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360章 章101 夜郎萬里道-14 文 / 鼓元吉
東方還沒露出魚肚白,清晨的薄霧籠罩著古老的城垣鄂州街面上,賣早茶的、送柴火的、收大糞的,各色各樣的謀生的百姓陸續出現,這些如螻蟻一般的市民逐漸灰匯成熙熙攘攘的人流,從小巷匯入大街,又從大街散入小巷整個鄂州也從這些人叫賣和問安聲中從昨夜的沉睡中醒來只不過,這幾天的早上的問候有些奇怪而已
「穎昌打贏了嗎?」一人打了個哈且,站在門旁邊問
「還沒消息呢,」荷著早茶擔子的小販搖了搖頭,格外認真地解釋,「小人剛剛去過一趟南樓,官府的告示上只說曹、岳兩相公率官軍與遼狗相戰,而趙相公據守繁城,斷去遼狗歸途」小販歎了口氣,「消息也就這麼多,信還是不信,官人自便好了」
那人也歎了口氣,摸出十幾文錢,買了兩個油餅一大碗腸血粉,掩上門,將今早最的戰況說與渾家和孩子知曉趙行德出兵以來,鄂州官府便將北征消息張榜公諸於眾,激勵東南百姓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襄助收復中原,倒也收到一些成效如今不光是鄂州,岳州、廣州,連契丹人治下的江寧府、杭州府,官紳百姓街談巷議也都是北征的話題不少人都期盼著這一仗能徹底打敗遼狗,還大宋一個太平盛世在這樣的大氛圍下,蔡京、李邦彥兩位朝廷命官在杭州被廩生活活打死的消息,僅僅在民間轟傳了一兩日便平息下去
「穎昌府有消息了嗎?」趙環低聲問道,袖幅不經意遮住桌上一字紙
「山有苞櫟,隰有六駮」周和眼光掠過,便只看見這兩行字,心頭一頓,暗道,「難不成,公主殿下對李狀元已暗生情意不成?」他不敢多想,眼觀鼻,鼻觀心,躬身回稟:「根據樞密院內的一些消息,遼國方面是耶律大石御駕親征,在穎昌府一帶集合了至少十五萬步騎,遼軍意圖隔斷趙將軍與曹相公所部之間的聯繫,阻撓王師北復中原趙將軍一部已進至繁城,但因為遼軍騎兵阻隔而消息不同,曹相公、岳相公正率部遼軍苦戰,當下勝負未分」周和稟報過後,趙環遺憾地歎了口氣,沒再追問下去周和又道:「卑職還有一事要稟報」
「哦?」趙環略顯驚訝,低聲道,「周將軍請講」
「卑職有位同僚現在兵部職方司,前日與卑職打了個照面,他便勸說卑職,」周和略微遲疑後,恭謙秉道,「汴梁陷落,皇城司、錦簷府故舊星散,朝廷對四方消息掌握得不很切實如今朝廷正當用人之際,欲重建錦簷府,因此朝廷希望像卑職這樣的皇城司舊人,重歸錦簷府,延攬四方豪傑,為朝廷耳目」周和很擔心被趙環誤解為要改換門庭,話語便有些吞吞吐吐
「周將軍為國效力,乃是一樁大好事,」趙環蹙額低聲道,「只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朝的黨爭又烈,像蔡相公、李相公和陳相公、侯相公他們,都各樹一幟周將軍千萬小心不要捲入其中了」她叮囑了這些,自己也微微驚訝,身為一女子,竟會說出這一番話,但又好像自然而然,叮囑自己的家人親友千萬小心一些朝中的風波
周和滿面通紅,俯身跪倒,低聲道:「謝殿下,末將粉身難報」
「周將軍快請起,快請起來」他這一跪,到讓趙環尷尬無比,連忙站起身來,側身避開,不受他這下跪之禮周和站起身來,神色顯恭謹,他猶豫了片刻後道:「殿下深居閨閣,或有不知,蔡相公、李相公,連同幾個家人護衛,就在數日前,在姑蘇被廩生們給活活打死了」
「怎會如此?」趙環花容失色,立刻柔胰摀住嘴,讓自己不再驚出聲來
「怎麼會如此」
隨著一聲怒吼,緊接著是瓷器粉碎的聲音鄧素微微歎了口氣,事情都過了好幾天,陛下仍是餘怒未消身為理社中人,鄧素對打死蔡京之事一清二楚那些廩生多是吳子龍的門人吳子龍身為禮部尚,而禮部掌管天下學校,此事出於吳子龍指使無疑平心而論,鄧素對蔡京、李邦彥二人也頗為不齒,只是,吳子龍對他們的處置手段,委實也太過激烈雖然一舉剪除了蔡李二人,但授人以柄,後患也是極大,陛下龍顏震怒,在意料之中
「陳東要行王莽、曹操之事麼」趙杞額上青筋暴起,氣喘吁吁地吼道
他絲毫不顧及他的聲音傳出屋子,很可能被人稟報丞相府陛下在氣頭上,鄧素緘口不言,助長了他的怒氣蔡京、李邦彥被杭州狂生毆斃的消息傳回後,趙杞一開始不相信這是真的,隨後消息被證實是千真萬確,連續幾天,趙杞都在噩夢中驚醒,溫柔美貌的侍女,名貴的珍玩,名家手筆都不能令他的心緒平復下來,他甚至拒絕吃侍從端上來的飯菜,要人家當面嘗過一個時辰之後,才會提起筷子吃下那些冷冰冰的東西
提心吊膽的日子,短短幾天而已,趙杞就彷彿老了一大截,連白頭髮都多了好多然而,不管怎樣焦慮,在鄂州城中,皇帝只是個名分而已,對於蔡京、李邦彥二人的死,趙杞實際上無能為力,什麼事都做不到事情是江寧府學廩生做的,而江寧府是遼軍佔領的地方
「無恥,無恥之尤」趙杞如困獸般又轉了幾圈,忽然停下來,再度拍案吼道,「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權謀詭計」鄧素微微歎了口氣,卻見陛下警惕地掃了一眼周圍,招手示意讓鄧素到跟前來,壓低聲音道:「鄧卿家,陳東等人囂張跋扈至此,若不加以防範,只怕王莽、曹操之事就在眼前」
「那要如何防範?」鄧素心中一驚,反問道
「朕下一道密詔,召國丈曹卿家火回師拱衛聖駕」趙杞咬牙道,「愛卿以為如何?」
「陛下,萬萬不可」鄧素大驚失色,不顧趙杞猜疑,雙膝下跪,低聲稟道,「收復中原,正在關鍵之時,陛下若下旨命曹相公退兵,只怕鑄成大錯,不但中原故土難復,失去天下民心」他見趙杞臉上只有不豫之色,心中轉念,又道,「另外,鄂州城內密佈陳東的耳目,陛下就算寫下詔,又當如何送出去?萬一落到陳東手上,本來尚存一些體面,大家撕破臉皮,對陛下為不利」見趙杞臉色轉為猶豫,鄧素心中一發狠,雙膝交替挪動上前,壓低聲音道,「陛下莫忘漢帝衣帶詔之事,一旦鑄成大錯,則悔之晚矣啊」
「可」趙杞眼睛盯著鄧素,彷彿要看穿他胸中是否還有一顆忠心,終於,他的臉色由疑懼轉為頹然,剛才那一次發狠,彷彿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坐倒在龍椅上,趙杞以手扶額,長長歎了口氣:「大宋養士百年,怎麼儘是一幫狼心狗肺之輩」
鄧素仍跪在地上,心中長吁了口氣,背上冷汗涔涔而下
「如此行事,如將陳某放在炭火上烤,此事尚小,」陳東長歎口氣,「蔡李二人執掌朝堂十數年,門生故舊遍佈天下北虜南侵之後,我們佔據大義名分,清流奮起,這些人畏懼奸黨的名聲,個個都噤若寒蟬,可現在蔡李二人身死,卻給了這些人一個發難的絕佳借口如今正值要緊關頭,怎麼能生出如此大的亂子?」
「少陽莫忘了,當初奸黨是怎麼對我們同道的,」吳子龍面色不愉,冷著臉道,「陛下被蔡李二人蒙蔽,只要時局稍微緩和一些,必然會讓這兩人出來掣肘朝政而你也說了,蔡京、李邦彥的門生故舊遍及天下,這些沉渣餘孽眼下雖然偃旗息鼓,但還都望著蔡李二人,一旦時機合適,就會跳出來興風作浪你說說看?是以快刀斬亂麻好,立時除掉這兩個奸黨魁首,還是姑息養奸,使清濁並立於朝堂,讓黨爭繼續消耗國力和元氣?」說到後來,吳子龍聲色俱厲,「若陳相公要向天下人交代,我吳子龍的首級可以相借」
「唉——」陳東再長歎一聲,「吳兄不是不知我陳東,何苦如此說話?」
穎昌府一戰,決定了今後大局之走勢,自從曹迪、岳飛聯名上奏,在穎昌府遭遇大隊遼兵,並發現耶律大石的皇旗後,陳東已經連續數日在簽押房裡睡覺了他不眠不休,督促兵部加快向前面輸送軍需,萬萬不能讓糧草、箭矢拖了前面後腿,督促王貴等留守的將領加快整訓營伍,一方面準備北上援軍,一方面防備遼軍得勝後乘虛南下,他還命兵部職方司,哪怕是從遼軍俘虜口中得知的隻言片語,都要上報丞相府和樞密院,一有重大軍情,哪怕是深半夜,也要立刻稟報上來
「北征容不得干擾,」陳東臉色微沉,吩咐道,「兵部職方司要加派人手,仔細甄別,萬萬不能讓蔡、李二人之事傳到前方去,以免擾亂軍心」他猶豫了一瞬,低聲命道,「陛下那裡,也要防小人蠱惑,多加留意」他搖了搖頭,一手揉著太陽穴,目光仍留在桌上的山川地形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