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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360章 章109 一忝青雲客-2 文 / 鼓元吉

    [第五卷]章109一忝青雲客-2——

    神武門上觀禮的官員中,不少是洛陽本地的,上元慶典以馬舞開場,繼之以宮廷樂舞,眾人無不讚歎,但男女相邀共舞的場面卻讓許多人皺起眉頭。

    宋夏皆上承唐季五代,考前朝衰敗之因,歐陽文忠公,司馬文正公等諸多先賢都將胡化視為舊唐一大弊病,所以本朝最重禮法,尤其忌諱胡風胡俗。而夏國不但疆域萬里,漢胡風俗也混雜難分,例如這踏歌之舞,雖承自春秋禮樂,但又夾雜胡人風俗,但有「男女授受不親」之忌,便一直為關東士紳所詬病,甚至用來印證夏國禮崩樂壞,胡化已深,不配自稱正朔。可在上元的慶典上,陳重偏偏就安排盛大的踏歌共舞,非但如此,還遍邀了洛陽當地官宦和大族參加。和躍躍欲試的青年男子相比,神武門門樓上,洛陽官員的神情嚴肅,有人面帶慚愧,有人臉現厭惡之色。

    「誨淫誨盜,」學政裴鴻漸壓低聲音道,「桑間濮上,亡國之音。」

    「年輕人懂得爭取總是好事,」洛陽令袁興宗微笑道,「這國家的前途,不還指望他們麼?」

    裴鴻漸臉色一滯,沒有出言反駁。袁興宗執掌洛陽以來,已經在士紳中樹立了威望。朝廷存心移風易俗,連太子殿下夫婦也親自垂范,他私下抱怨是一回事,若公然反對,就太不識趣了。旁邊曹熙聽了兩人對話,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洛陽歸夏,他還是最大的贏家。片刻之後,他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驚呀和凝重神色。

    各色花燈將神武門前照得亮如白晝,數百樂師一齊奏樂,在絲竹喧天中,不斷有人邀請姑娘入場踏歌共舞,除了最開始數百人,共舞男女已經達數千人之多。在悅耳而樂聲當中,刀鞘與玉質環珮碰撞,發出悅耳叮噹聲,又是另一種的風情。據曹熙所知,這數千人大部分事先都沒有經過演練。因為洛陽原來並沒有這種男女踏歌共舞的風俗,在場中舞蹈的大多數男人,若不是軍士,便是關中來的客人。他們舉手投足都帶著關中特有的習性。雖然被道學先生斥之為「桑間濮上」之舞,然而數千人各自踩著舞步手舞足蹈,竟然絲毫不顯混亂,儼然久經演練的陣勢一般。

    曹熙想起西京大營中訓練新卒隊列,連最簡單的左右也要花大半天時間方能貫徹,再與關中人相對照,他不禁暗暗感慨,夏國以軍士立國,而軍中嚴整和規矩,早已經滲進了百姓日常生活的每一處。反觀大宋,重文輕武,又不抑職工商,即使是在軍營之中,也到處瀰漫著文官和商販的味道。「哪怕耶律大石席捲中原,佔據洛陽,俘虜皇帝,卻仍然遣使謀求與夏國平分宋境,甚至禁止遼軍挑釁關西,這就是原因吧。」曹熙暗暗感歎。誰也不知,正是遼國的這種態度,在他決心背叛兄長,棄宋投夏時,起了關鍵的作用,哪怕只是打出夏國的旗幟,洛陽也穩固了幾分。

    李四海等著一曲終了後,上前邀請林淨婉共舞。她的眼睫低垂著,似乎並不在意,但隆起的胸脯微微起伏,還是暴露了她的情緒。見這一對出場後,陳重拉著張采薇的手,踏著節拍退向神武門,將舞場的中心讓給了他們。人們察覺到太子夫婦意圖退場,紛紛自覺閃到兩邊,讓出一條路來,稍微亂騰了一陣後,太子夫婦已站在了神武門下。百姓你推我擠地向前湧去,甚至不惜扯壞了衣服,幸好有虎翼軍侍衛維持著秩序。太子才得以微笑著攙著林淨婉的手,對上前的士紳百姓點頭致意。人們自然而然地歡呼了起來,有人甚至激動得熱淚盈眶。

    「吾皇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殿下像陛下一樣專情,百姓都擁戴他,」林淨婉低聲道,「不像某人。」她纖細的腰肢覺得微微一緊。「後宮專寵可不是好事,」李四海微笑著反駁,「你別亂說什麼萬民擁戴的話,那樣陳重的麻煩就大了,五府不需要『幸運』地得到一個雄才偉略的始皇帝。」「不管你怎麼歪理,」林淨婉惱火地低哼了一聲,「我不同意,你就不許找別的女人。這也是五府的律令。」她眼角眉梢透著嫵媚,偏偏從圓潤撩人的唇齒間說出來這樣得意洋洋的話。

    林淨婉輕盈地轉動身軀,順便避開了李四海惱怒的目光。世人皆知,她的舞藝是天下一絕,常人往往自慚形穢,甚至不敢與她共舞。但李四海卻不然,他嘴角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神態顯得十分自信,富於節奏地帶著她的舞步,不慌不忙佔據了主動,偶爾讓她暫時脫出自己的掌控,讓那雙穿著錦緞舞鞋的小腳,輕盈而無拘無束地旋轉,欣賞她臉上綻放出顛倒眾生的光芒,彷彿火焰一樣散發出來無窮的魅力。二人一起隨著節奏進進退退,立刻成了全場矚目的焦點,男男女女都艷羨地望著這堪稱完美的一對。

    「綠腰」、「拓枝」、「康國樂」、「同心結」等幾支曲子過後,林淨婉下場休息,李四海則緩緩踱步到了陳重面前。他和陳重、張采薇,李若雪都是熟人,不好不過來打個招呼。

    「捨得過來了?」張氏打趣道:「逍遙侯是不是又吃癟了?」

    「蔥嶺的積雪就快化了,」陳重一語雙關,又問道:「海上攻伐突厥,你拿定方略了嗎?」

    「有贏無輸的事情,」李四海笑道,「他們最重要的城池大都在海邊,而我們的則深處內陸。我們可以痛快地洗掠大食諸侯,大食水師要報復的話,只能去強攻海西港,他們肯來決戰,這不正中了軍府的下懷?他們若不敢決戰的話,」李四海嚥了一口口水,彷彿獵人盯上他的獵物,笑道,「我就一直騷擾海路,羅姆突厥和大食諸侯之間的大宗貨物許多都是海路維持的,海上和陸上配合,切斷蘇丹和大食諸侯之間的聯繫,讓他們個個孤立無援。安西大軍居內陸為圓心,逐個擊破他們的城池。先剪其枝葉,再砍倒主幹,最後將冥頑不靈之徒趕到海邊,就可以將突厥和大食勢力連根拔起了。」若只是面對陳重,李四海其實不用多費唇舌,這一番解釋,大多是說給太子妃張采薇聽的。大家自幼在宮中伴讀的,張采薇很小便被定下了太子妃的身份。在旁人眼中,張采薇將是合格的母儀天下的皇后,李四海則知道,對兩國交兵的事情,她比尋常男子的興趣更大一些。

    「不錯,」陳重點頭道,臉色卻有些遺憾,「只可惜,耗費的時日太久。」

    李四海是自小與陳重一起長大的夥伴,因此,在他面前,陳重沒有隱瞞他的擔憂。宋國相府執政之後,陳東、曹良史、吳子龍等人行事,行事都是雷厲風行,對外收復了汴梁,對內剷除異己,現在正如火如荼的「大禮議」,似乎是個重新整合國力的機會。雖然失去半壁江山,但東南半壁也有四千萬餘人口,幾乎是夏國與遼國之和。而且,東面維持遼宋相爭的局面變數頗大,軍情司探聽到耶律大石一度向鄂州遣密使議和,時機一旦錯失,要想吞宋滅遼,只怕付出的代價就更大了。聽了陳重的話,張采薇的眼眸一黯,顯然,對關東的局勢,陳重平常也沒少和她說起。

    「伐滅突厥,是護國府定下的。」李四海的口氣意味深長,「我所考慮的,只是執行。」

    「你說得對。」陳重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五府才是國之柱石,我們做自己的本分吧。你定下的策略雖然不錯,但有其利必有其弊,我國雄居陸地之中,在海上和突厥大食動手,雖然不怕他們報復,但海上用兵,我們也沒有大食那麼雄厚的底子。熟練的水手也比他們少幾十倍,有耗無補。只要有一兩場大仗的損失慘重,船可以再買,人手就難以為繼了。」

    「殿下多慮了,」李四海笑道,「宋國水手一抓大把,只要軍餉優厚,要多少有多少。」

    「天下一家,你倒不見外,」陳重歎了口氣,搖頭道,「護國府也這麼想就對了。」話題有些沉重,張采薇的眼眸微轉,拉著陳重,嗔怪道:「朝中事,改日說去。上元節令,大家都放開心懷遊樂,偏偏還扯著四海說這些大煞風景的話,」她眨了眨眼睛,對李四海道:「你呀,就不要那麼貪心,淨婉那麼惹人憐愛的人,你偏偏要氣她。」她看著遠處那個俏影,搖頭道,「很快就要出征了,不管怎麼樣,我要是你,那還不天天把淨婉捧在手上,哪兒還能惹她生氣啊。」她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跺著腳主持正義。這位威遠鎮出來的姐姐,李四海是從來惹不起的,他覺得頭有點暈,便拱手和陳重道別,有些狼狽地告辭下去了。

    目睹這一幕,李若雪好奇地睜大眼睛,沒想到溫婉賢淑的太子妃,還有這樣一面。

    「我們小時候,一起在敦煌讀書習武的,」張采薇有些得意地輕撫雲鬢,「李四海不知被我收拾過多少回呢。」「哦。」李若雪恍然大悟般點點頭。陳重輕咳一聲,臉色有些尷尬,張采薇莞爾一笑,挽住他的右臂,笑道:「妹妹又不是外人,洛陽要是登徒子不識好歹的話,你來找我出手懲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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