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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 第208章 呼天哭昭王(1) 文 / 鼓元吉

    第208章呼天哭昭王(1)

    一代大儒楊時的葬禮極盡哀榮。官家派三皇子趙杞代朝廷宣旨撫慰,楊時的幾個兒孫都蔭了官職。府上的靈堂掛滿了丞相、樞密使、六部重臣都親自書寫的輓聯。禮部侍郎黃清臣見著趙柯臉色微變,強笑著見禮過後便匆匆而去,連和楊時的家人寒暄都顧不得了。近年來,官家易儲之心已不可動搖,與太子趙柯走得近的一干重臣高士都不免人人自危,雖然沒有公然改換門庭,但私下與三皇子暗通款曲的已不在少數。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鄭重地向著楊時的靈位祭拜過後,一身素白袍服的趙柯顯得分外寂寥。人情冷暖讓他心下唏噓不已:「父皇春秋已高,屬意三弟繼位也越發明顯。歷朝祖宗對皇位之爭失敗的兄弟,向來是下手不容情的,剪除黨羽也是應有之義,滿朝文武急於和孤劃清界限,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正滿懷苦澀間,忽然身後有人低聲道:「見過太子陛下。」趙柯微微一愣,轉身看過去,是個白袍儒生,此人雖然未著官衣,舉手投足卻帶著一股凌駕於人的氣勢,形貌清朗,眸子中隱蘊精光,似有一種吸引力般。

    「這位先生是?」趙柯直覺此人有些面熟,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了。

    「在下是漳州陳東。」那儒生微微一笑,再次拱手見禮。趙柯這才恍然大悟,他與陳東上次見面,還是理社揭帖案發之前,光陰似箭,這一晃已數年過去,當初激揚文字,意氣風發的太學士子,如今已是名冠東南的儒林領袖,在大江南北,儒生竟以入社為榮。趙柯甚至聽說,就連陳東的座師邵武,隱隱間也對他有些嫉妒甚至忌憚起來,此人羽翼已豐,雖然還沒有出仕,但不少士人居然自稱是他的門生。名望之高,只有隱逸不出的趙元直可以與之相比。

    二人一同走出了靈堂,站在院中的森森古柏下,趙柯歎道:「再過數十日,恐怕少陽先生就不能稱孤為太子了。世態炎涼,如今滿朝高士,皆避孤如避鬼魅。」他語氣中帶著十分的苦澀,做了這麼多年的太子,趙柯自問不敢行差踏錯一步,每天都要端著道德君子的樣子,比其他兄弟不知付出了多少艱辛,到頭來父皇心意一變,所有的努力盡皆付諸東流,反而下場還不如那些整日醉生夢死,不問朝政的。

    陳東心下微黯,官家的心意,邵武也對他有所透露。他見趙柯神色悲苦,於心不忍,便安慰他道:「殿下勿要心憂,東宮並沒有失德之處,天下皆盼著殿下能繼承大統,此乃人心所向,陛下也不能隨意更改。」

    「人心所向?」趙柯喃喃道,彷彿一股熱流湧上心裡,問道:「當真如此麼?」

    「千真萬確,不敢誑語。」陳東點頭道,「自古廢長立幼乃取亂之道,就連關西夏國繼位,亦最重長幼之序,我朝怎能瞠乎其後?」他與趙行德以書信交流以來,對夏國的許多制度都是諳熟於心,只是沒有切身體會,不免有所偏重,這再趙行德看似閒來一筆的嚴格繼承製度,在陳東的眼中卻事關國本無比重要,也是關西得臻大治的重要原因。

    「是啊。」趙柯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夏國的政制才合乎情理。他點點頭,哽咽道:「滿朝清流高士,唯有少陽才是真正的骨鯁忠臣,孤若是有那一天,必當倚為國家棟樑。」一陣北風瑟瑟吹過,滿天白紙飄飛。

    陳東拱手道:「殿下抬愛。為社稷國家,臣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在心裡微微歎了一口氣,暗道:「三皇子的才華固然是高的,可是相比才華來,太子的德行似乎更勝。可惜官家一意孤行」

    二人別過之後,陳東在汴梁街市上轉了幾圈,換了一身便服,才來到鞏樓。這數年來,這裡的頭牌姑娘不但美若天仙,而且善解人意,面上總帶著淡淡的哀愁,恍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近日來往的客人裡面,十個倒有**個提到陳郎呢。」李師師臉上帶著驕傲的神氣,又藏著一絲愁緒。理學社抨擊朝政,指斥權奸,陳東在儒林的名氣越來越大,但如此一個名士,所娶的夫人必定是名門閨秀,不可能將歌姬納為正室的。

    外面天寒地凍,這暖閣裡卻燒著紅紅的紫銅爐火。炭火很旺,兩人衣衫單薄,反而有些薄汗。師師切開一個保存在冰窖裡的貢橘,掰成幾瓣,細心地將橘絡一一挑去,才一瓣一瓣地喂到陳東的嘴裡。她這般模樣,若是讓那些肯花上千貫錢聽上一曲,喝一杯香茶的客人看見,肯定會捶胸頓足的。

    這數年來,李師師越發的紅了,在汴梁的青樓脂粉陣裡,漸漸有名冠群芳之勢。不知多少富商巨賈為了見上她一面而一擲千金。只是她鐵了心要跟著陳東從良,以死相逼也不再為旁的客人侍寢,李媽媽也無計可施,只好生伺候著這只下金蛋的母雞,一邊咬牙切齒的將師師姑娘的贖身銀錢提高了令人瞠目結舌的高數。即使陳東幫助李邕販賣海上寶貨而獲利甚豐,也無法一下子拿出這麼一大筆銀錢來。

    陳東正俯身在桌上寫信,一封是給在杭州經營著海貨的掌櫃趙波的,他是趙元直的族弟,頭腦靈活而且可靠,一直幫忙打理著海貨的生意。運載海貨的寶船已經來往兩趟,李邕對迅速擴張生意規模有極大的要求,這方面倒是和陳東一拍即合。陳東本來就被宗族逐出了祠堂,父親大人那邊也一直沒讓他回去,他也就不好用陳氏商號裡的老人,反而逐漸倚重一批自己親自發掘的掌櫃和夥計。

    後面幾封信是分別寫給理學社在各地分社的社首,鄧素、吳子龍、曹良史、蘇文郁等人。「權臣之勢已至矣極矣,所謂物極必反,待破舊立新之時,放眼朝野之中,捨學社而無人。是故此時不惜隱忍以待將來。」每一封都只有寥寥數語,卻暗示著易儲已不可挽回,這段時間再不要強行反對廢長立幼之事,否則朝廷縱容理學社發展的局面可能因此喪失。而不管哪位皇子繼位,為了制衡權臣之勢,都必然要借重士林的力量。寫完之後,陳東眼神微黯,歎了口氣,他已經不是那個意氣用事的少年士子了,在本心來說,他毫無疑問的是支持太子繼位的,但形勢格禁。「國士所謂忠義者,非為一家一姓之私利,更重要的是國家社稷,是天下蒼生。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何況東宮。」陳東放下狼毫筆,一一給這幾封信打上了蜂蠟,理社放棄了支持太子的立場。

    最後一封才是寫給趙元直的。數年下來,天下人都知道理學社的社首乃是漳州陳少陽,而趙元直儼然與世隔絕的隱士,只不時有文章傳世,聲名竟也不在其下。有許多以隱逸自居的地方士紳並不賣理社的帳,認為他們太浮躁事功,提起元直先生來,卻一副對世外高人的敬仰神色。陳東很好奇,如果他們知道趙行德成天都在舞刀弄箭,在異域他鄉的戰陣拚殺,不知作何感想。

    他提筆下來,卻是和趙行德商量一件事。趙行德偶發過一種士人推舉丞相、州郡等高官,虛君實相,以舉世賢達共治天下的宏論。陳東打算將之編纂刊行出去。各地理社的士人已經數以千計,雖然在各地都聲勢大振。這些士人當中,大部分可能終身都做不了官,如果按照趙行德的設計,這些士人不但能參與治理地方,而且也能推舉重要的朝廷命官,使朝政不被少數昏君奸臣所把持,還能彈劾罷免誤國殘民之徒。

    李師師在旁邊臉現憂色,柔聲道:「朝廷還是不肯為趙先生昭雪嗎?」對這個當年以好幾首絕妙好詞為她解困的人,她一直是心懷感激的。

    「嗯,」陳東微微點了點頭:「我朝歷來最重隱逸之士,趙元直養望許久不出,名聲已太大了,一旦昭雪,朝廷上的權奸怕他聲勢更勝。」他臉上閃過一絲惋惜之意,這案子乃官家親口定下的御案,假若今上忽然駕崩,僅僅出於孝道,新皇繼位也很難啟用趙行德了。趙行德也將就任校尉,進入護國府等事都毫不避忌地通知了陳東。

    「元直在夏國的官位越來越高,將來我們不會互為敵國吧?」陳東淡淡一笑,隨手將信箋封好。戰國時蘇秦張儀同出於鬼谷門下,蘇秦掛關東六國相印,張儀則相秦,天下從此多事。「若是那樣,只怕趙元直的真正下落,我就要為他一直隱瞞下去了。」

    兩個月後,這信函才送到敦煌,李若雪將陳東的來信束成一扎放在家書中。這封信通過道路曹往前沿郵寄送到趙行德手中,已是他歷經跋涉,抵達遼東的三個月之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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