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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360章 章126 呼來上雲梯-5 文 / 鼓元吉

    「你們到底是聽朕的,還是聽丞相的?」

    鄂州行宮的寢殿裡,天子暴怒的聲音迴盪。內侍和宮女都伏在地上,無人敢說話。而趙杞看來,這種無聲的反抗,更像是一個鐵打的牢籠。相府就是用這些懦弱的小人,徹底將皇帝變成了一個無人理睬的孤家寡人。趙杞的目光又轉向窗外。龍槐樹鐵褐色的樹幹如嶙峋的枯爪,偏偏枝葉繁茂得驚人,一團團綠蔭中纏繞著串串白花,彷彿毒蛇身白色的鱗光。毒蛇的眼眸好像在和趙杞冷冷地對視著。微風吹拂花枝顫動,就像吞吐的蛇信,趙杞似乎能看到噬人的凶光。

    「你們,朕要把你們這些逆賊……」

    趙杞彷彿困獸一般的嘶吼,他的臉色鐵青,氣得說不出話來。

    殿外,鄧素遠遠聽見陛下的吼聲,不禁皺起眉。趙杞暴怒時根本不聽人勸,此時進去,無異於自取其辱。他歎了口氣,轉身離去。鄧素前來覲見趙杞,原本是有些事情要稟報,但趙杞如此暴躁,時機顯然不合適。他從偏門出了宮,便逕自拜見陳東,向他稟報大禮議各方面籌備的情況。

    鄧素深得陳東的信任,可以不經通傳而直丞相署理公文的簽押房,邁步入內時,陳東一如往常一樣,埋首在堆積如山的公文之中。依照禮制,丞相大權獨攬,責任也是極重。各個州府,不管是富庶還是貧瘠之地,都想盡辦法要減免賦稅。境內災害不斷,三天兩頭便要賑濟遭災百姓。戶部只能上奏丞相一一定奪。各地官員之間,官員與士紳之間,清流與俗易之間,種種爭執不下,朝中誰都不願擔罵名,最後還是上奏到丞相這裡來。

    簽押房門口坐著書吏,紛紛站起來行禮道:「鄧大人。」

    鄧素微笑拱手還禮,陳東抬頭一見是鄧素,笑道:「明日便是大禮議,鄧尚書還悠閒?」

    「好以眾整,好以暇,」鄧素笑道,「再說,再忙也比不上丞相大人。」說著便坐了下來。

    陳東關上正在翻看一份卷宗,點頭道:「諸事繁雜,大禮議我也抽不出身來仔細籌備,若不是守一得力,真不知如何是好?」卷宗封面上畫著軍情緊急的紋樣。金牌急腳遞如今已經用鴿書傳遞,但的紋樣仍是沒變的。如今宋國有中興氣象,遼軍北退,夏國陷於西邊的戰事,邊患較從前大大緩解。十萬火急的軍情鴿書已不常見,一出現則必有大事。

    「出了何事?」鄧素微感詫異,擔心地問道:「遼賊大舉犯境麼?」

    「不是,」陳東搖了搖頭,臉色陰沉道:「大食海寇又在廣南路出現了。」他手指在軍書卷宗上不停地敲著,「大食海寇的氣焰囂張,不但在沿海村落劫掠,還攻打廉州城,州城失守,防禦使姜清力戰而死,州學廩生逃散,知州王明倫端坐與學堂,海寇大至,王明倫罵聲不絕,為大食海寇所害。」陳東與王明倫素不相識,但他在廣州為官時,就曾聽說過王明倫的清名,後來大興州學推舉之事,陳東專門致書王明倫,請他出山主持廉州,可惜就這麼被海寇害了性命。

    鄧素吃驚道:「大食海寇不是已有偃旗息鼓之勢了嗎?」

    「他們只等信風一起便滿載而歸。」陳東手撫著黑色的卷宗封皮,「這期間,東南沿海本原來的一些海寇奸商又和大食人勾搭起來了。他們給大食海寇當嚮導,為大食人銷贓,將他們看不上的東西換成金銀錢帛。這些人嘗到了甜頭,就像漢代的閹人中行說一樣,唯恐大食海寇洗手不幹了。這次廉州失陷,必有內賊,據逃出來的廩生,攻打廉州的賊兵,只有十之二三是大食人,其餘十之六七,要麼跟從劫掠的流寇,要麼是沿途被裹挾的流民百姓。海寇得了賊寇之助,侵入我內地越來越深,而賊寇又挾大食海寇自重,以抗衡官軍進剿。這內外勾結,已成了腹心之患了。」

    「竟有此事?」鄧素吃驚道。他這些天忙著大禮議之事,不知海患又變得嚴重了。

    「我已經命趙行德率水師即刻南下。」陳東的右手緊緊的捏成了拳頭,「砰」一聲砸在桌面上,簽押房中的書吏都驚得看過來,「海寇不除,我陳東誓不為人!」福建、廣南,受害最深這些地方,都是他感情最深的地方。他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大海茫茫,內外勾結……這,南海水師新建,」鄧素臉現憂色,沉吟道,「元直也有他的考慮,水師不經過一番操練整訓,倉促上陣的話,只怕不但損兵折將,還壯了大食海寇的氣勢。孫子兵法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又說,將能而君不御者勝。所以,水師進剿的事情,朝廷不已催促過甚才好,免得元直為難。他當年能孤師北伐,如今也不會逗撓自保。」鄧素心中沒說出來的是,趙行德一身關係京東與河南歸屬,朝廷唯動之以情,而非臨之以威,才能維繫住兩地版圖,等待國力恢復後,再徐徐解決之。

    「我只是告訴他,」陳東歎道,「廉州劫後的慘狀罷了。」他的語氣蕭索,充滿了無奈。世人皆以為丞相的權柄滔天,誰知天下這副膽子的沉重。這兩三年來,大宋國力捉襟見肘,全賴相府左支右絀地維持著。而他看上去竟老了十歲有餘。

    「這位子是在火上烤,」陳東搖頭苦笑道:「該收拾的麻煩收拾乾淨了,我有告老還鄉了。」

    「這是哪裡話,」鄧素勸道,「大宋隱隱有中興氣象,你可不能急流勇退啊。」他面色複雜,轉而說道,「明白事理的,知道你是不戀棧權位。不明白事理的,只怕更要急不可耐了。明日便是大禮議,鄂州城裡,陸明宇還在遊說各地的學政,要彈劾於你。他這句話若是落在他的耳裡,只怕他只會冷笑幾聲,再來一番口誅筆伐吧。」這一次,禮部汲取了上一回的教訓,事先佈置了不少耳目,所以各州學政的動向都十分清楚,每天都會秘密上奏給相府。

    各地雖然有抨擊朝政的聲音,但侯煥寅、吳子龍的先後受挫,在這一次大禮議中,唯一有份量的威脅人物,就是楚州學政陸明宇,然而,他竭力奔走發起對陳東彈劾,卻是應者寥寥,孤掌難鳴。所以,禮部除了監視著各方動靜之外,並沒有做別的動作,在別人看來,這反而更說明朝廷有容人之量,並非流言所說的排斥異己,鉗制言論。

    「就由著他鬧去吧。」陳東搖搖頭,淡淡道,「這一次盟誓的時候,不讓他站前面便是了。」

    「好吧。」鄧素也苦笑道,「當年在太學時,陸浮休也是眾所仰慕的前輩清流,沒想到他能鬧成這樣。這一次禮部也請了舟山先生,不料他去了東林講學,趕不過來了。黃老先生首倡這公議推舉之禮法,我們在鄂州忙得團團亂轉,他倒是有閒心去東林。朱森何方這兩個傢伙,三招五招不出,『高人隱士』的架子也拿起來了。」他以禮部尚書之尊,抱怨的語氣說起這些長輩和故友。二人在太學同窗就讀,陳東常常私下拿師長打趣,指斥朝廷權奸更是疾言厲色。反而鄧素端方穩重,絕不會這樣說話。

    二人回想起當年,心中都有些唏噓。

    鄧素稟報完大禮議準備事項後,這便告辭離去。春去夏來,相府花園中樹木早已枝繁葉茂,錯落有致的陰影落在庭院中佈滿青苔的青石路上。若是在尋常別府,花園小徑都是內眷丫鬟們踏青遊玩之處。宰相衙署中,朝廷命官和相府書吏都是規行矩步之人,無論是晴天還是下雨,大家都是從花園兩旁橫平豎直的廊廡走路,極少有人穿過庭院去踩那小徑青石上的苔痕。不過,也並非人人如此,鄧素就徑直穿過了樹蔭下青磚小路,從相府東側第二個小門出去,那是一條僅容一輛轎子的窄巷。巷子兩旁是朱漆高牆,一邊是鄂州行宮,一邊是相府。

    轎夫早已等在門外等候,見到鄧素都站起身來,一名隨從掀開了車簾。

    鄧素卻對他們擺了擺手,沒有上轎子,而是走到巷子裡另外一邊。

    那裡是距離寢宮最近的一道小門。鄧素剛才在陳東這裡呆了一陣子,估計趙杞的怒氣也平復下去了。趙杞常自歎「政則丞相,祭則寡人」,他雖然已對朝政不聞不問,但不少禮儀上事情,還是需要事先向陛下稟報。雖然大內宮禁對禮部尚書形同虛設,但這一次鄧素並沒有冒昧地徑直闖入,而是先讓侍衛通傳。世道變了,人人都在適應著這個世道。趙杞固然是九五之尊,但他在知道重臣要來拜訪之前,總是會按捺一下自己的情緒,給人一種「明君」的形象。這一點,鄧素也是很清楚的。_del_logo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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