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章54 開筵列壺觴-5 文 / 鼓元吉
. 分賬的規矩是和趙行德早就商定了的,王亨直連忙點頭:「出力打仗的多得,再公平不過。」他朝左右看了看,滿臉堆笑道:「各位兄弟過來,開州寨聊盡地主之誼,多分這三萬石軍糧,真是受之有愧啊。」樸鐵巖以為他是真心退讓,著急道:「大當家,為了支應軍糧,我們寨子連過冬的存糧都沒了啊。」
趙行德也笑道:「大當家義薄雲天,但是兄弟們也不能讓好人吃虧不是?王大當家,你就不要推辭了。」他抬頭環視眾漢軍寨主,大聲道:「眾位當家的,若是沒有異議的話,可以先進來清點糧草錢糧。」那些嚴守防區的漢將自是興高采烈,不但平白多份一萬貫,每顆首級又得五十貫,加起來對寨子也算一筆不小的收入。而擅離防區,搶著入城劫掠的漢將則有些眼紅,面面相覷之下,豐州寨寨主曹敢嚷道:「不公平,不公平!」
「哦?」趙行德目光微轉,落在他的身上,笑著問道:「曹寨主有何話說?」曹敢直覺背後發寒,強撐著大聲道:「這一顆首級五十貫,沒有事先通知,我也殺了不少契丹人,卻沒割下首級。這不公平!」
「是嗎?」趙行德臉色轉冷,一字一句地緩緩道:「正卯時分我軍開始攻城,卯時一刻攻克開州北面城牆,卯時三刻,王大當家和趙某通知各部,務必要嚴守防地,截擊潰逃的契丹人,斬殺敵軍後割下首級,以作記功之用。曹當家的,你本來應該在南城門外的,既然沒有得到通知,那麼卯時三刻你在什麼地方?這開州城的守將耶律元,可就是從南城逃走的。」
「這」曹敢的黑臉漲成醬豬肝一般的顏色,訥訥說不出話來。
「各位兄弟,大家扯起義旗,做的是驅虜興漢的大功業。」趙行德沒再和他計較,轉向眾人,高聲道:「遼東義旗一舉,八方州縣相應,天下震動。讀書人擊節讚歎,老百姓奔走相告,皆道我遼東漢軍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義士。圍攻開州以來,漢軍聲勢大振,遼東百姓視我漢軍乃救民於水火的仁義之師,而遼國朝廷則如芒刺在背,視我等為眼中釘,肉中刺。漢軍今非昔比,這前後的差別,各位都是感同身受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以今日攻克開州為肇始,我們漢軍擺明車馬要和遼國朝廷大戰一場。各位寨主大都是將門之後,想必也知道,兩國交兵不比那單打獨鬥,講的是軍令如山,軍紀如鐵,聞鼓則進,雖有刀山火海而不避,聞金則退,雖有財帛遍野而不取。以開州之戰為例,倘若大家各守防區,憑借壕溝阻截遼軍,契丹胡虜雖有輕騎之利,十人不能逃出一人。而放棄防區,改道蜂擁入城,讓開州遼軍大部分都潰逃了出去。」
好些漢軍將領面露慚色,趙行德放緩了語氣道:「如今不過是放跑了契丹人而已,沒關係,能騎馬打仗的契丹男丁也就幾十萬而已,這一戰殺不了,暫留著幾千顆腦袋,咱們下一回再殺。」他說得輕鬆,不少漢軍軍卒都笑了起來,彷彿契丹騎兵當真不堪一擊似的,又聽趙行德語氣一凜道,「可是,倘若因為軍令不嚴,導致敵軍有隙可乘,反過來使我軍陷於險境,我們漢軍兄弟,不知又要白白流多少血,掉多少腦袋。所以,趙某提議,既往不咎,但從今日起嚴行軍令,大軍作戰,再有放棄防地這類違背軍令的,定斬不赦!」
說完後,他環視眾軍,再次問道:「從今日起,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各位可有不願的麼?」
剛才還是人聲嘈雜的州衙外圍,此刻一片沉默,九月九的北風格外凜冽,許多人在這時候想起了幾乎忘卻很久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之前,漢軍確實是軍令如山,橫掃遼東的一支強軍。只是過去的年代太過久遠,以至於大家都有些淡漠了軍紀這回事。大部分寨主只想著全寨子老老小小的吃喝拉撒,保存實力。至於打敗遼國,從戰場上奪取富貴功名,王侯將相,封妻蔭子,只不過是一個遙遠的夢罷了。可如今攻克了開州,漢軍圍城兩個多月,遼國朝廷竟無力援救,五千契丹騎兵只龜縮在城內挨打,最後倉皇逃竄,留下數萬契丹老幼在漢軍的刀劍下垂尾乞憐。也許,世道真的變了。那麼,漢軍是不是也該變上一變呢?金鱗不是池中物風雷一會化為龍,也許,漢軍幾輩人苦盼不得的時機,就在眼前了!
王亨直站在州衙下面,望著趙行德,心頭百感交集。漢軍帥府決心經略蘇州關南,進而奪占復州、寧州、順化城、鎮海府、穆州,伺機攻佔遼陽,於是將原先分散在太白山漢寨的猛將精兵大部分都調遣到蘇州關南去了。留下來的多是老弱憊賴不堪使用的寨子兵將。所以王亨直總抱著為蘇州方面分擔壓力的心態,想不到真的攻克了開州。開州之戰,漢軍堂堂正正擊敗了五千遼兵,擄獲契丹老弱婦孺三萬有餘,竟然反客為主,聲勢比蘇州關南還要大得多了。這一番鼓動之下,各漢寨兵將心態更起了微妙的變化。
沉默了片刻之後,有人高聲道:「趙當家講得有道理!」「就當如此!」「不聽軍令的混蛋,先砍他腦袋!」漢軍們幾乎忘了趙德不是漢軍中人,老資格的開始七嘴八舌地說祖傳的故事,擺起當年的威風,新兵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憑空對將來的前程生出幾分嚮往。各寨子的首領則要實際一些,悄悄叮囑手下趕緊在全城內外收集敵軍首級,一邊帶著親兵進入州衙。這錢糧堆積如山的府庫,可不是常見的,眾漢軍將領都嘖嘖稱奇。
趙行德所提的分賬規矩雖然簡單,計算犒賞和最終分配錢糧卻是個細緻活兒。這些都是各寨的軍師和親兵在做。趙行德和王亨直則把漢將召集在州衙內商議更重要的事情,劃分防區,也就是分地盤。經過了分錢糧立規矩這事情以後,趙行德的意見在太白山漢軍中的份量陡然重要了不少,他和王亨直聯手之下,儼然已經能夠主導局面。故而劃分地盤的會議進行的十分順利。
自從漢軍大張旗鼓圍攻開州以來,遼國集中兵力防守開州,附近州縣的契丹官民紛紛出逃,附近的鹽州、穆州、正州、恆州等好些州縣都成了無主之地,這些地方經過漢軍和遼軍兩次裹挾百姓出走,如今是人煙稀少。漢軍的寨子都在山中,一時間也來不及接手,若是再耽擱下去,恐怕女真金國就要趁機將勢力南擴了。所以趙行德才讓王亨直召集眾將,依照距離各寨距離的遠近,先在地圖上把這些州縣都劃分了防區。
漢軍寨子得到的大多是原本土地平坦肥沃,而且是從前有經營開墾的州縣。新防區更容易受到遼國和金國勢力的騷擾。趙行德讓他們將老弱仍舊留在山中耕種,而以部分精兵和丁壯在平坦之地放牧屯墾,敵軍兵少則拒之,兵多則清野之後回山暫避。而夏國營則得到了鴨綠江及其水系主要支流沿岸的山林,大多是漢軍心目中人跡罕至的蠻荒之地。
夏國營將要靠伐木來養活數萬百姓。不但要砍伐造船所用的大木,還把普通木材燒炭販賣到宋國。夏國營現在砍伐得大都是生長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巨木,所制的木炭品質之佳,遠遠超過雜木所燒的木炭。在宋國,中原和江南因為歷朝砍伐,樹林所剩無幾,河北的邊林又因為防備遼國的關係而不能砍伐,宋國各地都很需要薪炭。雖然石炭可以部分代替薪炭,但石炭燃燒起來有股難聞的煙氣,所以富商大戶還是喜歡上好的木炭,推動木炭的價格就越來越高。以至於兩斤上等木炭就能換一斤糧食。現在夏國營不但用漢人伐木燒炭,就連鴨綠江沿岸的女真部落,也被吸引來做這燒炭的買賣。夏國營還分到一千多口契丹人,準備全部遷到來遠縣,和高麗國俘虜一起築城。李四海允許高麗的世家大族出糧食贖回俘虜,既剔除了俘虜中的隱患,又換了近三千石糧食。趙行德準備將來在鴨綠江各回水灣修築堡寨,既看守木材堆場,又做為伐木工的棲身避難之所。他早已和李四海一起上書護國府,要求在遼東建造水師炮船巡行江面,以保護這些沿岸的堆場。
漢寨將領們的分賬會議雖然有些小小的爭執,最終還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到了晚上,得到開州作為防區的王亨直大擺宴席,款待急著奔赴各州縣搶地盤的漢寨寨主,大家觥籌交錯,有的喝得酩酊大醉,更有許多心底明白的,端著杯子上來和趙行德套近乎。
「趙將軍打仗厲害,分好處又公道,我董人望今後就跟著你打天下了!」一個醉醺醺的漢將大著舌頭道。
趙行德舉杯堆笑道:「趙某也要董兄多關照。」董人望已經醉得半死,拖著身軀走下去。旁邊另一漢將又道:「趙將軍這般大有本事的人,卻禮賢下士。」他話還沒把話說完,又有人插嘴道:「真人不露相,端的是人中龍鳳!」好幾個寨主七嘴八舌地一陣恭維,趙行德只笑著和他們說話,心頭暗暗提醒自己,可千萬不要得意忘形,要知道這些言語,多半都做不得數的。哪怕把你捧上了天,聽的人越是信以為真,忘乎所以飄飄然,恐怕將來就摔得越重。
距離他一席遠處,王亨直神色複雜地看著眾多漢軍將領簇擁在趙德的周圍。雞鳴寨的寨主劉擒虎坐在王亨直身邊,感歎道:「宰相的意思,不過是分肉能叫上下滿意罷了。我看趙將軍掌中執刀,宰割天下都夠了。」王亨直惋惜道:「可惜不是我漢軍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