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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360章 章126 呼來上雲梯-3 文 / 鼓元吉

    「以南海股券如今的規模,南海股券完了,證信堂這個『信』字也就轟然倒地。」

    蘇同甫以略帶譏諷地口氣道:「將軍一念之間,可以決定這兩者的存廢,卻說與自己沒甚關係,這豈不是南海股券和證信堂的大悲哀嗎?」他一邊歎息,一邊搖頭,彷彿在為此而哀歎一般,端起茶輕抿一口不再說話。

    「那蘇先生所言,」趙行德臉色不豫道,「這些都是趙某之過了。」

    「子不殺伯仁,伯仁為子而死,」蘇同甫點頭,冷笑道,「趙將軍或者可以說服自己,甚至可以裝作和證信堂、南海股券都沒有關係。但是旁人卻不會這麼看,適才蘇某說過,南海股券涉及的銀錢,捲入的百姓越來越多,規模越來越大,遲早會招致某些人的覬覦之心。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到時候鳩佔鵲巢者有之,渾水摸魚者有之。那些信了趙將軍這個『信』字,把全部身家都投入到南海股券上無權無勢的百姓,趙將軍若棄之不顧,與助紂為虐有何分別?」

    「真到了那時,趙某自然不會不管。」

    「將軍淡泊名利,蘇某十分佩服,可是,臨渴掘井,非智者所為吧。」蘇同甫搖了搖頭,扼腕痛惜道,「眼下證信堂初立,南海水師駐泊流求,揚州上下對將軍唯命是從。將軍不利用現在的有利位置,抓住時機未雨綢繆,反而束手無為,放任自流,偏偏要等到敵人出手佈置陷阱之後,再去被動的應負,以蘇某所見,如此行事,殊為不智。」他頓了一頓,又道,「就好比汴梁奪軍之變,倘若將軍早做佈置,曹岳兩位相公又怎能得手。將軍固然清名無礙,但對朝廷,對將軍的部屬,都是禍非福啊。」

    提及汴梁之事,趙行德臉色微沉,蘇同甫卻不管不顧地繼續說道:「趙將軍持君子不黨,和而不群之道。然而,在別人的眼裡,趙將軍與陸、羅、鄧諸將,保義軍舊部,南海水師,證信堂和股券,乃是上下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別人要對付趙將軍,必然要剪除枝葉,河南諸將擁十萬精兵,倚夏國為強援,聯合艦隊更遠在萬里之外,最容易下手的,莫過於南海股券和證信堂,還有東南沿海與將軍走近的州府。」

    蘇同甫輕微咳嗽了兩聲,喝了口茶水潤了潤喉嚨,又道:「證信堂和南海股券之事,本來是一件大好事,可若是一個不慎,就將是一場大風暴。風暴蓄積時悄無聲息,一旦發動就必然是驚天動地的一擊,將軍若不早作安排,屆時讓證信堂和買南海股券的人如何抵擋,難道要讓他們為將君陪葬?或者將軍忍看他們粉碎碎骨之後,再出手為他們復仇嗎?我聽說趙將軍戰場上不曾將一人置於死地,而部屬人人效死,可將軍為何待百姓如此冷漠?」

    他的語氣懇切,趙行德臉上不豫之色漸淡,取而代之的是思索的神色。

    中軍帳再度陷入良久的沉默。

    「趙某還有一事不明,」趙行德低聲道,「蘇先生大才,其實不必托庇於趙某的。」

    「螻蟻偷生尚可,」蘇同甫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歎道,「可是除了趙先生這裡,蘇某找不到一個地方,可以不必藏頭露尾,又或者低聲下氣地苟延殘喘下去。」

    他抬頭看著趙行德,眼中有一抹厲芒迸放

    「就這樣,你讓蘇同甫掌管證信堂?」韓凝霜驚訝地看著趙行德。

    不過,她並沒有反對,反而隱隱有欣賞之意。

    與趙行德相比,韓凝霜更傾向在短短數面之間判斷一個人是否值得信任。這是韓氏帥府和漢軍的傳統。靠著這個,數十年來,漢軍將領各自據一方,聯絡時斷時續,大部分從未見過面,謀大事時卻能以生死相托。也因為這個,韓氏被高麗國王出賣,幾乎全族被戮。即使這樣,漢軍帥府這種傳統卻一直沒有改變,漢軍將領看似油滑,但彼此間卻極為信任。另一方面,漢軍懲處叛徒也比南人殘酷百倍,動輒點天燈,沉冰窟,乃至株連全家,降將反覆更是絕無可能的事。

    「是的。」趙行德點點頭,又道,「不過,茲事體大,也不能輕忽從事。」

    他一邊磨墨,一邊解釋道:「先通知明遠他們,告訴他們這件事。讓文谷不要干預證信堂和南海股券,但要關注這件事,隨時將最新的動向告知於我。還有環兒,讓她不可與蘇先生之間有錢財往來,若公主府中用度不夠的話,可直結向杭州牙角行趙波那兒支取。」這些類似公文的信件,他確實有倚馬成文之才,寥寥數語之間,已經向各人交代清楚,直到最後一封,沉吟片刻後,才又添加了一些叮囑之語,吳國公主來自北方,對南方的水土未必那麼習慣。

    「噓寒問暖的,這麼心疼,」韓凝霜嗔道:「難怪李姐姐要生氣。」

    趙行德抬起頭,見韓凝霜的臉頰嫣紅,秀挺的鼻尖泛起細密的的汗珠。

    「不熱嗎?」他走到韓凝霜面前,摸她的額頭,手背全都是汗。

    「我怕受涼。」韓凝霜有些羞意,避開探詢的目光,看著窗外。

    遠處茫茫的海面上泛著瑰麗的藍色波光,金色的陽光彷彿散發著無窮的熱力,幾隻海鳥時在涼爽的海風中上下飛舞。仲夏的天氣,她卻一反常態,避開了窗口海風吹拂之處,並且披了一條重紋織錦的披帛,顯得比平常嬌弱了幾分。藍色錦緞如兩泓海水,裹住了薄衫裡若隱若現,披帛從圓潤的肩頭沿著柔順的曲線垂落在地上。

    「身子不舒服嗎?」趙行德關切地問道,「要不要叫郎中過來看看?」

    「看過了。」韓凝霜臉頰緋紅,雙手交疊在小腹上,低聲道,「有件事告訴你」她的語音帶著些許顫抖,她的雙眸帶著一樣明亮而異樣的光芒,空氣中充滿這溫馨而幸福的味道

    宣州,黃村的宗祠門口密密麻麻跪著好幾排人。朝廷的賦稅越來越重,加上族長黃運亨的盤剝,這二十多個黃村佃戶一年苦到頭還是交不起稅,被迫借了黃運亨的高利貸,現在不但還不起債,連利息都還不上了,這些個佃戶沒辦法,只好苦苦哀求黃運亨大發慈悲,同意把還債的日子延期。這本是年年都有的事,黃村的貧寒佃戶早被搾出最後一點油水。

    然而,今年卻不同,黃運亨威脅要收回佃田,而且放出了準備建一座桑園的風聲。

    佃戶們一個個去黃府跪求,但被黃運亨的僕人打了出來。被逼無奈之下,他們只得來到宗祠長跪,希望黃族長看在眾人都是同一個祖宗家族的份上,不要做出這種趕盡殺絕的事情。

    眾佃戶唉聲歎氣,忍饑挨餓,長跪了三天三夜。黃運亨一直沒有露面,這些佃戶反而進退維谷,繼續跪下去不是辦法,走又不敢走。忽然,「砰」的一聲,一個跪著的人歪倒在地上。眾人忙擁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太陽穴。

    好一會兒過後,這個叫黃仲八的佃戶才醒轉過來,氣若游絲道:「快要餓死了。」眾人顧不得繼續長跪,將黃仲八抬進宗祠找來半塊餅子,他卻沒力氣嚥下去,勉強餵了些糊糊,支撐到第二天早上就死了。黃仲八的妻子患有風濕病,雙手不利落,眾人前去報喪時,女人大哭了一場,第二天也死了,只留下兩個瘦骨嶙峋的小孩,孤苦無依。

    這一家的慘狀,也許就是明日自家,幾個佃戶不禁大聲嚎啕起來。

    「哭聲麼,」黃田悶聲道,「咱們都跪了三天了,哭有用麼?」

    「那怎麼辦?」黃五目光有些茫然,「往年都可以延期,今年怎麼就不行了?」

    「他還不是為了開桑園。」黃遷憤憤道,「為了銀錢,連人都不要了,他有什麼臉當族長!」

    「對,他有什麼臉當族長!」有人附和道,「族田都給他佔了!」

    「要麼造反,」黃遷憤憤道,「要麼活活餓死!」

    他看了看左右,七八個佃戶都噤若寒蟬。黃仲八這座小屋可謂破敗無比,四面草蓆漏風,屋頂破碎,抬頭就可看見湛藍青天。「可恨青天不長眼。」黃田恨恨道,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兩個孩子身上,衣衫襤褸,袖還不到肘,褲不到膝蓋,兩個孩子似乎還沒被太懂得父母雙亡的慘痛,木木而畏懼地抱著膝縮在屋子的一角,時而偷偷地看這一屋子大人。

    「田哥!」黃遷低聲道,「都到這份上,不如跟他拼了!」

    「殺人償命,縣城門口人頭掛起一排一排!」黃田陰沉著臉,搖了搖頭,「你家裡的兒老小怎麼辦?」看著黃遷失望的臉色,咬了咬牙道,「我聽說縣城的工坊在招織工,先看看能不能找到碗飯吃,」他眼中迸出一絲懾人的寒光,「真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再落草為寇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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