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第288章 57 醉舞紛綺席-2 文 / 鼓元吉
第288章57醉舞紛綺席-2
從漢軍帥帳回夏國營壘後,趙行德盤膝坐下來,將橫刀抽出置於膝上,閉目沉思對策。殘陽如血,將天空映得通紅,晚霞舒捲湧動,猶緋色的薄紗籠罩在天地之間。霞光透過帳幕,橫刀的刀身遍佈如絲綢般的花紋,宛若活物。自從在敦煌投軍,這口橫刀一直更跟隨著他,歷經多場鏖戰,刀鋒染過了不少鮮血,雖然趙行德每天都精心擦拭,卻總隱隱有一泓血光流轉。
良久,趙行德方才長呼一口氣,將橫刀放置在案旁。吩咐親兵準備快馬。同時,把百夫長杜吹角和劉志堅一起找來商議。
「此事很可能引起遼國的報復,遼國治下的漢兒數百萬,」趙行德沉聲道,「我打算上書兩府,讓我朝國使向遼國朝廷施以壓力,令耶律大石有所忌憚。」他語氣十分堅定,軍中的大事,統兵官不能剛愎自用,當與屬下合議後再行決斷。這也是夏***中的慣例。趙行德此時的口氣,已經是有了定計了。
「這樣也好,如實上報,將來也不怕有人做文章。」劉志堅沉吟道,「蘇州跨海過去是宋國密州,軍書送到敦煌,再從敦煌到上京。就算全程皆用最快的信鴿,兩府又當機立斷,公函來往,也要耗時不少。只怕到時候,早已經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而且遼國皇帝耶律大石是個當世梟雄,我朝使者縱使恫嚇,也未必管用。」杜吹角瞇了咪眼,他沒有說話,只看趙行德吩咐。
「上書給兩府,同時抄給崔國使一份。」趙行德點頭道,「崔謙之大人倘若有心,在得到兩府決斷之前,便會向耶律大石施壓了。不管遼國朝廷方面如何反應,我們總要盡力而為。」他伸手抬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
劉志堅恍然,點頭道:「漢軍做事,消息傳到上京,總也要些時候。這麼說來,可能還來得及。」杜吹角也點了點頭,笑道:「還是校尉有辦法。」和赴蘆眉國使者和承影第四營宛如一家不同。遼國是敵國,上京和遼東又遙遠,赴遼國使者和遼東承影營的使命迥異,兩者之間並無直接聯繫。但承影第八營對兩府的上書抄送給崔謙之,通報消息,卻是合乎朝廷制度的。在這樁關係無數漢兒性命的大事上,赴遼國使者和承影營的並無二致,崔謙之必定會在得到兩府明令前向遼國施壓。
趙行德起草好給兩府的上書,杜吹角和劉志堅都看過了,這才用印送出去。二人告退後,趙行德又展開白紙,開始寫第二封書信。
這一封信卻是送給宋國陳東的,請他念在遼國數百萬漢人性命的份上,向宋皇趙柯進諫,阻止遼國向漢***揮屠刀。這一兩年來,在遼國的刻意示好下,宋遼關係極佳。如果從夏國宋國兩方面都施以壓力,遼國朝廷恐怕也不能把事情做絕了,陷入宋、夏、金、漢四面樹敵的處境。
寫完給陳東的信函後,趙行德又詳細地將沈州慘事的情狀,以杜彪的角度,寫了一篇「杜義士傳略」,算是《白山泣血錄》中的一篇。理學社把將遼國在沈州屠殺五千餘口殘暴之事廣為傳播,製造些風潮出來,既收同仇敵愾之效,又免得宋國朝廷對遼國的暴行置若罔聞。為了寶貨生意聯絡之事,李邕、趙行德和陳東三人之間有利用福海行郵驛傳信的通路。只是這商用的鴿驛,越是荒涼的地方,越是所費不菲。趙行德這不長的兩封信,用最快的郵驛,費的銀錢足可買幾匹馬。還要派軍士送到遼東最重要的港口鎮海府才能交給福海行的郵驛。估算起來,書信到汴梁陳東手裡,比到上京崔謙之的時候會稍晚一些。
這些事情做完之後,已是子午時分,趙行德將書信連夜發了出去。獨自在夏國營壘上眺望良久,露濕沾衣,寒意透骨,趙行德深深吸了口寒冷的空氣,灼熱的額頭清冷了不少,又巡視了一遍崗哨後回帳睡下
打更的梆子聲,若有若無的哭泣聲,在凜冽的北風裡微弱不聞。這一夜靜悄悄的,安然無事。
天色微明,各種營不約而同地發出人喧馬嘶之聲。靜得如一泓冰水,彷彿從潭底突然間湧起一陣激流,翻捲出層層浪花。蘇州關南各處營寨操練都格外用心。平常看似鬆鬆垮垮人,臉上也帶著幾分嚴峻的表情。訓練的時候,號子喊得震天響,不少軍兵自覺披上了重甲,也不抱怨疲累,一遍一遍操演著各種殺敵的動作。
每個人都有一點點微小的改變,軍卒置身其中尚不知不覺。但是這個早晨和別的清晨相比,確實透著一種怪異。
「這幫懶東西,好似突然間轉性了。」高伯龍咧嘴笑道。他對士氣的變化極為敏銳,是以立刻察覺了出來。
「因為從此以後,大家都沒有退路了。」熊人岳冷笑道,「不是敵死,就是我亡。想僥倖苟延殘喘的人,活路已經斷絕。要是還不知道發憤,就只剩死路一條。」漢軍將領們剛從中軍帳點卯出來,多數心裡有些沉甸甸的,又有些莫名的激動。大家敘話閒聊不久,便紛紛回營督促軍卒加固營壘,操演軍陣,準備將來和遼軍決一死戰。
中軍帳內,王玄素面帶疑慮地道:「昨晚趙將軍派出了兩隊信使,一隊乘快船跨海去登州,一隊飛騎去鎮海府,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夏國營駐軍在漢軍的地盤上,一舉一動自然都落在漢軍眼裡,而且趙行德無意遮掩,而漢軍也不敢攔截夏國的信使。
韓凝霜低頭思索了片刻,低聲道:「我已經當面問過了,趙將軍還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她的聲音透著一股沉靜,更帶著一種毫無保留的信任。
「如此就好。」王玄素點了點頭,臉上現欣然之色,笑道,「今天一大早,各營往日懶惰不堪的傢伙,如今都卯足了精神都加緊了操練。這置之死地而後生,委實不錯。」他臉上帶著堅毅之色,凜然道:「末將也誓死追隨元帥,就算肝腦塗地,和契丹賊決一死戰。」
從這天開始,遼東漢軍準備一場大戰的步驟猛然加快起來。五千具契丹人首級送到沈州城下後,蘇州、復州、開州等地的漢軍都派出了大批探馬,嚴密地防範著遼軍的報復。遼軍可能展開報復屠殺漢人的傳聞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東京道、甚至中京道、上京道。漢兒百姓絡繹不絕地向漢軍控制的地方逃亡。蘇州結納的漢民全部送往附近的海島上去過冬,等到開春之後再安排往各處開墾定居,而太白山方面則直接安置在各營各寨。天氣一日寒甚一日,雖然漢軍細作和義勇兄弟會全都發動起來,幫助分散在遼國治下的漢民漢奴朝漢軍控制的地方逃亡,但不少舉家逃亡的百姓,仍然凍死餓死在遼路上。冬天裡豺狼虎豹等野獸都是飢腸轆轆,屍體很快啃食得乾乾淨淨,一兩場雪下來後,就再不見蹤影。
五天,十天,一個月過去了,預料中的腥風血雨並沒有到來,反而下了好幾場大雪,整個遼東覆蓋成白茫茫一片,進入十二月,金國大軍南下的風聲也傳了出來,各地百姓都鬆了一口氣,這如泰山壓頂一般的大禍,就這麼無形之中過去了
上京,皇帝御帳中,高踞上座的大石陛下眼睛似閉非閉,彷彿心不在焉一般。北院樞密使耶律鐵哥臉色鐵青,惡狠狠地盯著站在他對面的夏國使者。
崔謙之身著紫袍,腰間玉帶金鉤,掛著金魚帶,一副雍容的國使氣度,慢條斯理道:「陛下起介冑之中,踐九五之位。治定功成,乃有為之君。當考道德之治,行仁義之政,豈能因細故,妄興雷霆之怒遼國的漢人雖然是陛下的臣民,但總算和我等同族,我朝陛下又聽到些流言蜚語,說陛下欲因叛賊而遷怒於遼國本分百姓,十分憂心,特命小臣致以慰問之意,願陛下稍息雷霆之怒,多行仁政,致社稷興盛,天下太平。」
耶律鐵哥雙目圓睜,厲聲道:「我朝與宋、夏的盟約早就寫清,『各保黎民,慎守邊疆』,我大遼之事,不勞貴使置喙。」他常在軍旅,一邊說,右手下意識地往腰間摸去,卻摸了個空,才記起來這是在陛下面前,隨身的佩刀都已解除,不由得悻悻然又狠狠瞪了崔謙之一眼。
崔謙之朝上位瞥了一眼,遼國皇帝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堆笑道:「樞密使大人,雖說各保黎民,但你我兩朝百年交好,我朝陛下比貴國陛下年長幾歲,聽到一些不利於貴國陛下的流言蜚語,生怕貴國陛下為奸佞所誤,失了仁政之道,這才出於善意,命小臣這般多嘴多舌。」
耶律鐵哥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崔謙之頓了一頓,慢悠悠道:「我朝陛下最願鄰邦施行仁政,列國社稷太平。就好像西方有羅斯國,先皇故去後,即位的太子大失兄弟友愛之義,將十幾個兄弟都囚禁起來,也是我朝陛下致意勸和的,現在他們都感激得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