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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360章 章111 顧慚禰處士-1 文 / 鼓元吉

    [第五卷]章111顧慚禰處士-1——

    楚州,灰濛濛的冰層封鎖了河面,漕運碼頭冷冷清清。要等隆冬過去,運河才會解凍。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老渡頭。每年開漕的時候,楚州碼頭附近彷彿過年一樣,大放鞭炮,楚州的鄉紳和商賈會請來戲子歌姬,熱熱鬧鬧地大辦一場。平民百姓也慶幸熬過了青黃不接的冬天。數以萬計的漕丁、漕民,都指望在這一天領上第一筆苦力錢糧,送到嗷嗷待哺的家中。自從隋代開鑿大運河以後,這裡就是漕運要津,每年漕糧數百萬石,無數貨物由此通過,大大小小船隻停泊在城邊的運河裡,等待通過北辰堰,駛入淮水。商賈、船民則相約道城內遊玩作耍。滿城瀰漫著魚蝦的腥香,絲竹歌笑之聲隨處可聞。人道是萬戶千燈夜市喧,東南漕運第一州。

    橫海軍的防區北至海州,南至揚州,都是大宋最富庶的地方。京東路的戰事越來越激烈,韓世忠率三萬人馬北上,留下了一萬餘人分駐各州縣,擴軍備戰。此時三萬餘橫海軍已集中駐紮在楚州,等待運河解凍,水陸並進北上援救京東路。橫海軍剛到楚州時,和楚州團練還起過幾場衝突,雙方各有死傷。後來韓世忠約束部屬不得騷擾市面,楚州士紳也不時置辦牛酒犒軍,雙方才算相安無事。

    遼軍南侵之時,在學政陸雲孫的帶領下,楚州鹽丁和團練擴充到了五千餘人。士紳百姓拚死抵抗之下,遼軍始終未能進入楚州城中。此地的民風彪悍,自古由來已久。昔時周世宗為攻克楚州,先攻下了揚州、泰州,割斷了楚州與南唐的聯繫,然後以水陸軍數萬猛攻楚州。太祖當時尚且是周朝大將,晝夜不解甲冑,親冒矢石都督部屬登城。而楚州守軍僅數千人,在城牆陷落後,沿街逐巷與周軍苦戰,一直節節抵抗到州府衙門。而楚州守將張彥卿、兵馬都監鄭昭業以下,全數戰死,守軍無一人生降周軍。此役周兵死傷極重,此後周軍為洩憤,屠城中余民,又放火焚城,楚州始歸周朝所有。

    橫海軍大營中,刁斗森嚴,後營大帳中,燈火通明。親兵都是東海侯的心腹,此時個個面色古怪。傳聞朝廷大禮議,天下宋人將擇法自律後,韓將軍好似轉了性子,整天捧著一堆書本,他看不懂,或是不耐煩看時,就讓李夫人講給他聽。_此時,帳中突然傳來一陣爽快地大笑聲。

    「悟了,我悟了!」韓世忠盤膝坐於案前,一手拿著《論語》,一手撫著鬍鬚,活脫脫一個年畫上關雲長夜讀春秋的姿勢,頗令人忍俊不禁,他眉花眼笑地大聲道,「夫人,什麼是王霸之道?什麼又是孔孟之道?我算是悟透了!」

    「你又悟了什麼?」李紅玉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王道就是,在我的地盤上,膽敢不聽老韓招呼的傢伙,我就伸個指頭碾死他。」韓世忠得意地伸出大拇指凌空一捺,「霸道就是,就算他不在我的地盤上,膽敢不聽老韓的招呼,我也要伸個指頭碾死他。這就是王霸之道!」

    「胡說八道,」李紅玉怕了他了,輕笑道,「那夫君大人,什麼是孔孟之道呢?」

    「孔孟之道,嘿嘿,」韓世忠得意地笑道,「就是老子在碾死他之前,先給他講碾死他的道理,信不信就由他了,嗚呼哀哉。」他把《論語》放在桌案上,拍了拍封皮,笑道,「這些『子曰』,嘮嘮叨叨,還不如老韓兩三句話來得透徹。」「子曰」是韓世忠獨有對讀書人的蔑稱,自從朝廷大禮議,他決意以「清流法」自律後,改以「萌兒」稱呼之,但此時興高采烈,言語上也盡復舊觀。

    「夫君大人,果然有非常之才,」李紅玉點點頭,抿嘴笑道,「不過這些言語,千萬別告訴別人,免得他們妒忌你喲。」她和韓世忠調笑慣了,秀眉微蹙,又道,「不過啊,夫君大人,你是朝廷將領,行軍打仗才是正業。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的脾性素來和書生儒士不投,」李紅玉面露憂色,遲疑道,「你真的要和那些人一起守『清流法』麼?」

    「嗯。」韓世忠肯定地點點頭。他是粗中有細的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別擔心,你是我的原配髮妻,若按『清流法』上說的,前貧賤而後富貴者,不去妻。」他咧嘴笑道,「這『清流法』管得也寬,要原配五年不出,男人才能納妾。不管妾侍出身如何,總不能騎到原配的頭上去。誥命夫人,我從『清流法』,你該大放心才對吧?」

    「唔。」李紅玉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仍然擔心道,「我見外面那些人,說起『清流法』都唉聲歎氣的,你為什麼偏偏要去守這個東西。我們,我們兩個」她是娼妓出身,和韓世忠一樣,根本和「清流」兩個字不沾邊。即便李紅玉已是縣君誥命夫人,也不免有些擔心。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韓世忠歎了口氣,「你當我想自己找彆扭麼?」他看了看帳外,小聲道,「『宋禮法』和『君子法』,夫人也都看過了,要我說,這***,真不是人弄的玩意兒,比他娘的軍法還要嚴,不如大家做和尚算了。」他搖了搖頭。

    「那又為何?」

    「我也說了,這『清流法』比軍法還嚴。雖然守『清流法』的人少,但陣勢嚴整,同仇敵愾,下手又狠辣的緊。而守俗易法的這一邊,就要稀鬆平常很多。無論在戰場上,還是朝政上,清流這一邊一定會大佔上風的。這就好像一軍之中,有勁銳敢死的將士,也有跟在別人屁股後面跑的。原先大家混一混也就過去了。可是現在,朝廷讓人自擇法。等於讓守『清流法』的人居一營,守『俗易法』的人又別居一營,讓他們互相廝殺,弱肉強食,勝者為王,敗者俯首。所謂兵貴精不貴多,兩相比較起來,勝負的形勢,比官軍對盜匪還要懸殊。」

    「我們要站在強的這邊。兩軍交兵,輸了就要任人宰割。」韓世忠歎了口氣,沉聲道,「過些時候,恐怕想守『清流法』都不是那麼容易了。」他一邊臉色凝重地說話,一邊拉夫人坐在懷中,李紅玉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也沒有抗拒。帳中燈火昏黃,氣氛頓時一變。

    「韓大人在不在?」外面有人嚷道:「我要見韓大人?你們誰敢阻擋我見韓大人?」

    「他奶奶的。」韓世忠惱怒地罵了一句。聽出是青州通判馮方暉,他是侯煥寅的使者。

    「還不快去。」李紅玉含羞帶俏地橫了他一眼。

    「我先打發了這小子。」韓世忠方才放開手。他整了整衣冠,壓下心火,挺胸凸肚,扶著腰間玉帶,罵罵咧咧地走向帳外,瞪著馮方暉,吼道:「深更半夜的,有什麼急事?」

    「韓大人,」馮方暉拱手為禮,正想入內,韓世忠卻堵在帳門口,一步不讓。他惱怒抬起頭,韓世忠也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他二人的官職差距甚大,軍中又重尊卑,雖然馮方暉是侯煥寅的心腹,在這種情形下,也不敢犯上硬闖營帳,只能強人怒意,大聲道:「下官找了韓大人一天,這些人都說大人巡營去了。所以」

    「難道本帥行蹤,」韓世忠不待他多說,瞪眼道,「還要向你區區通判稟報不成?」

    「韓大人誤會了。」馮方暉只得低頭道,「請恕下官唐突之罪。」他終究忍氣不過,不待韓世忠恕罪,又抬起頭,大聲道,「下官來找韓大人,只是想問,京東路的局勢,已危如累卵,求援的信使相望於道。救兵如救火,大人何時發兵北上?」

    「你問我,我問誰啊?」韓世忠斥罵道,「你怎麼不去問問老天爺,這個多月來,海上天天刮北風,海船北上比蝸牛還慢,萬一遇上風暴,這幾萬精銳我呸,呸,呸。運河又封凍著,不能行糧船,我們的軍糧輜重,難道通判大人你背著?這一路肩背馬坨,人困馬乏,到了北方一馬平川,你是去救援京東的?還是去送死的?」

    馮方暉仍強項道:「何不征發民夫,軍前輸送輜重,火速北上!」

    「說得輕巧,你當這是哪兒?」韓世忠冷笑了一聲,「我說,馮通判,這沿海運河兩旁,海州、楚州、淮陽的壯丁都等著開漕,百姓家中等米下鍋,眼睛都餓得綠油油的。這時候拉夫出役?好,這件事交給你去辦,明天你去和楚州的知州商量去?行不行啊?通判大人?若被彈劾擾亂地方,甚至官逼.民反,你自己去和吏部理論去?」

    「這」馮方暉略一猶豫,韓世忠便拂袖轉身回帳內,一隊親兵上前兩步,像屏風一樣,牢牢把守住了帳們。馮方暉歎了口氣,正待轉身離去,帳內又傳來韓世忠的聲音:「馮通判,回去好好讀讀禮法,知道『上下尊卑』!」馮方暉腳下一滯,險些摔了個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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