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章62 供帳遙相望-4 文 / 鼓元吉
漢軍騎兵向遼國中軍大營內猛衝,遼國騎兵則毫不退讓地迎上前來,雙方戰在一起。在中軍大營的轅門附近,狹小地方內,聚集了四五千騎兵在亡命廝殺。人挨著人,馬挨著馬。置身戰場中,根本沒有退讓迴旋的餘地,唯一的生路搶先結果身周的敵人。騎兵大聲吶喊著,揮舞刀劍,戰馬也在相互踢咬。血光四濺中,許多人栽倒在馬下,隨即被踏為肉泥。
耶律燕山親自駐馬督戰,他距離戰況最激烈的地方還不到兩百步遠。眼看著戰況越來越激烈,女真騎兵都捨死亡命朝前衝殺,身邊的部將露出懼色,有人道:「金賊擅用毒箭傷人,都統大人不宜距離他們如此之近,不如稍稍退後!」
耶律燕山正凝神觀戰,聞言眉頭便是一皺,罵道:「勇士們尚在浴血搏殺,將帥怎能怕死退後!」順手提起長矛往身後地上一摜,矛頭入地半尺多深,耶律燕山沉聲道:「膽敢退過此矛者,視同叛逆,立時處斬!」周圍的親兵部屬都看了過來,他右臂一振,舉起手中彎刀,大聲喊道:「長生天保佑契丹人!今日一戰,有進無退!」
部屬親兵心神激盪,各自抽出兵刃,齊聲喊道:「有進無退!」「有進無退!」「有進無退!」戰馬縱聲長嘶,夾雜著鎧甲甲頁交鳴,聲勢極盛。
這不單單是軍令如山,也是因為耶律燕山深受耶律大石的影響,深信遼國是契丹人的大遼,平常對契丹部屬猶如兄弟骨肉,故而部屬對他也極歸心,寧願和主將同生共死。都統大人決意死戰,鏖戰中的遼軍為之膽氣大壯,丈許長的矛桿子顫動不停,先前在長矛桿後面的遼軍紛紛催馬向前。
漢軍和女真騎兵三次衝陣,三次都無法擊破遼軍的防線。苦戰不下,遼國騎兵越來越多,局勢也越來越危急。完顏辭不失與高伯龍都親自披掛衝陣,數百鐵騎形成一個拳頭,從遼軍騎陣中間生生殺出了一個凹陷。儘管有無數契丹騎兵落馬,遼軍仍然在拚死抵抗。兩翼的遼國騎兵還拚命擠壓過來,反而讓這數百精銳鐵騎差點陷在陣中。
「再不退,就要被遼狗圍了!」部將揮舞著刀劍抵擋遼兵,一邊聲嘶力竭地喊道。
很久沒有親自上陣苦戰,完顏辭不失的甲冑軍袍都濺滿鮮血,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他緊緊握住手中的長刀,惡狠狠地盯著不遠處的耶律燕山,猶如一頭籠中的困獸。耶律燕山似乎也在看著他,完顏辭不失甚至看到了對方眼中若有若無的嘲諷。女真和遼國相比,強弱懸殊,損耗不起。
「邊戰邊退!」他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放箭!放箭!」
猛安謀克們暗暗鬆了口氣,後排的騎兵取出騎弓,彎弓搭箭射向遼軍。因為騎兵在馬上發力不便,這騎弓不過七八斗力,女真騎兵所用的箭矢又很重,因此,射程不過五十步,只射得中近處的遼軍騎兵。也有女真騎兵朝著遼軍帥旗放箭,箭矢飛到八十多步外便軟軟地落下了。後陣的遼軍紛紛搭箭還擊,遼軍本來以騎射見長,一時間,只聞嗖嗖破空之聲不斷,箭矢如雨點般落下。
然而,遼軍騎兵為求輕捷,人馬多著軟甲,在箭戰中便吃了虧些。漢軍多披重甲,女真騎兵在鐵甲之外還披著厚氈衫,帶鐵面的頭盔只露出兩個眼睛,若非遼軍箭矢恰好射中縫隙,便極難將穿透。好些女真騎兵被射得彷彿刺蝟似的,卻仍然能夠且戰且退。
耶律燕山暗暗鬆了口氣,看來所料不差,漢軍雖然聯合了金賊,但兵力還是不足,偷襲尚可,卻不敢戀戰,只要能拖住一時,便能圍而殲之,叫它偷雞不成蝕把米。想到此處,耶律燕山的眼神微凜,沉聲道:「這些耗子要逃,全軍壓上去,不要放跑了!」雙腿催馬,不顧前陣還是箭矢橫飛,親自帶領著部將親兵向前。
就在百餘步外,高伯龍見耶律燕山不但不退,反而逼上前來,嘴角浮現一絲冷笑,沉聲令道:「取射雁弩,對準了遼狗的主將!聽我號令——」他身邊數十親兵紛紛從解開背囊,取出了早已張好弓弦的強弩和箭矢。高伯龍自己也接過親兵遞上的弩矢。他捏碎了鋒矢上的臘封,毒孔露了出來,將毒箭放入弩倉,對準了帥旗下的遼國大將。
這射雁弩乃是夏國騎軍制式的強弩,雖然形制沒有步軍踏張弩長大,但威力卻並不遜色多少,使用特製的箭矢,射程長達兩百多步。趙德來到遼東後,又參照女真毒箭加以改造,在鋒矢前端鑽了蜂針孔,戰前吸入特製的毒液,用蠟封好,戰時去掉蠟封。當箭矢射中目標後驟然停止,毒液將在慣性下猛然由蜂針孔流出。
對面遼軍射來的箭如雨下,箭矢落在鐵盔上辟啪作響,高伯龍面沉似鐵,將弩矢對準了遼國帥旗,大聲喝道:「放箭!」扣動了弩機,鐵脊弩箭「嗖」的一聲射了出去。與此同時,周圍親兵也射出了數十支弩箭。
適才女真兵只有七八十步的箭矢,讓大多數遼軍都放鬆了警惕,就連都統耶律燕山身前,親兵也沒有為他豎起擋箭的鐵盾。眼看弩箭如同一窩蜂般直奔帥旗而來,眾多遼軍兵將紛紛大將失色,有的喊道「小心!」有的擋在耶律燕山身前。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一瞬間功夫,數十支弩箭已經射到,隨著辟辟啪啪的聲響,十幾名遼國兵將中箭落馬,竟是中了毒箭當場殞命。
馬上上弩不易,射出一發後,眾漢軍便將弩機放回背囊,一邊高喊著「耶律燕山死了!」「耶律燕山中箭了!」一邊重新抽出兵刃,與女真騎兵一同且戰且退。
遼軍回頭張望。然而,眾親兵將耶律燕山擋在身後,也看不清楚到底中箭了沒有。
「都統大人中箭了嗎?」前陣的遼軍更加慌亂了。
「讓開!」耶律燕山撥開身前的親兵,臉色鐵青道:「本將無事!」適才中箭的,許多都是他一手簡拔訓練,倚為心腹的親兵,一次被漢軍射死了十幾人,比旁的軍兵死傷數百上千還要令他心痛。
部將親兵都圍在身邊,耶律燕山更加惱怒,沉聲道:「本將無事!」他用力拔出一根卡在甲縫裡的箭矢,怒喝道:「莫讓賊寇逃了!」他身為大軍都統,臨陣時所用甲冑自然也是遼軍最為精良的,不但重量輕,而且甲片堅固密集,普通箭矢斷難穿透。眾將這才放下心來,前面遼軍也大聲喊道:「都統大人沒事!」「將軍有令,莫讓賊寇逃了!」催馬朝著漢軍退卻的方向追去。
然而,利用遼軍騷動這短短的瞬間,漢軍和女真騎兵又退後了不少,後衛已經和遼國大營宮帳軍脫離了接觸。戰至此時,天色已經微明,高伯龍與麾下騎將都是無數次推演過撤退的路線,如今更不戀戰,只管沿著遼軍防範薄弱的地方奪路而逃。一路上,高伯龍都在不斷催馬,「快!」「快!」戰馬的四蹄狂奔,就這般一口氣衝出了遼軍大營。
金兵和漢軍皆是鐵甲重騎,在近戰中恃強硬衝,外圍的遼軍輕騎竟是攔阻不住,只能尾隨在後面,追殺那些掉隊落單的漢軍與女真騎兵。
「真是可恨!」耶律燕山一拳捶在馬鞍上,他臉色變幻,沉聲令道:「傳諸將到中軍議事!」漢軍死守南山城不出,如今既然派出騎兵襲營,步軍又出城列陣,倉促之間,即便是步軍大陣退得回去,南山城的守備也必然鬆懈,如此一來,倒是個趁勢攻城的機會!
然而,他的嘴角剛剛浮現一絲冷笑,頭上便感到一陣眩暈,瞬間後,只覺半邊身子幾乎都麻了,「都統大人!」「燕山將軍!」「將軍」親兵們的喊聲在他耳朵裡越來越模糊。只見耶律燕山在馬上搖晃了幾下起來,頭便耷拉了下來,眾親兵部將都是一陣大亂。按照遼**制,如果耶律燕山在戰場上陣亡,他們這些人都要處斬相殉的。眼看毒箭厲害,有人大聲喊:「都統大人暈過去了!」「郎中!」「快叫郎中!」
大家起手八腳地將耶律燕山放下馬,扶回帳中,郎中才匆匆趕來,為都統去了衣甲,這才發現,剛才漢人那一箭透過鎧甲縫隙,稍稍擦傷了些皮膚,單單如此,毒性也發作了出來,令都統大人昏迷過去。漢人這毒液十分厲害,郎中灌了好些湯藥下去,耶律燕山方才醒轉過來,但既不能說話,行動仍是乏力,據郎中說,大概是箭毒裡摻了古怪,以至短時間內身體都有些麻痺,須得用針灸藥石將毒性慢慢拔去。
「好狠毒的箭!」遼軍眾將紛紛議論道。按照常理,都統大人既然有傷不能視事,便當又副都統代行軍令。然而,副都統郭保義卻犯了難,他雖然是耶律大石的心腹親信,位高權重,本身卻是個漢人,以郭保義對陛下的瞭解,用漢人為副將已是極限,若是獨立執掌十萬大軍,可是大大地犯了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