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360章 章103 掃蕩六合清-5 文 / 鼓元吉
汴梁城內,由廢墟清理出來的一片簡陋的營地中,上百名將士席地而坐
趙行德站在上首,手握著一本卷,面對眾人他身上雖是革甲軍袍,但神態卻像是一個塾裡的先生,正循循善誘地微笑道:「各位可知,所謂人生四大樂事,指的是什麼?」
「先生問的,」有人遲疑道,「可是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麼?」趙行德笑而不語,有人當時便道:「錯,錯錯,應該是,十年久旱逢甘霖,萬里他鄉遇故知和尚洞房花燭夜,童生金榜題名時,方才對」他得意洋洋地說完,眾人卻轟然大笑有人大聲打趣道:「和尚天天摸著女施主,有什麼樂的?從軍數載,大兵洞房花燭夜才是人生樂事」眾將士又是捶地大笑東京留守司軍中,趙行德的講帳是最言笑不禁之所在之一
「非也,非也」趙行德笑道,「諸位所言,都是可遇而不求之事,我所說的,是無論男女老幼,上至皇帝老子,下至販夫走卒,都可以做的四件樂事」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他也不賣關子,謔笑道:「挖耳、修腳、打嗝、放屁,這就是人生四大快事」
聽講的多是各地投軍的士子,趙行德掰著手指數說完後,眾人面面相覷,營帳中安靜了一瞬,如暴風驟雨一般哄然大笑「正是,正是如此」「不分男女,人人使得,確實如此啊」有人一邊笑,一邊拍著地面大叫道:「妙哉,妙哉」「果然是人生四大樂事」也有些人覺得有辱斯文,憋著不笑,但看趙行德一本正經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微笑起來,也有人暗暗想道:「趙先生為人十分深沉穩重,突然出此戲謔言語,想必有他的深意」眼神在疑惑中帶著思索
果然,在眾人的爆笑聲告一段後,趙行德咳嗽一聲,微笑道:「人都是愛潔淨,而惡污穢的,這四件事,皆是排除身體之污穢的,諸位可是從內心裡感覺到,這確實是人生之樂事身體如此,那心性卻又如何?」他頓了一頓,若有所思吟哦道,「子曰,吾十五有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此乃修身,亦是修煉心性之道君子潔身自好,吾每日三省吾身,將那些污穢邪念,像挖耳、修腳、打嗝、放屁一樣輕輕去掉,亦是一件人生大快事諸位,」他微笑道,「諸位遠赴各地,安撫百姓,必然會遇到諸多利慾污穢之事,那時候,萬萬還望記得元直這句話,何為人生之樂」
帳中的軍官都是準備分赴各地,治理一營五百戶百姓的屯田官,營中又稱為士官此時聽趙行德講話,臉上的笑意逐漸斂去,有些人流露出沉思的神色趙行德軍中普通士卒,要求至少識得三百個字,能讀懂簡單的軍令而屯田官必須是略通文字,從前在私塾裡讀過《論語》、《孟子》的將士,通過簡拔之後,還要背誦經過趙行德簡化的兩百餘條律令,在屯營中行治理之權昨天這些人已經通過了最後默寫律令的考試,今日是趙行德給他們講最後的一課,因此在輕鬆之餘,略作一下提醒當然,除了要這些屯田官潔身自好外,還有屯田百姓推舉的護民官,每營百姓推舉了兩名護民官,他們都是能直接上趙行德,為百姓伸冤告屈的
大營的外面,數萬名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百姓被千餘騎兵押解到大營校場中間這是剛剛打破的一處大山寨裡的百姓大寨主因抗拒大軍被斬殺,剩下的頭目和嘍囉則見勢不妙歸順了官軍王彪縮著頭在人群中,眼神卻四處瞄著他麾下的幾個心腹霸王山的基業雖然煙消雲散,但只要這些兄弟能牢牢抓著,就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幾個心腹也一邊和他交換著眼色,一邊把手下攏在一起待會兒倘若官軍要強行把他們分開,雖然胳膊擰不過大腿,但總要鼓噪一下王彪從前是十鄉八里有名的光棍無賴,還念過幾天,深知法不責眾的道理只要校場上亂成一片,官府也沒有辦法,總不能把人全殺了
押解的只讓喝水,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這時,忽然飄來一股濃郁菜粥的香味「咕——」張五平的肚子響了一聲,本能地分辨出這是那種野菜和小米混和起來熬煮的稀粥,他抬頭張望,只見空曠的校場上,十幾桿大旗桿依次排開,旗幟飄揚,每一桿旗幟都是不同花色圖案張五平略識幾個字,見旗幟上分別寫著「長垣」、「扶溝」、「封丘」等縣名另有一桿無圖案的黑旗,是那些遠處流落而來,並不在沒在這些縣的百姓辨認的
「雍丘的去白鳳凰旗底下吃飯」
「扶溝的去青龍旗下吃飯」
「封丘的去黃虎旗下吃飯」
這時,押解的官軍一邊招呼,一邊各自厲聲警告道:「各回出身籍貫,若有冒認的,便是奸細,定斬不繞」長長的槍桿拍打著,將百姓驅趕散開,這些人原本來自各縣,因逃難、被擄等各種原因上山,又稀里糊塗地被官軍帶下山,此刻茫然無主,見令各歸籍貫,都不由自主邁步朝插著州縣旗幟的粥場走去,一邊走,一邊和相同口音的人搭訕,不知不覺間,身邊的同鄉越來越多,普通百姓的心理也越來越踏實,有的竟有些歸心似箭的感覺王彪手下的幾個兄弟分別來自各縣,此時竟不知所措,一邊隨著人流走,一邊頻頻回頭朝王彪看來,臉上都是無奈「要不要挑頭鬧事,這個場面,恐怕很難鬧起來?」王彪滿腦子官司,正猶豫不決間,肩頭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地轉身,幾乎要抽手便打,定睛一看,卻是一人大咧著嘴,吃驚地望著他
「四弟,」王和吃驚地看著王彪,「來你哪裡去了,這些年音訊不通,二老可掛念你得緊?」王和的面目樸實,雙手死死抓著王彪的衣襟,彷彿一鬆手,這個從小不務正業的兄弟就又找不見了一邊說,一邊把王彪旁邊拉,口中道,「快隨我去拜見父親大人」
「大,大,」王彪張口結舌,改口低聲道,「兄長」
他被兄長拉著走了幾步,一回頭張望,幾個心腹兄弟身形已經在人群中找不見王和拉著王彪來到父母面前,王彪臉上臊得很,垂頭低聲道:「爹,娘,兒子不孝」
「這個孽障」一見王彪,老父氣得將臉轉過去,「怎麼沒死在外面」「彪兒,」王孟氏的淚珠頓時落下來,她雙手將王彪衣袖拉住,哽咽道,「回來就好了,我的孩兒啊」她生了四兒三女,兒子卻只養大王和王彪兩個,所以自小對幼子特別疼愛王彪這樣一條大漢,被老母親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拉著,也不能掙脫,只尷尬地站在當地王和將臉轉過去此時,聚集在封丘旗下面的人越來越多,有的已經在排隊領取菜粥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稍待,」王和拉了拉王彪,躬身道:「我和四弟去領些粥來」
「好,好」王孟氏依依不捨地放開了王彪的袖子
王和生性敦厚,兄弟二人自小便沒多少話,王彪跟在兄長身後,領取了菜粥,和父母一起分食,宋朝開國百年,以孝道治天下哪怕是窮凶極惡的慣匪,若被人說「不孝」,在江湖上也抬不起頭來封丘縣粥棚大約聚集了六七千人,有的是一家人,有的是朋友夥伴,的圍成一圈,趁著喝粥時間大營的官吏拿著名簿,一一對照姓名籍貫,凡是來歷不明之人,都要有同鄉或親戚作保,不能相互作保的,便被被帶出粥場,操著封丘口音的胥吏再一一考問,那些認定是冒充封丘人來的,立刻被帶到了法場下,總共四萬多名百姓,清理出三十多個冒認籍貫之人,全都反綁雙手,由刀斧手伺候著跪成一排
「大人,冤枉啊」
「冤枉啊,大人」
「我等都是良民啊大人」
這四十多個人裡面,有的面如土色,低著腦袋一言不發,有的在大聲喊冤百姓們捧著粥碗,忐忑不安地看著這場面「要殺頭了」有些人面帶興奮,有的則不忍地閉上眼睛,有的婦人捂上小孩的眼睛這時,趙行德帶著剛剛完成最後一課的屯田官,也來到了校場中間高台上,看著那些被綁在地上的人,歎了口氣,對旁邊羅閒十點了點頭
「冒認籍貫,縱然不是遼賊奸細,也居心叵測」羅閒十挺胸凸肚站在校場木台上,他的聲音極大,周圍四萬多百姓都聽得清清楚楚,他看了一眼那些綁在地上的人,臉色一沉,「依大帥軍法,當斬首示眾」羅閒十一揮手,喝道,「砍了」
眾刀斧手聞令,排刀一揮而下喊冤聲戛然而止,三十多道血柱沖天而起,整個刑場鋪滿了血跡百姓們在流離失所中,曾目睹過許多悲慘事,但仍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這般殺頭場面,讓許多人的永生難忘
「諸位,」趙行德歎了口氣,回身對屯官們道,「記住,要善待百姓,否則,被砍頭的就將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