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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360章 章108 深仁恤交道-1 文 / 鼓元吉

    [第五卷]章108深仁恤交道-1——

    北風凜冽,寒雲滾滾,賈元振呼吸著白汽,在戰棚中弓著腰躲避寒風。)雖然這一夜值哨下來,整個人幾乎凍成冰棍了。但是為了節省火油,天剛濛濛亮的時,他就主動熄滅了「嚇懾人燈」。

    滿天都是厚厚的低垂的烏雲,北風彷彿銳利的彎刀,一刀又一刀地砍穿結實的皮襖。賈元振是南方人氏,黃河岸邊這一個冬天值哨下來,臉凍得發紫,手上皸裂的口子觸目驚心。光從外表上看,他已經和北地招募的軍卒沒有區別。他這一營守的防區十分重要,俗稱「雞鳴三路」之地,北面與遼軍隔河對峙,東面則是京東路的地界,也憑地勢築有一道南北走向的土壘。幾個月搏命拚殺下來,賈元振和營中兄弟已經不分彼此。十數日前,留守司前軍軍官百餘人南逃,他思慮再三,還是留了下來,他跟馬援道,不管怎麼說,這條大河防線總要人來守的,只托馬援給家人帶去了幾封家書。

    東方地平線上,一輪紅日在厚厚的雲團後面露出一角,陽光給滿天烏雲都彷彿鑲上了金邊,霞光映射出萬千種變幻顏色。而值夜哨最期待的,就是黎明時短短的一刻,空曠遼闊的天地在這一刻嫵媚得令人窒息。「李白鬥酒詩百篇,」賈元振搖搖頭,不敢舔凍裂的嘴唇,「要是有一壺狀元紅就好了。」可是他搜腸刮肚,就是做不出一首詞來。

    再過一會兒,換崗的軍卒就要來了。賈元振吸了口氣,開始為攀爬哨樓活動身體,僵硬的關節發出「卡卡」的響聲。忽然,他的眼睛瞇縫起來,臉上籠上一層陰霾,就在東面地平線上,隱隱綽綽出現了無數的人影。他舉起千里鏡望去,驚訝地發現那竟是數千名拖兒帶女的百姓。

    「怎麼回事?」賈元振心中納罕,隨即點燃了狼煙。

    片刻後,百餘騎兵從營寨方向馳出,照看哨樓旗幟的指示,通過矮牆中間留出來的通道。賈元振遠遠眺望,只看見幾名騎兵攔住前面的百姓開始盤問,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這時,換崗的十夫長關魯也上來了。

    「賈護軍?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何故,」賈元振皺眉道,「大批百姓突然從東面湧過來了。」難道是遼寇驅趕的嗎?賈元振忍住了這句話沒說,軍中忌諱妄語。然而,就在此時,盤問百姓的騎兵突然放出了「砰」「砰」「砰」三聲號炮。果然好得不靈壞的靈,果真有三千騎以上的遼軍從東面過來了。看樣子,濮州東面的京東路人馬已被擊敗,遼軍可以放心向西擴大戰果了。

    「該死的遼狗,」賈元振罵道,「我下去集合兄弟。」他急匆匆將值哨的腰牌交給關魯,手腳不停地從搖搖晃晃地哨樓爬下去,因為著急,差點踩虛了腳摔下去。賈元振站在哨樓下,手搭涼棚,朝南樂寨方向望去,此地駐有一個指揮五百火銃手,另有一百騎兵斥候。因為此處河防前沿,附近只有數千百姓而已。看到這三聲號炮,估計屯長們都忙著將百姓帶到營寨中躲避。在指揮使夏彪率援軍趕到之前,通常情形下,是守營還是迎戰,由營指揮徐升臨機處置敵情。

    「賈先生,來了至少三千遼狗!」徐升縱馬跑過來,大聲道。

    「先生」一詞,是軍卒們在營中對賈元振的尊稱。作為統兵管和護軍使,徐升和賈元振合作得還是非常不錯的。徐升身後跟著數十騎兵,一起駐馬在哨樓後面。不少人嘴角還留有菜醬,腰帶別著咬了一半的餅子,顯然因為狼煙和號炮,這些軍卒飯吃到一半就上馬出來迎敵了。

    「恐怕,」賈元振皺著眉頭,低聲道,「百姓們若被遼狗追上就麻煩了。要不要守東垣?」

    「我們人太少,守東垣根本是送死,」徐升的馬鞭指著寨牆方向,「只能守營寨。」

    大河河道在三路交界的地方拐了個彎,東垣則是在河道拐彎處延伸修築的一道狹長低矮的土壘,足以供上萬名火銃手防守,但對於數百火銃手們來說,守這麼寬大的防線等於處處都是漏洞。屯田的壯丁只能在更高的角形寨牆後面防守,若以這條低矮的土牆與騎兵對壘,只怕一個騎兵衝擊便崩潰了。

    彷彿是印證賈元振的擔憂,火銃手們剛剛站上寨牆,遼賊騎兵便影影綽綽出現在東面的地平線上。剛開始只有數騎,不一會兒工夫,一隊一隊的遼兵不斷從地平線後面湧出來,遼軍彷彿圍獵一樣向四面八方張大大網,想要在宋軍防線之前兜住那些逃難的宋人。

    「遼人來啦!」「快逃命啊!」

    百姓們頓時驚慌失措,有人在大聲哭叫,拚命往西邊跑,而在這一馬平川的平原上,這麼跑是絕對逃不過遼軍騎兵的圍追堵截的。遼軍就好像圍獵羊群一般,高聲吆喝著,縱馬超越了許多跑的慢的宋人,然後兜回來,揮舞彎刀,將人砍倒在地,受他們的恐嚇,而百姓為了躲避面前這些遼兵,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在騎兵中間四處亂跑,有人慌不擇路,跑上高高的河堤,又跑上冰凍的河面。

    在遼軍的獵圍中間,十幾輛大車圍在一起,駕車的馭馬拉在車內,百十多個壯漢手持弓弩,長矛等武器仍在抵抗,他們依托車棚的掩護,一待騎兵靠近,遠處一叢弩箭,近處就以長矛戳刺。遼軍騎兵一時靠近不得,忙著圍獵其它的百姓,便捨了這塊硬骨頭不去啃他。

    「他奶奶的,他奶奶的,」簡天良大罵道,「老子沒死在漠北!反而要死在關東!操!」他雙手舉起長矛,奮力戳向一匹戰馬的眼睛,戰馬受驚,長聲地嘶鳴一聲,四蹄踏地拚命扭轉了方向,差點將馬上騎兵甩下來。

    「焦兄,咱們和遼國是開戰了的吧?要是戰死在這兒,軍府有沒有撫恤?」

    「誰***徵召你,誰***給你撫恤!」

    焦登雲彎弓搭箭,罵道:「咱們這算『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還差不多!」他雙目一寒,一箭「嗖」的射出去,正中一名騎兵後心。「好箭法!」旁邊夥計讚道。

    「老子本來射的是腦袋,」焦登雲不滿地搖搖頭,「要射哪兒是哪兒,我早當十夫長了!」一邊嘲罵自己,一邊又取出一支箭搭上弓。今天他手感特好,眼到手到,箭無虛發。商行貪圖戰亂中的厚利,宋軍一收復河南,便取道函谷關來關東做買賣,一路行到這裡,誰料突然遇上遼軍大舉犯邊。簡天良和焦登雲雖是軍士身份,但既不肯捨棄財貨,又不肯捨棄夥計,一來二去,就把他倆自己也陷在這裡了。

    「他奶奶的!」焦登雲一箭射出去,又將一名遼兵射落馬下,「老簡,這首級送你的。」

    「操!」簡天良罵了一聲,「你送給關東佬吧。」

    他兩人是軍中滾爬過的,並不怯陣,再加上蓄意地大呼小叫,商隊裡的一百多個夥計也士氣大振,放箭的,戳長矛的,忙得一塌糊塗,堪堪將遼軍騎兵擋在車陣外面。但外面到處是戰馬奔馳,煙塵滾滾,倘若沒有外援,這支商隊的全部成員都是插翅難逃一死了。

    滾滾煙塵中間,隱約可見到處是倒伏的軀體,分不清是死是活,到處是踉蹌逃跑的身影,到處是嚎啕大哭,到處是撕心裂肺的慘叫。遼軍騎兵則大聲吆喝著,將宋人從南北兩個方向中間,又從東面截住往西驅趕。有的騎兵拋出套馬的繩圈,將看中的宋人男女一下子套翻在地,不管死活地拴在馬後面奔跑。更多的遼軍捨了已經被圍住的獵物,縱馬追向更多逃命的宋人追去。這一幕幕慘景,全都落在東

    「該死,」賈元振切齒恨道,「若有報應,定盡屠契丹夷種!」

    保義軍在東南成軍之時,便立下「保境安民」的軍號。趙行德夜夜設帳傳道,又做字本教士卒認字。在保義軍中,哪怕是再粗魯不文的軍官士卒,也知道在外敵面前,六千萬宋人應合為一體,方可自立自強。若遼人殺百姓,便如殺我父子兄弟,若遼人劫掠女子,便是掠我母妻姐妹,遼人劫掠焚村燒房,便是毀我家園。此刻,遼軍騎兵正肆無忌憚地屠戮劫掠京東的百姓,將士們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無不扼腕痛罵。

    「我們去攔截遼狗!」徐升舉起長槍,盤旋戰馬,大聲喊道:「騎兵,都跟我去!」

    「徐大人!」賈元振失聲道,當面的遼軍騎兵足足超過三千餘騎,徐升率領這不足百騎上去迎敵,幾乎肯定是十死無生的結局。他看著徐升,想要出言勸諫,但看著他身後正被遼騎緊緊追趕的數千百姓,喉頭一哽,勸阻的話便說不出口。

    「可惜不能再為趙大人效死!」」徐升大聲喊道,「賈護軍!寨子和百姓都交給你!」

    「全體騎兵,」他舉起長槍,再度大聲喊道:「都跟我出陣攔阻遼軍!」

    「騎兵,都跟我來!為大宋效死!」

    戰馬在原地退後數步,徐升一提韁繩,坐騎的四蹄猛然發力,一躍便跳過了矮牆。「保境安民!為大宋效死!」「跟我來!」「都跟著徐大人!」「大宋萬勝!!」宋軍騎兵紛紛催馬跟在徐升身後,百餘騎列成一個簡單的鋒矢陣,鐵蹄翻飛,踏出一道滾滾煙塵,毫不猶豫地衝向正面的遼軍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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