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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 第226章 樂毅倘再生(2) 文 / 鼓元吉

    第226章樂毅倘再生(2)

    不多時,連老弱婦孺在內的兩百多人到了村口集合。所有人都穿著左衽的粗布衣裳,男人頭上彷彿契丹人樣胡亂紮著辮子,但卻一眼就能看出來是漢兒。雨水滴在蒼白的臉上,眼神都那麼慌張,年輕女人臉上塗抹了骯髒的鍋灰。一戶一戶人家一邊被動地登記姓氏戶口,一邊用驚恐不安地目光打量著這群軍士。

    淅淅瀝瀝地春雨很冷,冷得有張之僑直打哆嗦,他小心用眼角餘光看著這群自稱是漢人軍隊的人。「應該是官軍,不是女真蠻子,」張之僑安慰老婆梅氏道,「剛才沒有挨家挨戶搶東西,看來是登記戶口而已。」他用手將梅氏身後拉了拉,掩在身後。

    趙行德和大部分軍士都在周圍警戒,只有金昌泰帶著五六個面善軍士在百姓中穿行。這裡許多漢兒先祖都是被擄掠而來,胡亂在遼東安置,生息繁衍當中又屢遭戰亂,所以不像南面那樣聚族而居,這一村子三十戶人家,居然有十幾個姓氏,村子在遭遇外敵的時候,毫無反抗之力。

    趙行德皺著眉頭,軍士們大都面冷似鐵。金昌泰來到百姓們中間,勸說他們離棄家園,跟承影營搬到山裡去,他天生一副本分商人的模樣,眼睛笑得好像見了多年不見的親戚。

    「大家都知道了,我們不是搶男霸女的山匪,也不是燒殺擄掠的胡人,我們是護民官軍。外面兵災鬧得厲害,女真人、契丹人殺過來殺過去,說不定哪天兵馬經過,這到村莊男女老少就都被禍害了。」金昌泰臉色微沉,用遺憾地聲音道,「剛才我等經過西面幾里地外的那個草山村,就是隔著一座山那個近百戶人家的大莊子,已經燒成一片白地了。」

    他這話剛落,百姓中驚起一片波瀾,高六哥的臉色頓時煞白,前天剛把門七天的新娘子送回娘家,莊戶人沒有和外人打過多少交道,他毫不懷疑這軍爺所說的,一雙拳頭攥得緊緊的。除了幾戶在草山村有親戚的,其它百姓也都是悲慼恐慌的情緒。「這亂世,人命還不如狗命!不讓人活了!」麻彪子咬著牙恨恨道,打算再過幾天就去山上落草。顏老頭子渾濁的眼珠子裡閃過一絲深切的悲涼,他僥倖活了七十多歲,小時候見過漢人在遼東道氣勢壯大的場面,可惜,那是很久之前了。

    「我們是官軍,」金昌泰再次強調道,「但不是遼軍,也不是金兵,我們是護民軍。這次打擾各位父老,便是要將你們遷到太白山腹中太平之處,暫避胡人的刀鋒。」他說完了,趙行德點了點頭,沉聲道:「可有人領個頭說話?」

    眾百姓面面相覷,這伙彪悍人馬將村子團團圍住,但委實家園難捨,不少人頓時便失魂落魄了。「他爹,」梅氏拉著張之僑的衣袖,「軍爺是要幹什麼?」她明明聽清了,卻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張之僑臉色黯然,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趙行德耐心地等待著百姓消化這個宛如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終於,有人怯生生問道:「你們是韓元帥的兵馬嗎?」他低頭看去,這漢子用一條草繩子拴著辮發,臉上都是污垢,身材卻還算壯實,顯得有些害怕,眼睛卻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伴隨著這人發問,其它漢民也仰頭看來,目光中帶著幾許期待。

    「想不到韓氏敗亡已數十年,在遼東漢兒當中還有如此聲望。」趙行德暗道,他身邊的金昌泰卻笑著接過話來,沉聲道:「韓大小姐是我們護民軍的盟主,眼看契丹人,女真人鬧得越來越不成話,供奉韓家的一百二十八家山寨才扯旗護民,將遼東父老遷到山中躲避兵災。」

    「當真麼」,麻彪子臉上帶著疑惑的神情,又不得不信,這夥人兵強馬壯,就算用繩子捆,也把這一村人捆走了,他咬了咬牙,跺腳道,「他奶奶的,我跟你們走!」遼國平了韓昌之亂後,遼東道已沒有漢軍,但漢兒村子卻都知道,在山裡還躲藏著不少當初的漢人兵馬,也有人上山落草投奔山寨的。

    「好!」金昌泰豎起拇指讚道,又問道,「你算是代表這村子說話嗎?」

    麻彪子是愣大膽,但卻不混,他光棍一根,說做就走,卻是沒法代替村裡父老說話,下意識地舉起雙手擺動道:「這哪兒能呢?我只管一個人。」說完看著五步外的張之僑,張之僑是能認得幾個字,朝廷收稅,這幾年都是他召集村中各戶商量如何攤派的。

    隨著麻彪子的目光,其它幾戶百姓,趙行德、金昌泰的目光都落在張之僑身上,讓他恍如肩上擔了兩百斤重的膽子,不得不放開娘子的手,將她藏在身後,勉強笑道:「將軍大人,草民張之僑拜見。」

    趙行德見這人身形高大,衣衫雖然粗陋,但在一眾百姓中尚算整齊的,微笑點了點頭,沉聲道:「你有何話說?」

    張之僑腦海裡電光石火般轉過了千萬個糾結,他萬分篤定,既然「朝廷」出動了這麼兵馬,那不走肯定是不成了,可生生捨棄了祖父輩經營耕耘了百十年的村莊和土地,就好像一棵草被連根拔起一樣,他自稱「草民」,一想到離了這片土地,就充滿惶恐和抗拒的念頭。

    領兵的大人看似和氣,也罷,搏上一搏吧,張之僑橫下一條心,問道:「大人要把我們遷到哪裡去?」

    趙行德卻沒有立刻答話,反而高聲問道:「張先生代你們說話,誰有不服的嗎?」他面沉似水,逐一從百姓們臉上掃過去,看著一張張漆黑的、粗糙的臉,目光中有憂慮,有焦急,有悲哀,有恐懼,有躲閃,但沒有對這個張之僑的憤憤不平。「好一個護民官。」趙行德心裡暗道,和金昌泰交換了個眼色,發覺對方眼底裡一抹笑意。裹挾民戶這事,承影營也干了好幾趟了,民間有這樣一個服眾的人物,事情就好辦了。

    「僑哥說話,我們沒有不服的。」張僕壯著膽喊一句,脖子不自覺的縮了一下,媳婦在後面把他衣襟拉得緊緊的。「對。」「張家僑哥是個人。」村民們開始三三兩兩附和道。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張之僑的身上,這事全村最懂理,幾乎唯一能和朝廷官府打交道的人了。有些人隱隱約約覺得,今天這竿子人馬,似乎和大遼國朝廷,也和以往認知的山匪火官兵有些不同。

    「既然如此,」趙行德對張之僑拱了拱手,笑道,「張先生,此間往東去二十地,鳳凰山中,三陰城附近,就是安置漢民之處。那便雖然荒涼了些,好在土地肥沃,四面山勢崎嶇,萬一胡人燒殺過來,大家還可以往山上躲避。各位鄉鄰,且去收拾細軟,帶上耕牛、農具、種子等物。等到了地頭,我們護民軍還會酌情向各位發放一些口糧。假以時日,護民軍會發放鐵鏵犁、鐵鏟這些農具,給你們開墾荒地。」

    張之僑壯著膽子抬頭看著趙行德,企圖從他臉上辨別一絲毫說謊的跡象,但絲毫也沒有,這竿子人馬頭領,臉上只帶著誠懇,先生說過眸子正則心正,這雨水滴在他臉上身上,也不躲不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顯得絲毫也沒有藏著掖著的。其它百姓們也都看著趙行德,剛才那個人滿面堆笑,雖然令人放下防備,可總讓人覺得好像要上當。這個人神態有些冷,說話間卻帶著一股讓人信服的勁兒,讓人覺得跟著他走一切都會安排妥帖。

    在濛濛細雨落在身上,數百道目光落在臉上,趙行德恍若不覺,緩緩道:「那邊雖然是荒地,但土地都很肥沃,我們打聽過,十幾年前還有人傍依著契丹寨子在那附近耕種,後來契丹人撤走,附近的土地也就荒蕪了。到那邊按丁授田,每丁可授田五十畝,一年耕種所得,只交三成,其它都歸自己所有。像今天這樣,你們自行推舉像張先生這樣的人才做護民官,假若受到欺負,護民官你們伸冤。」

    授田,遼東和內地州縣不同,到處都是荒蕪的黑土地,只要開墾就可以,這裡到處都是胡人,開墾了田地還要有命種才行。所以遼東的漢人雖然多,但大多數都傍依在「朝廷」附近,絲毫不敢深入深山裡去,契丹人雖然蠻橫,在遼東的胡人中間還算好的。三成的田租,如果再沒有了其它索取,那那倒是好的。

    「但願吧。」張之僑歎了口氣道,「亂世人不如狗,能保全性命就不錯了。」趙行德所說的護民官他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也混沒在意這事。他只聚精會神地從趙行德的語氣神態中辨別一件事情,這夥人馬,是講道理的。

    「朝廷的詳盡律法,皆以民為本,將來會一一教給你們。」趙行德忽然說道,「我們是講道理的。」濛濛雨絲落在他的周圍,彷彿一絲霧氣籠罩周圍,讓人看的朦朧,但那鏗鏘有力的聲調,最是清晰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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