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章94 潯陽滿旌旃-6 文 / 鼓元吉
「大人」
部屬的請戰聲音變得有幾分遲疑。看著宋軍步陣後面的濃煙,「我的勇士呢?」鐵木哥睜大了眼睛,無論如何,他不能相信。哪怕是數萬步軍,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讓數千騎兵就這麼消失在魔鬼一般的黑煙中啊。
「驅逐北虜——」
「迎還聖上——」
宋軍大陣爆發出陣陣高呼,旗幟在高高飄揚,趙行德感受著軍卒高漲的士氣。前面已是遼軍的營壘,趙行德舉起左手。「停——」陸明宇大聲下令,上萬軍卒一起停下腳步,重新整理了隊形。這時,又有上萬州縣義兵推著蒺藜車、長槍車、尖刀車、巨盾車、旋風砲車等戰守車輛上前,準備掩護禁軍攻打營壘。這些軍械原本是儲藏在各州府武庫中的,鎮**和保義軍都嫌棄它笨重,因此全都給了州縣義兵營。州縣兵在營寨中觀戰,見禁軍以步制騎大勝,正熱血沸騰著。岳飛又以戰車約束營伍,使普通州縣兵的隊形也看著嚴整,一時間戰鼓喧天,將士鼓噪,旌旗飄舞,宋軍攜大勝的餘威,聲勢十分煊赫。
見宋軍勢大,對面的遼軍無不色變,鐵木哥麾下,一時竟然無人再自請出戰。
「想不到,南蠻竟然如此厲害。」鐵木哥不禁有些氣沮。因宋軍主動出戰,他本欲一舉戰勝,現在頭腦也冷靜下來,對聞達道:「宋軍氣勢正旺,不宜出戰,請聞將軍都督雲從軍守禦營壘。」雲從軍乃是遼軍攻戰汴梁以後,南侵以來招降納叛,又強征百姓建立的簽軍軍號之一,其它還有翼衛軍、宣德軍、平南軍等名目。此番跟隨鐵木哥西征的遼軍騎兵不過兩萬餘人,而聞達所率領的雲從軍有一萬餘人馬,後營的漢將李成所率翼衛軍也有兩萬餘人。鐵木哥嫌棄簽軍不堪用命,讓簽軍守禦州縣,或打草谷,或轉運糧草,到了此時,又打算讓簽軍憑借營寨堡壘,以消耗宋軍的實力。
遼宋兩軍在舒州對壘已久,營壘皆構築得十分堅固。宋軍經歷一番苦戰,雖然士氣如虹,但實際上十分疲憊。見遼軍龜速死守營壘不出,趙行德督促諸軍攻打一陣後便收兵回營,這一天清點戰果,斬得遼兵首級七千多具,俘獲戰馬三千多匹,而且是遼軍南侵以來,首次在平地野戰正面打敗遼軍,雖然宋軍傷亡慘重,但總的來說士氣大振。當天夜裡,岳飛便吩咐王貴兼轄近萬州縣營伍,並且從中招募精銳組成壯士營,讓趙行德都督火炮營做好準備,次日將再度大舉攻打遼軍營寨。
這天半夜裡,趙行德得到一封密信,拆看之後,大吃一驚。密信稱襄陽朝廷欲觀望成敗,在在舒州與遼軍決戰之後,趁虛攻打鄂州。言之鑿鑿,又帶著皇城司錦簷府的印記,讓趙行德不得不信。他審視著使者,問道:「不知尊駕在錦簷府哪位大人麾下幹事?」語氣中帶著幾分質問。
趙行德久掌大軍,自生威嚴,王沖翼感覺彷彿面是在皇城司勾當官面前回稟一樣,他不敢怠慢,躬身秉道:「末將乃周和都知麾下。」他頓了一頓,又解釋道,「周押班乃王彥都部署大人舊部,仰慕大人高義,故令末將特意前來致意。」
提及王彥,趙行德的臉色緩和,問道:「這信中寫的什麼,你知不知道?」
王沖翼收斂心神道:「末將不知。」
「嗯,」趙行德微微點了點頭道:「多謝王大人,先下去休息吧。」
使者所說的倒是符合錦簷府行事的習慣,只不過如此一來,從使者身上也就探聽不出多少虛實。此事關係鄂州的存亡,是真是假,趙行德一時也難以把握。周和命王沖翼晝夜快馬送信,但並沒有說明原委。這種事情在錦簷府多了,王沖翼也沒有絲毫懷疑。而且從趙行德輕易認出信函中的記號,周和又特意讓他提及王彥的事情,王沖翼依稀猜到,興許王彥和趙行德都曾經和錦簷府有些關係。
交卸差使,從中軍帥帳出來,王沖翼自然而然地起觀察保義軍的虛實。很容易就面見了趙行德,王沖翼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萬一王某是刺客,趙將軍已經是死人了。」
早先他聽說鎮**剛剛由廂軍提升為禁軍,而保義軍則是以招安東南盜匪為主建立的,心中不免有些輕視。錦簷府本來有監視諸軍的職責,世上流傳所謂的軍中「望氣」之術,都是些很具體的東西。例如,從守門的軍兵有無把刀槍像枴杖一樣拄著,飯食上來軍卒會否一擁而上的爭搶,軍卒是否在軍官背後竊竊私語等等行跡中,就會透露出將領是否治軍有方,軍心是否穩定等等重要信息。一路行來,沿途所見營壘森嚴,又陪同的軍官說起剛剛大勝了遼軍一場,王沖翼不禁收起了對舒州諸軍的輕視之心。
「趙將軍雖然投筆從戎,但說他治軍有方,適當之無愧的。」
「那是。」陪同的軍官得意道,「要不是岳樞密鳴金收兵,我保義軍今日便把遼賊趕下江水餵魚了。」他以為王沖翼是兵部派來的,又恨恨道,「我們保義軍和鎮**流血打仗,他娘的橫海軍坐在船上看,真他娘的,大哥回去定要參他們一本。」
王沖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保義軍和鎮**的騎兵不過三千餘人,火銃槍步軍大陣雖然堅固,但行進速度不可能和騎兵相比。大隊遼軍騎兵見勢不妙還可以逃走,這是河北河東發生過多次的了,要把遼兵趕下江水餵魚談何容易。不過,保義軍的軍心士氣,還真是他在諸多朝廷禁軍中所見過最為高漲的。
偌大的營地,隨處可見的人臉上都掛著喜色。因為打了勝仗,殺了一百頭豬犒賞,營裡到處飄蕩著一股肉味兒,熊熊的火光映著臉上嘴上的油光。營裡上下都在大聲談論的也是如何趕製盾車,土石車等器械,既不付出太大傷亡,又要迅速攻克遼軍的營壘,彷彿很快個個都是指揮使一樣。
「今天咱們剛剛出馬,還沒怎麼著便收兵,真是太可惜了」
「這一陣咱們營緊跟在趙將軍後面,光宗耀祖啊!」「死也瞑目了!」「老子呸呸呸」
「夏當家虎軀一震,什麼聞大刀,鐵木北虜,個個都失魂落魄,一刀劈成兩半。」
「混蛋,咱們用的火槍,知道麼?火槍!!!」
保義軍擴充迅速,有本事的話陞遷也快。趙行德是投筆從戎,陸明宇、羅閒十等將領都不是朝廷官軍出身的。軍隊原本是上下分別最嚴的地方,但保義軍中卻不像朝廷禁軍那麼森嚴。許多民夫慇勤地跑前跑後,幫著加固營壘,搬運糧草土石。依附保義軍的州縣營寨裡的士氣也很高漲,保義軍不久以後還要募兵,都是拿朝廷全餉的禁軍,不少州縣義兵動了心思。
中軍帳裡,趙行德考慮良久,還是連夜趕到鎮**,通知了岳飛。因為事關軍心,趙行德事先讓岳飛屏退了左右,連張憲、王貴也不得與聞。兩人商議過後,覺得雖然無法證實,但以當前的局勢啦看,這消息倒有**分可靠。如今在鄂州只有些臨時組建的州縣義兵守禦,倘若襄陽真有心作惡,那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昏暗的燭火下,岳飛的臉色十分難看,甚至在微微抽搐。鐵木哥所部雖然只有兩萬精騎,卻是南侵遼軍中最好戰,也最殘暴的一支人馬。好容易將其重挫,正待乘勝攻打時,卻有背後掣肘,此事怎不讓人憤懣無比?
「舒州離鄂州太遠,」趙行德暗歎了口氣,「必須退軍了。」
「退,」岳飛猛地抬頭,盯著趙行德,彷彿他就是那掣肘之人,厲聲問道,「怎麼個退法?」
「退避三舍。」趙行德指著位於舒州鄂州之間的江州,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再打一仗。」
江州,乃秦之九江郡,又稱潯陽,柴桑。此地山擁千嶂,襟江帶湖,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漢時車騎大將軍灌嬰,三國周瑜都曾在此地築城屯兵。更重要的是,趙行德因為擔心舒州失守,在率軍前來與岳飛合兵之前,已經命部屬在江州招募州縣義兵,為阻遏遼軍進逼佈置下第二道防線。此時,到正當其用。
「鄂州乃是根本之地,不容有失。而舒州與鄂州離得太遠,一旦鄂州有事,大軍回援不及。與其和遼賊在舒州鏖戰,不如示弱,全軍退往江州,我部已經在江州修築好營壘。遼賊若不甘心吃了大虧,銜尾追來,我們便反身一擊,借勢全殲這股騎兵。若遼賊不追,我們便以輕兵速援鄂州。徐徐鞏固了江州一線後,再圖東進。」趙行德頓了一頓,看著岳飛,低聲道,「最關鍵的是,我軍且戰且退,這戲要做的真,不但要騙了遼人,更要騙了襄陽,讓他們心存顧慮,不敢貿然對鄂州用兵,以免便宜了遼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