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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360章 章107 良牧稱神明-4 文 / 鼓元吉

    [第五卷]章107良牧稱神明-4——

    ?「鄧素小人,太過無恥!」

    「重述禮法一向是先生的宏願,鄧素鳩佔鵲巢也罷了,這也要來插上一腳!」

    「陳相公與鄧素乃一丘之貉!」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陳少陽持身不謹,根本不配當丞相!」

    杭州郊外的書齋中,一片嘲諷和怒罵聲。吳子龍致仕之後,致力於重述禮法,不光他自己殫精竭慮,更齊集門下弟子,眼看煌煌三十餘萬言的《宋禮法》就要編成。禮部尚書鄧素突出奇招,說動了陛下和丞相,詔命天下學政齊集鄂州,公議「大禮法」。誰都知道,綱舉則目張,三綱五常乃禮法之首。鄧素不過動動嘴皮子,一旦禮部做成此事,立刻就壓倒了吳子龍和眾弟子嘔心瀝血之功。所以,當消息傳到杭州時,參與編纂《宋禮法》的人都群情激奮,紛紛為吳子龍抱不平,相比之下,吳子龍本人還算平靜得多。

    「子曰,禮失求諸野。又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吳子龍一開口,眾弟子立刻鴉雀無聲。吳子龍滿意地點了點頭,為一個弟子正了正冠帶。他深感古人的禮法過於粗疏,所謂修身治平,開始就是修身、齊家,所以與修身齊家相應的禮法稱為「小禮法」,而涉及治國、平天下的禮法稱為「大禮法」。在《宋禮法》當中,言行如違反「小禮法」,輕則受師長訓斥,重則受門規族法懲處,甚至逐出門牆宗廟。而若是違背了「大禮法」則要受到國法刑律的懲治。如一族之長,為人師者不能約束弟子言行遵從「小禮」,就不配做族長、師尊。如一國之君臣不能以約束百姓遵從「大禮」,就不配竊據朝堂高位。而在「小禮」中,起居坐臥都有詳細的規定,如在師尊一旦開口說話,弟子就要正容聽講,若非師尊說完,或是發問,不可中途出言打斷。

    「今日之天下,禮崩樂壞久矣,鄧守一欲從大禮法著手,」吳子龍微微皺了皺眉,鄧素所言之「大禮法」,與他所述的「大禮法」,內容並不相同。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禮部重述禮法,名正言順,與我們可謂殊途同歸。關鍵是,這些重述禮法之人良莠不齊,而重述禮法乃是我大宋天下最為要緊之事,萬萬不可被人引到一條邪路上去。所以,我等一定要當仁不讓,未雨綢繆,阻止那些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不學無術的尸位素餐之徒,參加大禮議,我等要借大禮議的機會,真正讓朝廷回到正軌上來。」

    「先生說的是。」弟子們紛紛稱是,有人面露憂色道:「自州學公議推舉學政之後,就算是尸位素餐之徒,在州縣也必結黨營私,就像舒州那個衣冠禽獸一一樣,背後的勢力非小,要阻止他們參與『大禮議』,恐怕不是一件易事啊。」

    「奸賊結黨營私,盤根錯節,勢力龐大」

    吳子龍搖了搖頭,目光微凜,看著眾弟子道:「我們,卻只有道義而已、但是,本朝以聖賢禮之說教化天下,這道義兩字,卻早已深入千萬人心中。我們要做的,就是激發千萬人的道義之心,積沙成塔,眾志成城,和這些竊據學政之位的奸賊鬥到底!」

    他想起那些以身殉道的理社中人,臉色有些唏噓,旋即轉為凜然,「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重述『大禮法』之事,既然由舒州上下沆瀣一氣,學政敗德喪行,縱容他人逼良為娼而起,而朝廷召集學政齊聚鄂州,也要商議強行罷免舒州學政,將此案提審刑部一事。除了舒州之外,各地還有許多貪官污吏魚肉百姓的事情,鬧得民怨沸騰,我們就再給他添一把火。發起士子情願,要這各地的學政在上京之前,表明對舒州案子,以及其他幾個民怨最重的案子的態度。不管用什麼辦法,那些首鼠兩端的,或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站在舒州那邊的,就拼盡全力將他們扳倒,換上真正夠資格參與大禮議之人!」

    「那干涉州學的話,」弟子解萬平疑道,「丞相、禮部難道會答應嗎?」

    吳子龍微微頷首,緩緩道:「汴梁淪陷以來,朝廷衰微,州縣自行其事者眾,幾與唐季藩鎮類同。無論是陛下還是陳少陽,欲重振朝綱,就必須敲打一下這些桀驁不馴之徒。陳少陽與趙元直乃相交莫逆,卻仍然收了他的兵權,便是為此。所以,只要是順天理得民心的事情,地方又沒有亂得不可收拾,陳少陽和鄧守一兩位,恐怕是樂見其成的。」

    他對朝廷局勢洞若觀火,眾弟子都心悅誠服。分派弟子分別聯絡各地的清流士人後,吳子龍拿起近日收到的一封書信,慢慢觀看起來,信雖是曹良史寫來的,內容卻是他與趙行德切磋的」君子小人之辨」。一陣北風吹過,梅花花瓣落了滿地,風吹得信紙嘩嘩作響。吳子龍只穿了件半舊的青袍,身形削瘦而單薄。但在弟子們眼中,他卻如同一團火焰一般散發著無窮的熱力,只要靠近師尊,眾人就感到不管世事如何艱難,只要如吳先生這樣抱定道義,胼手砥足地做事,終有一天,仁政將大行於世,世間百姓共享太平。

    鄂州黃鵠山子城中,官轎急匆匆來到相府,鄧素掀開轎簾,不待門房通報,便直接找丞相的簽押房,屏退了當值的書吏,將一封剛剛看過的書信交給陳東,在陳東展開書信看的時候,鄧素也不坐下,而是臉色嚴峻的站在書桌旁邊等待。

    「什麼事情?能讓守一大失方寸?」

    打趣的話還沒說話,陳東的臉色就凝重起來,沉默著將書信看完,將他放在桌上。這封信來自京東路,參知政事侯煥寅通知禮部,大成至聖孔子後人,曲阜孔氏的家主,世襲衍聖公孔端操將赴鄂州參與大禮議。侯煥寅在京東路大興「尊孔復禮」,將曲阜孔氏尊崇得無以復加。曲阜孔氏歷代都受朝廷恩寵,不但尊貴無比,還總是超然於朝堂政爭之外。但這一回,只要不是瞎子聾子失心瘋,都明白孔端操是來為侯煥寅說話的。

    「少陽,你看怎麼對付?」

    「怎麼對付?」

    陳東輕輕叩著書桌,緊鎖雙眉。遼賊北退之後,從河南到江東,處處暗流湧動。整頓吏治,賑濟百姓,籌集糧餉,每天各種公文堆積如山。舒州軒然大波後,州縣、清流的筆墨官司,激烈的程度比兩軍還要厲害得多。陳東同意禮部召集學政公議「大禮法」,就明白這是又一場輸不起的戰爭,他要麼將朝綱徹底納入正軌,要麼整個國家將越來越亂。明裡暗裡,不知有多少人在和他作對,而現在,世受國祿,與世無爭,德高望重的曲阜孔氏,居然也出來趟這個混水,陳東不禁憤怒莫名。癭木桌面上無數的鬼臉,彷彿在嘲笑他終將徒勞無功。並非聖賢之後,不過是幾個平凡的儒生,居然也想匡扶社稷,重述大宋禮法?陳東眼中不禁迸出一抹凌厲之色。

    「衍聖公?孔端操?」陳東冷冷道,「他有什麼資格列席大禮議?」

    「什麼?」鄧素疑惑地看著陳東。哪怕是南北朝胡人當政時,曲阜孔氏都巍然不動,本朝更尊崇無比,歷代官家即位後,都要冊封孔家的。孔端操是聖人之後,而陳東竟說他沒資格參與大禮議,而原來鄧素本想和陳東商量,待孔端操來到鄂州後,想辦法將他拉到自己這邊來,畢竟天子和相府都在鄂州,大不了再加封一次孔門,賜下土地財帛罷了。侯煥寅雖然掌握著京東路,卻不可能與曲阜孔氏為敵,孔端操是聖人之後,也沒有必要怕侯煥寅的報復。

    「各州學政才有資格參與大禮議,我記得不錯吧?」

    「對。」

    「衍聖公孔端操並非學政,又和資格參與大禮議?難不成為了他一人,亂了朝廷公議『大禮法』的規矩不成?」陳東正色道,「倘若侯煥寅執意要孔端操前來公議大禮法,那請他先讓衍聖公成為一州之學政吧。即便如此,禮部也只能以學政的地位來招待他,與來自其他州的學政要一視同仁。孔聖後人就能列席大禮議的話,那姓姬的周室之後要不要請來啊?孟聖、荀聖的後人呢?要不要我等掛冠歸田,大家乾脆回去查族譜,拱手給這些聖賢之後來料理天下之事?是聖人之血脈重要?還是朝廷的禮法重要?我等公議大禮法,卻不按照朝廷立法行事,何以服眾?孔聖九泉之下有知,恐怕也不欲子孫亂了朝廷禮法吧?」陳東將書信拿起來,再次皺著眉頭看了一遍,折起來遞回給鄧素,「禮部就這麼答覆侯煥寅吧,回信要快,有言在先,免得衍聖公動身前來,責難朝廷怠慢了禮數。」

    「少陽高見,我明白了。」鄧素點點頭,陳東的言辭雖然激烈,但所持的道理卻極正。他準備回去草擬回信後,再請趙杞下旨,拒絕孔端操赴鄂州參與大禮議的同時,稍加撫慰。正待告辭離開,陳東又叫住了他。

    「孟子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小人遺澤,亦五世而斬。」

    陳東雙手各伸出五指,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我等習聖人的教誨,當知行合一,使之大行於世。曲阜孔氏世代受封,聖人遺澤,到如今也不知多少世了。這件事到底合不合禮法,禮部也列入這次『大禮議』的議題。至於孔端操,他可以向禮部上書申訴,但哪怕是出於避嫌,他也不該對『大禮議』隨便妄發議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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