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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 第257章 百里獨太古 (1) 文 / 鼓元吉

    第257章百里獨太古(1)

    這時天色已晚,外面風刮得呼呼直響,響起兩個悶雷,眼看一場大雨將至。***堂中點燃松脂火把照得亮如白晝。四下安安靜靜,軍士都朝這邊看了過來,只有一個聲音在堂中迴盪:「自守之道,是我朝的根本制度。我朝百姓皆自守之民。我朝州縣鄉里,皆自守之土地。蠻夷若要入寇,則步步維艱,不能深入。為何,因女真、契丹蠻夷,唯知奴役百姓而已。一旦入寇,我朝百姓必群起攻之。而我們隨意役使百姓,便是壞其自守之心志,無異於為蠻夷做了準備功夫。使民不能自守,則國亦不能守。所謂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正是此意。」

    趙行德將語氣稍稍緩和一些,道:「興許有人覺得,這不過是小事情而已。可你有沒有想到,對你來說是小事情。對百姓們來說,可能是大事情。百姓們忙活完開荒種地,家裡的孩子要爹娘管束,年老的父母要兒女照顧,哪一件對人家不是大事情。」他抬起頭望望屋外面的天色,道:「快要下雨了,」他提高了聲調問道,「有沒有人擔心自家的草棚子漏水,父母妻兒受淹的?」

    這話讓不少人臉色一變,百姓們匆匆搭建的地窩子、草棚子都很簡陋,不像軍士的高出地面一截的皮室帳幕那樣防雨。不但要漏水,還要提防地面的雨水倒灌。旁邊伺候的張僕也是其中之一,他看著慷慨激昂地趙校尉,心裡憑空生出一股期望,雖然聽得半懂不懂,他就覺得這個校尉是為了百姓們好。

    趙行德環視了一圈,***堂裡伺候的幾十個丁壯,不少人都露出不安和期冀的神情,他微微一笑,沉聲道:「有擔心的,先回去照顧父母妻兒,這裡的雜事先不用管了。」

    「謝過大人。」張僕聞言大喜,向趙行德躬身行禮,身形動了動,又看了看左右,大家亂糟糟地道謝過後,還在互相觀望著,不不敢拔腳就走。金昌泰不覺好笑,大聲道:「回去照顧家裡人,快點走!」頓了一頓,又補充道,「明天過來領一升糧食。」張僕感激地朝上席看了一眼,轉身匆匆離去。片刻之間,在旁邊伺候的幾十個丁壯幾乎走個乾淨,只有兩三個留了下來。

    軍士們從前宴聚也都是自己動手,此時沒了旁人服侍,便回到從前的情況,大家亂紛紛吆添酒添菜,倒另有一番熱鬧無間的味道。因為役使百姓的苗頭剛剛開始,既然校尉不准許,大多數人也便笑笑作罷了。而有心一些的軍官則對趙德校尉加深了一層認識。金昌泰招手叫過杜吹角,麻煩他找幾個人跑去廚房那邊一趟,把做好的菜都端過來。因為廚娘們雖然都是有工錢的,下雨天還是放她們早點回家裡看看。對普通百姓來說,地窩子倒灌雨水是需要一家人全力應對的大事情。

    這時還有張鐮刀等幾人尚未離去,趙行德有些奇怪,問道:「你等為何還留在這裡?」張鐮刀訥訥道:「大人,我光身一個,住的地勢也高,倒不怕水淹。」另外幾人情形和他差不多,唯有一個叫周宇的沉聲道:「將受命之日而忘其家,雖然只執賤役,卻不能半途而廢。」趙行德笑了笑,不置可否。李四海卻多看打量了他幾眼。金昌泰暗暗沉吟,這些留下來的丁壯,明日得發一斗半的糧食,方才顯得公道。

    李四海端著酒,對趙行德笑道:「道路曹長史崔謙之正在遼國出使,遼主還問起我朝插手遼東的事情,崔謙之答他說,假使遼國斷了支持草原部落騷擾我朝,我朝方可考慮不干預遼東。相較之下,崔謙之以遼東子民為籌碼,討價還價,比起趙校尉這般為民請命來,境界便差了不少。」趙行德舉杯和他相碰,謙讓道:「這都是出於公心,為國為民而已,李校尉謬讚了。」李四海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沒有再說下去。

    這時,張僕的妻子正弓著腰,不停地將灌入地窩子裡的雨水潑出去,一兒一女兩孩子都跟在她後面,小手吃力地端著陶制的碗盆。床上擺著一個木盤,雨水彷彿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裡滴落,不一會兒工夫就要滿了。「娘,」小兒子帶著哭腔道,「爹爹去哪兒了,我要爹爹。」大一些的女兒眼中也含著淚珠,外面又打雷又下雨的,小孩子不禁嚇,這時候爸爸不在家裡,委實有些怕。

    兩行汗水從張氏臉上淌落下來,她一邊不停地舀水,一邊道:「你爹在軍士老爺那兒服侍,就快回來了,就快了!」小孩子可不通多少道理,女兒端著陶盆的手忽地一軟,一盆泥水打翻在地上,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兒子也跟著哭了,張氏滿心苦楚,正無計可施的時候『忽然一個人影穿過雨幕奔了過來。

    張僕遠遠看見女人,高聲道:「光舀水有什麼用啊,用泥巴和草在家門口築一道檻把雨水攔著。」說話間丈夫到了家,翻出一把鐵鋤,又鑽入雨水裡面,挖出一堆泥土,在門口壘砌起一道小小的堤壩來。張氏仍舊一邊朝外面倒水,一邊抬起頭看著丈夫在雨中忙碌的身影,眼睛裡噙滿了淚水。

    遼國上京臨潢府,皇帝御賬之內,耶律大石正在御覽夏國使臣團的觀察密報,這使臣團身處敵國,上下皆謹言慎行,唯有一個陳氏遠支宗室,有些口無遮攔。「是個疏狂失意之輩,倒是可以拉攏一下。」耶律大石沉吟道。未登基時他便慣於在對手身邊埋下暗子,做帝皇以後,這等小事原本不用他親自過問,但凡是習慣成自然,密探們也將這些東西直接上奏,以皇帝陛下的心腹親信自居。

    門外宦官通秉,老丞相蕭兀納、南院樞密使蕭孝德求見,耶律大石忙傳他進來,並站起身到門口相迎。蕭兀納是兩朝老臣,如今已經年逾古稀。軍權仍舊握在他的心腹親信手上,老丞相所負責的乃是編修國史,以及勸農耕,鼓勵工商之類的事情。

    蕭兀納臉雖然帶著怒容出現在門口,顧不得大禮參見,沉聲道:「商朝乃是中原人的祖先,與我朝毫無干係,陛下為何偏偏要在國史上添加契丹乃是殷商苗裔的話語。」南院樞密使蕭孝德則一臉無奈地跟在蕭兀納的身後,躬身道:「臣蕭孝德,覲見陛下。」

    蕭兀納將一卷嶄新的國史摔在御案上面,怒氣沖沖地等著皇帝解釋。他算是三朝老臣,也不怕死。道宗皇帝在世時,只顧著打獵行樂,國中大事大多交給丞相蕭兀納處置。耶律延禧繼位後,蕭兀納因為忠心敢諫而被罷免,在耶律大石起兵的時候,還曾在家鄉聚集本族兵馬準備拱衛廢帝,可耶律大石順利登基之後,為了穩定朝政,還是千方百計將這位朝廷重臣請出了山。

    今晨他檢查發現國史記載被人做了改動,添加了「契丹,殷契之苗裔也,」這句話,不免勃然大怒,追問翰林院編修,底下不敢隱瞞,說南院樞密使授意,蕭兀納又揪著蕭孝德問罪,蕭孝德無奈之下,只得帶他來面君。

    耶律大石待他怒火稍平,微微笑道:「朕從前特意做過些研究,老丞相請坐,待朕慢慢道來。」蕭兀納「哼」了一聲,坐在一旁,心裡也有些吃不住他說的是真是假,耶律大石當初確實是做過翰林院編修的,他對國史有所研究,也是理所當然之事。耶律大石又示意蕭孝德也坐下,蕭孝德才將信將疑,膽戰心驚地坐了下來。

    「漢人的《史記》說,殷商的始祖叫做『殷契』,朕當初考據,殷商十四世八次遷都,屢屢經過鮮卑山這一帶,因此留下一脈,後來繁衍成了我契丹八部。故而我契丹八部,與南朝孔聖當同為殷商之苗裔。」耶律大石一臉正容地說到。蕭孝德不禁張口結舌,他身為南院樞密使,自非不學無術之輩,想像不出飽讀詩書的陛下,居然隨口說出這種杜撰言語。

    「你,你……」蕭兀納不禁氣得臉色發青,「陛下這個考據,到底有無旁證?」

    耶律大石臉色古怪,將兩手一攤,反問道:「史書有言『自殷以前諸侯不可得而譜』,所以也沒有太多旁證,不過像『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匈奴,夏後氏之苗裔』,同樣無旁證可考。」他微微一笑道,「契丹先祖可以上述到三代,中原當不可再以蠻夷視之。」

    蕭孝德瞠目結舌,蕭兀納氣得鬍鬚發抖,憤憤道:「信口胡言。」皇帝倒行逆施起來,比修改史書惡劣得多的事也幹得出,耶律大石在這上面胡鬧,他也無可奈何,最終只能拂袖而去。耶律大石恭敬地送他到門口,又傳宮中內臣,向丞相府送去羊五百頭,嘉獎老丞相為國憂勞之功,卻把蕭孝德留了下來,向他詢問他各道農莊和工坊商肆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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