患從未斷過,但大宋國勢卻是蒸蒸日上。朝廷放開了鹽鐵鹽酒茶等多項專賣,去除一切苛捐雜稅,在各地撤除關卡,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工商業蓬勃興盛歷朝以來僅見。在民間富戶成倍增長的同時,丞相府又迫使各州學政同意重新丈量田畝,清理隱田,使民間的負擔更合理而均勻。朝廷勵精圖治,不但遏制了遼國對江南的入侵,更收回河北,大宋對遼國已經是攻勢。河北嶽飛屢次上表,很多人估計數年之內,宋遼必有一戰,那就是直搗上京,報仇雪恨的時候了。

    在身邊人的眼中,陳相公不僅是一個真正的君子,也是歷朝有數的良相。

    陳東少時性烈如火,及至後來.經歷漸多,一副熱肝膽深自內斂,猶如一團溫暖的火,能在嚴冬中為人去寒,哪怕是在局勢最艱難的時候,他也給身邊人以大宋必定中興的堅定信心。他身為丞相,卻從不毫無道理地強佔上風,也不用尖酸刻薄的語氣和下屬說話。他目光遠大,,事務繁忙,總是無暇對付那些譭謗,他同時又深明大義,每欲盡可能爭取多數人支持朝政,而不是斤斤計較一些瑣碎小事。

    來到禮議大殿門口的時候,陳東沒有忙著邁步進去,而是站在門檻外,負手環視殿中,目光所及之處,許多學政或拱手見禮,或不自覺地垂下目光。唯有楚州學政陸雲孫等人,聯名彈劾已屬圖窮匕見,也不再虛以逶迤。陸雲孫更直視陳東,兩人目光交錯,彷彿迸出火花。

    「好,好。」陳東一邊對兩旁的學政拱手,一邊泰然走到為自己準備的座位前。

    禮議大殿高大宏偉,照壁上供奉著孔孟聖人像。殿中朝廷百官和學政各有座位,不過,為了議事方便,座次的安排並非自上而下的兩行,而是如太極兩儀相對的一個圓形。議論的時候,所有人都能看到說話人的臉。丞相的座位在中間,恰好置於在陽極之上,而他的對面,陰極的座位卻是空著的,那本是參知政事侯煥寅的位置。在整個議事殿的上首,陛下的龍椅也是空空如也。除了對天盟誓或丞相特別要求,陛下都不會親臨這裡,龍椅也就一直空著。

    陳東坐了下去,百官和學政這才落座,這是朝廷禮數,即便是陸雲孫,也遵守著禮數。

    「我倒要看看,」陳東微微一笑,身體後傾,對溫循直道,「有多少人跟著陸雲孫胡來。」

    他的聲音不大,但身邊這七八個人聽得清清楚楚。溫循直點點頭,鄧素微微歎了口氣。

    陳東是動了真怒,不過,他也並認為多數學政會跟著陸雲孫一起「胡鬧」。原因很簡單,陸雲孫主張還政於陛下,回歸強幹弱枝的祖宗家法。如果陸雲孫秉政,是必要收州縣之權,甚至會改動大禮法,不再由州學公議推舉地方學政、知州,重新由朝廷任命州縣牧守。然而,學政們嘗到了權力的甘美滋味後,就絕不可能放棄手中的權力。陳東有信心,大多數學政不可能跟著陸雲孫走,因為,那就是自己絕了自己的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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