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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360章 章90 餐霞漱瑤泉-4 文 / 鼓元吉

    賈元振笑道:「所以你不去軍需府,反而來了這裡。否則的話,六部裡面,少不了馬軍頭一個位子吧。」故作惋惜狀道,「六部雖然不如軍中這麼風光,但權柄在握。如漢高祖所言,蓋世韓彭,不過鷹犬而已。」

    對朝中的格局,這些太學生心如明鏡也似。不管鎮**和保義軍多麼顯赫一時,最終的牢牢佔據朝廷中樞的,只能是丞相府和六部文官。如今百廢待興,不少士人正看到了這一點,這才拚命奔竟六部的職位。太學生是朝廷備選的官員,和理學社有莫大的淵源。如陳東、曹良史、吳子龍等都大力延攬從汴梁逃出來的太學生為佐吏。因為聖上蒙塵,科舉暫廢,如今各部的文吏都是上官任命的,一旦有了個好的上官栽培,將來青雲直上是可想而知的。但是,馬援和賈元振等人仍然婉拒了各方師友及同窗的邀約,死心塌地留在保義軍中。

    「且莫說我,」馬援笑道,「諸位還不是有大好去處,卻甘心窩在這裡。」

    「與其鬱鬱終老於文牘之間,還是這裡活得痛快吧。」劉文谷歎道,「跟著趙先生幹事,感覺沒什麼拘束,天高海闊任君馳騁。不似其他地方,總讓人憋悶得緊。」

    劉文谷的話似乎觸動賈元振,他長歎口氣道:「這天生的痼疾,無心奔竟於權貴之門,又不不甘忍受那班庸人指手畫腳,若投身相府六部,只怕也是鬱鬱老死於案牘之中。」他若有所思道,「如今科舉廢棄,州縣守牧、丞相以縣學推舉,六部尚書競相引進私人。這些人長久下去必然盤根錯節。昔日黃先生言道,天子者視天下如私產,視天下子女財賦為花息。朝中的權貴結黨營私,何嘗又不是視天下為私產?不過由一人盤剝百姓,變成了數十人,數千人、數萬人甚至十數萬人一起盤剝百姓罷了。難道像趙先生這樣一心為公的,便當被排除在朝廷中樞之外,聽任他們為所欲為嗎?」

    幾名軍官都沉默下來,黃舟山的公議推舉之說,即便有人反對,也多是從丞相自立篡位這個角度。但他們幾人出身在太學,對朝廷見識也多,自有旁人所不及的考量。

    「假若將來驅逐北虜,趙先生建立奇功,這般巨大的聲望,未始不能出將入相。」劉文谷有些不甘心道,「到那時,咱們也可以繼續追隨先生。」對他而言,投筆從戎是不得已而為之,心中尚存了一絲將來轉做文官的希望。

    「真到了那一天,咱們這些人和奸黨會有不同麼?」馬援眼神微黯,他的聲音幾乎不為人知,「天下熙熙皆為利啊!」心頭不禁有些茫然,對未來的局面平生出一股恐懼。彷彿這白茫茫的江霧一般看不清楚。他雖投身在保義軍中,但在中樞及各地都有出仕的師友同窗,即便是理社占主導的地方,也是魚龍混雜,泥沙俱下,某些人的做法頗為令人不齒。

    沉默了半晌,馬援才啞然失笑:「能不能活到驅逐北虜尚是兩說,真是杞人憂天了!我等專心做好眼下便是了。」旁邊幾名年輕軍官深為稱許,眾人說說笑笑,指點江岸上的風景,適才一絲愁緒盡數拂去。

    在江霧的對面,黃鶴樓頭,幾名綢衣士紳站在窗前,目送保義軍出征。

    「梁兄以為,鎮國和保義軍真能戰勝遼軍嗎?」其中一人問道。

    梁審言眉頭皺起,歎道:「遼軍勢如破竹,要擋住他們難如登天。」他暗暗盤算道,自從遼軍入寇以來,江南的地價大跌了不少,不少富紳都賣了土地,舉家遷往廣南等遠離遼人的地方。梁家也買了不少土地,根據他們在金陵的眼線,不久之後,地價就會大漲不少,蓋因為遼寇所過之處,劫掠金銀細軟,子女財帛,土地卻是帶不走的。明白了這一點後,不願遷移的地方富戶就會全力將財帛換成土地了。

    對梁審言、蔡逢吉而言,既然遼軍和汴梁朝廷達成了某種妥協,又在江寧收取賦稅,就說明契丹人還是有些規矩的,人離鄉賤,就算遼軍來了,他們也要留在本鄉本土,只要渡過亂兵的燒殺的劫數,不過換一個朝廷繳納賦稅罷了。當然,從內心裡講,他們還是希望保義軍獲勝的。身為一方大戶,梁審言、蔡逢吉等人都向軍需府有不小的捐獻。

    「趙將軍雖然是謙謙君子,但他的部屬卻不好打交道,不像鎮**那麼軍紀嚴明。」劉靖恨恨地搖了搖頭,他是吃過些虧的,「鎮**在前面和遼軍打仗,他們卻在後面魚肉地方,如今總算輪到保義軍出證了。」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一絲笑意。

    梁審言眉頭皺起,有些不耐地。這時,蔡逢吉安慰道:「不過,保義軍都是些粗人,不知劉兄的身份,也是有情可原。」他心中卻暗暗好笑,劉靖乃是一縣首富,卻吝嗇成性,在縣學裡阻撓賦稅繳納,結果被保義軍上門催征過一次,從此便老老實實了。

    「如今天下大亂,咱們荊湖北路攤上鎮**和保義軍這樣的駐守,已經是上上大吉了。」梁審言歎道,「倘若是亂兵過境的話,不知道會把地方糟蹋成什麼樣子。」他聽說在襄陽北面,許多富戶不但被亂兵洗劫一空,連人也殺盡了。

    這時,閣樓突然間亮堂起來,一輪朝陽從濃雲後面露出了一角,雲彩都被染成深深淺淺的紅色,宛如滿天燦爛的錦繡,保義軍的船帆則彷彿被塗上一層金粉,兩岸百姓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面對這難得的美景,所有人都暫且忘記滿懷愁緒

    鄂州到舒州,一路順風順水,保義軍匯合了州縣義兵及糧草,聲勢越來越大。所過之處,百姓多聞訊登岸觀看軍容,為了鼓舞軍民士氣,趙行德命部屬趕製了多面旗幟插在船上,沿途向軍民展示。他還派出不少使者上岸,向忠於襄陽朝廷的州縣宣稱,襄陽與鄂州是君子相爭於大義,現在已經暫時結盟,是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兩路遼兵前後夾擊之下,如果大家再不協力驅逐北虜,只恐怕親者痛,仇者快!這些說法,襄陽方面也沒有澄清。有些州縣將信將疑,有些州縣則聽信了進去,向保義軍提供糧草,甚至出兵相助。

    趙行德治軍並非一味培植嫡系,排斥異己,而是立定規矩,使人皆能守自己的本分,除了殺敵立功之外,不做他求。宋朝的官場陋俗,事無大小皆將職責都推脫給下面,一層層推下去,結果下面的屬吏既苦不堪言,又無人真正能擔當起來。上官則美其名曰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在原來的禁軍廂軍,山匪水寇之中,上下阿諛成風,乃至於部屬拜大帥為義父,軍卒拜軍官為乾爹的事情屢見不鮮。將官役使軍卒營造私宅,輸送買賣貨物牟利,早已成軍中慣例。得寵軍卒則如同宮中太監一般,平常有端茶奉水的伺候,實則心存僥倖,平常巴望著從中牟取私利,打仗的時候希望跟著大將而保命。明明是錚錚男子,偏偏做奴顏卑膝之狀,頗令人做嘔。

    趙行德整頓保義軍後,每到一處,大將稍有阿諛,必定嚴厲呵斥,以至於數日不召見其人。趙行德不管多忙,他本人的事情,從洗刷馬匹,磨兵刃,打理鎧甲軍袍,到寫公函私信,制定方略,必定親力親為,倘若是部屬所為之事,則昭彰於人,令眾人知此人此事,從不侵奪他人之功為己有。相應的,在趙行德屬下的將官和文吏,則各有擔當,並不如同奴僕一般受他的指使。上行下效,這些部下也不役使他們的下屬。久而久之,保義軍上下各負其責,自守本職。除了少數人外,大多數人都沒有被上官「差來差去」的感覺,每個人在一定職權之內行事,都能做得井井有條。偶有心存幸進,或逢迎上官,或干預他人職分者,必定為眾人所鄙夷排斥。這也是馬援等人感覺在趙行德手下「幹事痛快」的緣由之一。州縣義兵雖然新受保義軍轄制,但感覺只要照規矩行事,並不受多少歧視,也就安之若素。

    保義軍抵達南康後,前來匯合的州縣兵已達兩萬餘人,趙行德將其分置在左右軍統制下面。沿江水陸並進,鼓噪而下,聲勢煊赫已極。保義軍原本就是各水寨山寇而成,對梳理烏合之眾的事宜,軍中上下早已駕輕就熟。

    在南康的碼頭,趙行德接到一封信函,見信不禁喜形於色,出聲道:「天助我也!」旁邊的劉志堅等將都不明所以,趙行德將揣入懷中,笑道:「京東路橫海軍指揮使韓世忠率部沿海南下,在江陰打破了孔彥舟水寨,正逆江而上,韓將軍致函,將與我們東西夾擊遼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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