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章49 逢君聽絃歌-5 文 / 鼓元吉
. 趙行德沉聲道:「以海為路,只能是騷擾而已。**泡!書。吧*真正的長久之計,還是必須在陸地上鞏固的根基。否則,用兵既難以深入,又不能持久。遼國的名城重鎮大都深處內陸,即便用舟師載軍在別處上岸,能夠長途奔襲再強攻城池嗎?糧草囤積在哪裡,輜重如何輸送?大軍的後路,左右兩翼,如何掩護?一旦失利,有沒有城寨節節抵抗,還是全軍潰散,十不存一然後從海上逃走?再者,遼東的百姓在這裡,這裡,這裡,」他隨意地指了指遼東地圖上內陸的幾個地方,都和蘇州關離得遠遠的,「我們的軍隊卻在這裡縮成一團,卻因為不能深入內陸,只能百姓淪於敵手而鞭長莫及,這實在是得不償失。」
張六哥「哼」了一聲,正待駁斥他,韓凝霜先開口道:「趙先生的考慮,我軍上下足感盛情。若是我軍的實力足夠在內陸立足,自然是好,惋惜數十年來,遼國視我為肉中之刺,幾欲除之而後快,雖然歷經磨難總算堅持了下來,漢軍的實力已經大不如前,遼東漢民也灰心之極。承蒙趙先生的指點,凝霜重建帥府,正是要振奮遼東漢人的民心。而以遼國朝廷對漢人的顧忌,肯定很快就來攻打。而我軍尚待恢復實力,故而帥府的位置必需易守難攻,而要在遼東形成聲勢的話,又不能藏在深山,須得靠近交通要衢。其中的利弊得失,凝霜也是和眾位將軍反覆斟酌過,最後才選定了這蘇州關南地方。」
她看了趙行德一眼,為難道,「趙將軍也知道,這十幾萬軍民移寨起事的安排,千頭萬緒,軍令早已經下達,若要更改的話,恐怕多生波折,甚至給敵人可乘之機」
趙行德點了點頭,語氣放緩,卻仍然堅持己見道:「韓盟主,世上沒有萬全之事。正因為漢軍勢力尚且單薄,在蘇州關南多放一份力量,那麼背靠著太白山、鴨綠江的實力就削弱一分。如今遼東牽強算得三分勢力,還有渤海人蠢蠢欲動,高麗國覬覦在旁。太白山、鴨綠江那邊,漢軍勢力過於薄弱了話,短時間內是經略不出來的。」
「這地方各方都想伸。」張六哥不服氣地低聲道。
趙行德搖了搖頭道:「遼國和女真是因為兩虎對峙,無暇他顧,而高麗國則是心存戒懼,不敢貿然火中取栗。現在遼國、女真和高麗勢力都還沒有真正操縱太白山南部和鴨綠江兩岸的地方,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旦其中一方抽出手來,漢軍在這塊地方勢力又沒有強大到與之相抗,必定會被連根拔起。時機一失,就悔之晚矣。反觀蘇州關南,遼國朝廷一直都棄之不顧,只要我們不大張旗鼓去碰這塊地方,三年四年以後,契丹人也不會在那裡多添一個兵。反而可能因為東面的壓力而放鬆戒備。只要我們在開州、保州、定州、宣州這一大片站住腳跟,北連金國,南通夏宋,背靠著太白山、鴨綠江,可進可退,屆時派一支偏師,從水路經略蘇州關,若要做成強鎮,與開州東西呼應,威脅遼陽,也無不可。這裡兩相對比,何者為重,何者為輕,何者為急,何者當緩,不是很清楚了麼?」
韓凝霜靜靜地聽他說話,眸光微微閃動,最後,趙行德歎了口氣道:「將受命之日而忘其家,我既然奉命前來援助遼東漢軍,自然是為遼東漢軍考慮。若打自己的算盤,漢軍據守蘇州關南,以水師不斷襲擾其腹心之地,成大事縱有不足,為我朝牽制遼金兩國則綽綽有餘。我朝的好處,雖然得不到十成,但七八成總有了,軍功也少不了我的。最後的主意,還要在座的各位來拿。」
高伯龍、張六哥等漢將開始尚且覺得他說得有幾分道理,又聽他說漢軍「成大事不足」,暗罵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韓凝霜柳眉微蹙,許德泰正待打個圓場,趙行德卻把手一伸,拿起那張南山城池的圖樣,指點道:「這城外面不應該包磚石,遼國的鐵桶炮發射炮子勢大力沉,打過來崩碎的磚石傷人比炮彈還多。我們曾經吃過很大的虧。」他已是仁至義盡,便開始幫助漢軍改進南山城池的防備。
王玄素一愣,方才醒悟過來,連聲道:「正是如此,王某疏忽了。」他心下微微奇怪,夏國和遼國近年來從未交戰,更未曾受到過遼國重炮轟擊,怎麼趙德說「吃過很大的虧」。別的漢軍將領彷彿不覺。韓凝霜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唯她知道趙行德曾經參與過宋遼的河間之役。
「而且這城池的射擊死角很多,馬面的距離又太近,如果用火炮側擊蟻附城牆的賊兵,容易傷到自己人。馬面之間的距離是按照弓弩的射程的來規劃的吧,還是太近了,唔,對了,」趙行德若有所思,看著王玄素道,「你是仔細考慮過守城火炮和弓弩的射程過後,再來設計城池的圖樣的麼?」
「弓弩和火炮的射程?」韓凝霜一愣,「城牆上的馬面不是越密越好嗎?」
「那倒不一定,」趙行德比劃道,「你看,馬面原先是準備弓弩手射殺蟻附攻城的賊兵用的,但如果我們調轉炮口,給蟻附攻城的敵軍側翼一擊,只一發炮彈出去,就能頂的上幾百支弓箭,而且炮彈勢大力沉,敵軍攻城車,盾牌一類的東西,都不能抵擋。可若是馬面太多的話,反而遮擋了火炮的發射。用火炮守城就縛手縛腳,還有,最好在馬面矮些的地方開幾個炮眼,」他一邊說,一邊比劃道,「火炮放在城頭,位置稍稍有些高,向下開炮,炮彈的軌跡傾斜度太大,打不中幾個人。如果彈道平直一些,就能直接掃過密集的敵軍隊列,或者造成彈丸在地面上不斷反彈,把敵人隊形給轟個通透,這才能發揮火炮最大的威力。」
漢軍將領都沒有經歷過正規的攻城戰,而王玄素也並非精通築城術的人,不過是根據前人的著述和古城來繪製的新城圖樣,趙行德雖然沒有鑽研過築城之術,可他有河間守城戰役的經驗,又熟悉火炮,因此,用心琢磨之下,指出了這座城池圖樣的不合實際處。也沒有多少高聲,道理一點就透,眾漢軍將領都恍然大悟,心道,如此築城確有不妥。
王玄素面露慚色道:「王某紙上談兵,險些耽誤了大事,幸虧有趙先生,」他猶豫了片刻,又對韓凝霜道,「趙先生既然精通炮術和築城,不如請他為我們繪製一幅新城池的圖樣,大小姐以為如何?」
幾位漢軍將領都看過來,韓凝霜面帶懇求之色,輕啟皓齒低聲道:「還請趙先生祝我們一臂之力。」
趙行德皺了皺眉頭道:「我不懂築城之術,剛才也不過是從火炮攻防的角度,偶有所得罷了。」他雙手連擺,絲毫沒有藏拙的意思,但旁人卻以為他有意推**,王玄素臉色有尷尬,心下暗道:「趙德本來就是反對經營蘇州關南的,自然不肯幫我們把這南山城造得固若金湯。免得這邊興盛了以後,反而顯得他所慮不中。」其他的幾個漢軍將領大都作如是想,臉色都沉了下來。
中軍帳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凝重,高伯龍怒道:「韓盟主都開口了,你這傢伙卻推三阻四」他還待再罵行德,韓凝霜俏臉微寒,喝道:「高將軍。」高伯龍方才住口。
趙行德苦笑道:「真佛面前不打逛語,我只是對火炮和守城熟悉些而已,並非有意推**。」
韓凝霜點了點頭,沉聲道:「趙先生指點之德,凝霜心領,只不過經略蘇州關南,乃是漢軍上下數年來的心血,許多準備都已如箭在弦,不容更改。趙先生說此事利弊參半,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何不再幫我們興其利而除其弊。十幾萬軍兵百姓的身家性命,都繫於這南山城池,還請趙先生不吝賜教,此恩此德,凝霜沒齒難忘。」她看著趙行德,目光清亮明亮,聲音婉轉動聽,意思卻仍是以為他對於自己意見不被採納而心懷不滿,不信趙行德不通築城之術。
話說到這份上,趙行德更不能再推,他暗恨漢軍諸人動輒猜疑,有意為難他們一下,望著韓凝霜道:「既然如此,趙某便勉力一試,不過,韓盟主可否答應在下一個條件?」因為臨時起意,語氣便未免有些輕慢。
「什麼條件?」韓凝霜慣能察覺旁人的心思,感到他似乎有些戲謔之意,不由得心生薄慍。王玄素常年跟隨她身邊,有所察覺,暗道,難道趙德竟然有輕薄之意,觸怒了大小姐?老成持重的許德泰皺起了眉頭,高伯龍和張六哥相互看了一眼,高伯龍心道,這夏國人果然包藏著私心,以為奇貨可居。
剛剛緩和下來的氣氛,頓時又有了些肅殺之氣。趙行德亦有些後悔,漢軍在遼東群胡之間生存不易,外防胡虜,內防奸細,自己人也勾心鬥角,一不留神就要丟了性命,活下來的也是多疑寡信,心狠手辣的脾氣,代代相傳,並不似宋人或夏人那樣的優容豁達,隨意開不得玩笑的。
「唉,」趙行德歎了口氣,沉吟了片刻,終於正色道:「遼東陷於胡人之手已久,漢人百姓失卻中原禮樂的教化,近狄夷而遠中國,實為可哀。諸位既然要復興漢室,便當振興中國的禮樂教化,使絃歌不絕。」他對在座的眾漢軍將領一揖倒地,懇切道:「請各位大力延聘教書先生,教漢軍百姓習漢字,讀漢書,使遼東的漢民百姓,不但有我中國人的血脈,更要有我中國人的心性。」
帳中再次安靜了下來,張六哥想道:「仗都打不完,什麼禮樂絃歌的,根本是個癡子。」「難道如此這般,就能讓我們心向夏朝正朔?」高伯龍滿臉疑惑,許德泰沉吟不語。王玄素暗道:「這位趙將軍,倒是性情中人。不過,這禮樂教化,對我們鞏固根基倒時並非沒有好處。」
韓凝霜則神色複雜地望著趙行德,心道,果真是個生性固執的人。難怪一幫書生,竟然想要搬倒童貫,觸怒蔡京。她雖然常年為興復漢軍的事情奔走,對夏宋遼諸國的事情留心,陳康向她道明趙行德身份之後,還特意對理學社做了一番瞭解,對張炳、陳東等人也有些唏噓。
沉默了片刻,她輕輕點了點頭,答應道:「這是當做的事情,讓趙先生提出來,倒是顯得我們疏忽了。」想起在宋國的那些傳聞,韓凝霜倒不懷疑趙行德此議是包藏了什麼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