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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360章 章88 誠節冠終古-5 文 / 鼓元吉

    黃鶴樓中聚滿了來自荊襄、江南各州縣的士人,各種議論聲中雖然充斥著南腔北調,但大人躬逢盛事,都盡量說中州官話,所說的,眾人都聽得清楚。有人低聲唧唧咕咕道:「陳東自己標榜理學清流,卻娶個汴梁歌姬為正妻,真是虛偽到家了。依我看,和言行如一的京東候先生相比,他就是個十足小人。」另一人大加稱許,言道:「兄台真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了這個偽君子的真面目。」

    他這話卻引起了旁人不滿,鄰桌一白衣中年士人哂道:「少見多怪,血口噴人!」他的聲音頗大,把旁邊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和他同桌的人一起笑了出來。

    詆毀陳東那幾人面面相覷,先前人低聲嘀咕道:「橫什麼橫?一日從賊,終身為賊,娼妓就是娼妓。陳少陽若要做丞相,自己先把這娼妓休了才好!」他這話落在旁人耳中,有人拍桌子道:「小人,這是要逼人殺妻求將嗎?我看你是蔡京奸黨派來搗亂的!」當初陳東在朱森的幫助下娶回美人,雖然被蔡李等奸賊黨羽引為笑談,讓趙質夫、秦檜等老清流不滿,但太學的年輕士子多是既羨且佩,不但沒有降低,反而提高了他的聲望。理學社的人和其他奸賊黨羽對此事的看法更是涇渭分明。聽那先前幾人和奸黨口吻類似,好幾個士子怒不可遏,站起身來,說著說著眼看就要動手。這鄂州城中,畢竟向著陳東的士人數量更多。當初理社在各地鬧事的時候,可是鼓動百姓打死過人的。群情洶洶之下,先前那幾個人不敢造次,當即匆匆結賬離去。

    鄙夷地看著先前說話那幾人離開後,劉文谷這才搖頭道:「少陽先生乃真名士風流,當年朱竹林成其好事,轟動京城的一樁美事,剛才那等齷齪人口中說來,竟變成如此齷齪。果然佛眼裡是佛,糞土眼中是糞土。」聽他說「糞土」不雅字句,賈元振皺著眉頭,馬援手指沾了點酒在耳邊抹了抹,誇張地歎道:「可憐耳朵啊耳朵,聽了這一席齷齪話,真不得不洗洗了。」

    經過剛才那一番騷動後,樓中又平靜了下來,眾人繼續議論著這次推舉丞相之事。這時,有個士人故作神秘道:「近日關於元直先生的流言,你們聽說了沒有?」這黃鶴樓大堂中的位置安排的很密,他雖然壓低了聲音,但旁邊好幾桌的人還是都聽見了。

    「什麼流言?」事涉趙行德,幾個加入保義軍的士子不禁豎起了耳朵。

    那人看了看左右,用更低的聲音道:「先生是宗室這事,可能是真的。」

    「胡說!」另一人的聲音更大了些,「冒認宗室,乃奸黨陷害元直先生的罪名!」

    許國棟、劉文谷等人相互看了看,臉上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態,馬援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那人既然提及流言,自是要賣弄一番,一臉得色繼續道:「這事情說來話長,你們不知趙先生的曾祖,乃睿宗時書寫刊刻五經正義的趙文定公吧?」

    「啊?竟有如此?」眾人都吃驚不已,大部人都不知道,更有人想道,「雖然也姓趙,可沒聽說過趙文定公是宗室啊?」臉上的疑色更重了。

    宋睿宗共在位四十一年。是宋明宗北伐失利,不得不與遼國「興隆和議」後,僅僅四十七歲便憂憤而死,傳位於宋睿宗。睿宗這一朝是名臣輩出的一個時代,在遼國和夏國的威脅之下,滿朝文武都在勵精圖治,有人主張師法夏國革故鼎新,有人主張還是堅持祖制,也埋下了後面三朝新舊黨爭的伏筆。但是,在睿宗朝的黨爭總的來說還是君子之爭,而趙文定公也是舊黨清流中的一個領袖人物。

    「下面就是真正的秘辛了,」那人神秘兮兮道,「你們可知,趙文定公德高望重,在景德三年知宗正卿吧?」這宗正乃九卿之一,專門管宗室的事,趙文定的生平歷任眾人雖不清楚,但很容易就能查到,想到那人不可能在這上面亂講,旁邊聽的人便恩恩哦哦地應付了過去。

    「話說睿宗朝時,官家第一個皇后福薄歸天後,因為官家一直沒有子嗣。官家一直沒有立後,宮中妃嬪爭寵,官家便經金口玉言,哪個妃子若是先誕下皇子,便立為正宮皇后。然而,當時曹、朱、劉諸位貴妃都十分厲害,本身沒有龍種,若其他妃嬪懷了,必定要想法設法壞了她,有時強行打落胎兒,有時甚至一屍兩命。久而久之,官家已經年過四十,還一直沒有皇子,朝中人心惶惶,趙文定公擔任著宗正卿,也為此憂心忡忡。這時候,一個宮中的宦官突然托人找到趙文定公。原來有個妃嬪自覺有孕,又見了宮中許多血淋淋的前車之鑒,不得不求助於這個宦官。」

    傳流言人倒有講話本的天賦,把這段宮廷秘辛說得繪聲繪色,聽得到這時,忽然有人拍案道:「這貴妃是誰?難不成又是外戚不成?」自古以來,宦官和外戚便是士大夫的仇敵,聽都這裡,眾人十有**都往外戚上想去了。西京、河東、河北三大行營世襲將門權勢頗重,而為了拉攏這些將門,歷代官家都與曹、楊、折、劉家聯姻,因此,清流中對這些將門外戚也充滿警惕。

    「這宦官可憐她,暫時幫她隱瞞下來,但身子漸漸沉重,再也瞞不了多久了,終於被一個貴妃娘娘發覺了,那宦官雖然忠心耿耿,卻也不能和娘娘相抗,拼盡了全力還是沒保住那個妃嬪的性命,所幸的是,拖延了時間,那妃嬪在誕下了孩子後這才故去。這些事情官家一直毫不知情,而那個害人的貴妃娘娘也懷了身孕,更得官家的寵愛。宦官只好偷偷把孩子帶出了宮禁,交給宗正卿趙文定公,一是求他保全這個孩子,而是請他做個見證,假若將來有機會的話,給這個孩子認祖歸宗的機會。後來,貴妃娘娘誕下了皇子,如願被立為皇后。而趙文定公不欲多事,便將這個孩子視同己出,自己撫養了下來,這孩子便是後來的趙工部,而趙工部則是趙惕新趙侍制的父親。」

    聽到這時,眾人才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聲,有人歎道「如此說來,趙先生果真是宗室了,不但如此,若按照睿宗的金口玉言,那妃嬪當初若不是遭了毒手,恐怕如今趙先生就應該是」他左右看了看,手朝著天上指了指,沒有說下去。另一人則故作沉吟狀地道:「以趙文定公的為人,我看這事有**分可信。」旁邊讚許道:「正是,當初趙文定公進諫睿宗要『議定邊疆,永息征戰』,可不就是不欲天下多事麼?」

    這流言牽涉宮闈秘辛,盛名之下的趙行德又是當事人,難免激起了眾人的好奇之心,甚至都沒再議論誰當丞相問題,低聲竊竊私語起流言的真假來。

    馬援、劉文谷他們是太學出身,對朝臣行事和朝中情狀比普通士人的瞭解深得多,此刻幾個人眼中都是疑惑而奇怪。

    「這件事情有古怪,」馬援搖頭道,「絕不會是真的。」

    賈元振也點了點頭:「這流言破綻百出,趙文定公身為宗正卿,怎麼可能隱瞞皇子的身份。若以他清流領袖身份,必定是直入宮門面見陛下。假若此事是真,莫說那個狠毒貴妃就是一個死字,就算是曹劉國戚也要上表謝罪。」他鄙夷地「哼」了一聲,「這些人見識淺薄,當是聽話本麼?這等低劣的流言也會相信?」

    劉文谷卻搖了搖頭,朝著旁邊那些人努了努嘴:「不管你信不信,人家是信的。」

    「無風不起浪,此事透著蹊蹺,」許國棟一臉凝重,把茶杯往桌上一頓,低道:「有人想對付趙先生。」馬援等人相互看了看,不約而同地都點了點頭。

    鄂州城裡聚集的各州縣士人越來越多,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流言也越傳越神,而其中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便是趙行德這個「宗室」秘辛。傳到了陳東的耳裡,陳東只是一笑置之,對旁人道:「清者自清,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隨著推舉丞相的日期日益臨近,局勢也漸漸明朗起來。得了捐生之助,理社控制了大約四十多個州縣學,再加上說服了一些地方士紳,陳東已可穩居假丞相之位,而京東諸州縣過來的人見這形勢後,便退而求其次,為侯煥寅謀求假參知政事之位,陳東當然慨然答應,這樣一來,在「尊天子不奉亂命」一百多個的州縣裡,足有**十個州縣學都已經站在他這一邊,堪稱眾望所歸了。而在前面一個月裡,由理學社暗暗挑起來的以捐生爭奪州縣學的競爭,也為鄂州的府庫帶來了一大筆銀錢收入。不少州縣豪強不忿縣學祭酒之位被奪,也捐生與理學社相抗,兩相抗衡之下,縣學捐生的數量總共增加了三千多人,單這一項,短短時間內,鄂州府庫便充實了一百多萬貫錢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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