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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495章 93 半夜水軍來-1 文 / 鼓元吉

    第495章93半夜水軍來-1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鄂州官學裡的廩生的議論越來越大。

    「這麼快?當真割了幾百刀嗎?」王光宗臉上不可置信的神色,「萬大人可是朝廷命官啊?」

    「這還有假?」吳霖冷笑道,「聽說有人出一兩銀子買奸賊的肉,後來人人爭搶,一小片肉賣到了三十兩銀子,咱們萬大人這一百多斤,足夠捐上幾十個廩生了。」他抬頭看著官學裡的同窗,許多人臉上是幸災樂禍的神奇,不禁搖了搖頭,痛心疾首道,「一群呆子,一群呆子。這刀子,今日能殺萬俟契,他日便能我等。這殺戒一開,士大夫體面無存,人人自危,將來永無寧日了。」

    「不會吧,」王光宗喃喃道,「萬俟契犯的可是謀叛之罪。」

    吳霖沒有理會他,抬頭看著正望著窗外的老師,在這剎那間,他堅定地相信著,舟山先生的想法必定是和他一樣的。先生尚且在上面坐著,官學裡如此沒有規矩的情形,畢竟不常見。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許多,把好奇和興奮都發洩了個乾淨,廩生們終於記起師道尊嚴,議論的聲音漸漸止息,敬畏地看著上方,舟山先生仍注視著窗外,官學的院子裡別無旁人,只有花樹掩映,鳥雀啁啾,黃先生似乎不像是生氣,而是神遊太虛了。

    「先生?」

    「舟山先生?」

    等待了許久,終於有人小心翼翼地低聲喊了。

    「哦,」黃堅彷彿從迷思中被驚醒,他回過神來,望著滿座的士子,數十雙目光關切地看著他,忽然想起流放瓊州時教識字的那些小孩,他自嘲地搖了搖頭,年紀大了,容易走神,容易回憶。黃堅站起身來,對廩生們微微一個欠身,表示抱歉。這個舉動雖然不大,吳霖和王光宗等人的臉容頓時緩和下來,知道先生無事了,黃舟山論述和言行總是異於常人的,卻讓這些廩生如沐春風,甚至隱隱有慕孺之情。

    「適才講了不奉亂命,公議推舉的,」黃堅沉吟著,眼神微微變幻,歎了口氣道,「現在黃某為諸位解說『尊王』之道,所謂『尊天子不奉亂命』,究其源流,不絕於史書,伊尹放逐太甲而後輔佐之,周公斬殺管蔡,而輔佐成王,厲王無道國人逐之,周公與召公二相行政,號為『共和』,行得都是臣子執掌國柄的事,但自始至終,臣子對天子都沒脫出一個『尊』字。天子無道,臣子當盡力輔佐之,而不能心存篡逆,甚至行弒君謀國之事。春秋時,靈公少,侈,厚斂,民不附,又遣人刺趙盾。趙盾遂奔,未出晉境,趙穿襲殺靈公與桃園。晉太史董狐書曰『趙盾弒其君』。子曰,宣子,良大夫也,為法受惡,出疆乃免」

    州學的廩生靜靜地聽講,吳霖微微點頭,王光宗和其他幾人臉上露出迷惑的神色。黃堅現在所講的內容,中規中矩,說不上離經叛道。正因為如此,反而和他在發愣之前所講的公議推舉大異其趣。適才廩生們有些激動的心緒,漸漸被一板一眼地說教平復了下去。按照規矩,先生講完後,答疑解惑,立刻便有人站起身來。

    李篤道:「若夏桀、商紂、秦始、隋煬之君,學生以為,恰如孟子之言,聞誅一獨夫,未聞弒君也。倘若湯武、周武、漢高、唐高祖皇帝拘於『尊王』而不行仁義,豈非視天下百姓陷水火而不顧麼?」他一邊說,一邊看著周圍。自從鄂州行公議推舉之事以來,士人甚至百姓議政之風大盛,原先孟子這句話,在州學中屬於禁忌之列,但今日竟成有好幾個廩生同感地點頭。

    黃堅還沒說話,吳霖便站起來道:「李兄此言差矣,君臣之分乃大義,豈可輕易以下弒上。所謂君君,臣臣。一者,倘若臣子都輕易存了弒君之心,則君王亦防臣子如防仇讎,這天下還如何治理?二者,君臣者,綱常之首。倘若君王且不能自保,何況大臣,何況你我?弒君者何人?權臣也!商湯、周武,數千年來能有幾人?多的多的,要麼,是董卓、曹操這些竊國奸雄,要麼,是張角、黃巢、方臘這等亂賊。今日能弒君,明日便能濫殺大臣,後日能荼毒百姓!你我皆不能身免,豈能坐視而鼓掌稱快乎?」他又看著黃堅道,「史筆如刀,趙盾弒其君,此乃逆臣也。商紂無道,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猶臣事商朝。此乃真仁義也!」

    李篤聽吳霖說完,嘿嘿冷笑兩聲道:「那敢問吳兄,後漢隱帝殺大臣楊邠、史弘肇、王章及族,誅殺了大將郭威的家人,又遣人刺殺郭威,此事可與商紂夏桀相比,郭威誅此獨夫,以周代漢可乎?」宋朝乃繼承後周的國祚,對郭威與柴榮這兩位後周朝的皇帝,以及後周代漢之事,官學也都是褒多於貶,因此李篤以此為例來反駁吳霖,除了商紂、夏桀外,後漢隱帝也可誅殺,那麼一而再,再而三,無道之君可盡誅之。

    兩個廩生爭執起來,其他人都也不相勸,反而另有幾個廩生加入了進去,沒有說話的廩生也興奮莫名。自從鄂州倡議起來,州學的議論風氣大勝,幾乎百無禁忌。比起從前皓首窮經之乎者也,在州學學堂而皇之地討論弒君的合適與否,要刺激得多了。直到諸生都各抒己見後,眾人才一起看著上首,聽舟山先生的講評。廩生們滿臉通紅,雙目灼灼,激動中帶著些惴惴不安,他們心裡知道,即使是舟山先生,這個題目也是輕易觸碰不得的。剛剛在州衙不是才以謀叛之罪寸磔了萬俟契大人麼?

    黃堅皺了皺眉,沉吟道:「我只有些淺見與諸君商榷。所謂白馬非馬,是詭辯也。君王也是人,無論是君殺臣,還是臣弒君,行的也都是殺人之事。高祖入關中時,曾約法三章,殺人者死。若君王不經朝廷制度,擅殺、濫殺,無論他殺的是大臣還是百姓,都與普通的殺人無異。因為君王殺人不經朝廷制度,也不涉及君臣大義。此時,君王殺人,可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朝廷可三司會審,將此一夫明正典刑。不過是有司按律法誅一殺人者爾,不涉及君臣大義,也不能說是以臣弒君。」

    聽到此時,李篤得意地看了王霖一眼,王霖眼臉上浮起一絲陰霾,諸生忐忑不安、興奮甚至莫名快意的心情更甚。這些表情落在黃堅眼中,他搖了搖頭道:「仁者愛人,殺人實不得已而為之,豈可因此拍手稱快者?」

    黃堅歎了口氣,道:「倘若君王按朝廷制度行事,則入了君臣大義。臣子之道,首在規勸君王,規勸不得,則不奉亂命。下者,歸隱田園,不助紂為虐。上者暫攝大政,守天下以待明君。若周召公,放逐君王,另擇明君,如周召共和,漢霍光之事。或待君王有道再行奉還,如周公待成王。但身在君臣大義中,以臣弒君乃逆亂綱常,篡逆之事更不能容。惡例一開,便人人自危,上下交侵,自相攻戰,如同春秋故事,天下無所依從,必致大亂不止。」

    王霖所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李篤卻是不服,大聲道:「即便依朝廷制度,暴君擅殺、濫殺的事情,所在多矣。學生敢問舟山先生,為人臣的,難道只能引頸就戮,嗎?」他意氣上來,這一聲竟是激烈質問的語氣。李篤平常在州學中慷慨豪邁,頗有些人望,好幾個廩生相互看了一眼,又一起看向黃堅。

    李篤雖有些冒犯,黃堅卻不以為忤,答道:「君王倘若依朝廷制度行事,則並非一人為惡,而是朝廷為惡,豈能罪在一人?」他看著李篤不服氣的神色,又耐心道,「諸位的志向,將來必定經歷州縣的吧?」底下的廩生有的微微頷首,有的目露興奮地之色,黃堅微微一笑,道:「諸君捫心自問,將來決獄判訟,能否不冤一人,不錯殺一人?倘若這些冤枉,錯殺之人,都來找你們自己來抵罪,這天下,州縣牧守,只怕個個都要償命了吧?」

    李篤一時不能答,王霖點頭道:「先生之言甚是,為官者,首重的忠厚之道。」

    黃堅卻搖了搖頭道:「忠厚之道,修身不錯。但州縣牧守,一舉一動都牽涉民間疾苦,縱惡即是助惡,尸位素餐,縱容不法,與殘民以逞,魚肉百姓之徒,差相彷彿而已。」

    王霖臉露慚色,低聲道:「學生受教了。」

    李篤卻仍不心服,低聲對左右同窗道:「往日聽傳道授業,以為舟山先生句句是真知灼見。如今看來,黃舟山不過是葉公好龍而已。一談及到誅殺暴君,他便駭然莫名,就差要改弦更張了。」他素來狂放,言行無忌,左右相熟的同窗卻沒有指斥舟山先生的膽子,有的面如土色,有的唯唯諾諾,有的裝作沒聽見,有的即便心中讚許,面色卻尷尬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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