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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176章 燕然可摧傾(2) 文 / 鼓元吉

    第176章燕然可摧傾(2)

    望著被軍士拖在馬後的三具屍體,邱大瑞嘴角浮起一絲笑意,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這三人乃隸屬於一個專門培育刺客的教派。雖說他們寧死也不會洩露僱主的身份,但還是死了乾淨。若非東人社是在夏**情司扶植起來的,邱大瑞也不會隱忍至今。除了工徒之事,兩名關東舉子還待揭發他幾樁人命案子。兩萬貫本來拿出來收買這兩名關東舉子,大路朝天大家各走一邊。誰料這二人居然不識抬舉,說什麼「大丈夫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邱大官人轉手便收買了來自河中的刺客,但還是一直引而不發。昨日探知那兩個不識抬舉的,居然搭上了柳丞相府的門子,邱大官人迫不得已下了狠手。這河中刺客不通漢地習俗,居然在學士府鄭相堂前殺人,也著實讓邱大瑞惱火。他一夜懸心,深恐此事觸犯了逆鱗。

    「死得乾淨。」邱大瑞嘴角又浮現笑意。猶豫和惶恐,他絕不會再下屬面前流露出來。在長久跟隨他的羅掌櫃眼中,這笑容顯得高深莫測。「忤逆邱大官人的,都是死無葬身之地。」羅掌櫃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深深將頭低下去。

    這時門被推開了,親隨蔡六兒面帶愁容進來,低頭哈腰地道:「小的奉命去余校尉府上請客,余大人忙於公務,午間宴席不能赴會,禮單也推了沒收下。」因此蔡六兒說話間也小心翼翼地,生恐觸怒了邱大官人,怪罪自己辦事不利。

    「這頭狐狸,難道嗅出了什麼味道不成?」邱大瑞皺了皺眉頭,口中罵道,「什麼護國校尉,不過是個沒膽量的慫貨。」邱孟嘗的諢號不是白叫的,邱大瑞對工徒苛刻,對仇人狠辣。對官面兒和江湖道上的人,從來不是臨時抱佛腳,無論是關東還是關中,他都是捨得下本錢,雖不是使錢如糞土,也說得上仗義輕財了。不管是江湖還是官場,總要給他的幾分顏面。早就說好的宴聚,余藏雲無緣無故不去,倒不是好兆頭。

    邱大瑞心頭閃過一絲警兆,這時騎軍已經過盡,街面上漸漸有了來往行人。他沉聲道:「此間事已了結,備車,回長安了。」罕見地沒有出言斥責,羅掌櫃和蔡六兒都唯唯點頭。就要離開敦煌,邱大官人雙手放在窗台上,將身子盡量探出去,彷彿唯恐別人看不見他似地,對偶爾抬頭的路人露出一絲笑容。

    軍情司,軍府裡最清靜的衙門。主事簽押房的牆壁上,高掛著歷任主事的肖像,肖像的上方,一塊橫匾上書「君子慎獨」。

    這裡沒有輜重司各種卷宗堆積如山,沒有行軍司軍官們進進出出,也沒有板著臉的軍法官。行軍、輜重、軍法等軍司主事,多由方面軍司統兵上將軍轉任。而軍情司主事,歷來多由道德名臣擔當,好幾任都從文官轉任而來,還有好幾任又從軍情司主事轉任文官。第一任軍情司主事,便是開國朝名臣李斯。李斯擔任軍情司主事之後,奉命籌建稅吏府。這稅吏府便是如今大丞相府的前身。故而宋人嘲諷,陳夏可以無丞相府,不可以一日無軍情司。

    昨日下午,皇帝陳宣龍顏震怒,召見敦煌府、察奸曹和軍情司三衙門的主腦。丞相柳毅主持三衙連夜會商,確定由軍情司總攬東人社士子遇害血案。今晨,這座院落便一改平常的冷清,這裡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好些平常不踏足軍情司門檻的官吏接踵而至,一份份卷宗夾著目擊證人,敦煌府的仵作,察奸曹的暗探頭目,和軍情司本身眼線的報告,在上將軍吳庭的書桌上堆成厚厚一摞。

    吳庭一頁一頁地翻閱著卷宗的內容,眼中卻透出凜然。且不提此案是陛下親自交辦,亦不提吳庭自己便是天策院出身,這東人社乃是軍情司一手扶植起來與宋國為敵的,雖然王鍾和吳越不聽勸解,非要為關中的工徒出頭,這仇家將軍情司的人刺殺在鄭相堂門口,等若狠狠地打了軍情司一記耳光。

    「三名刺客雖然身死,元兇仍未落網。」吳庭的面容尚且算得平靜,沉聲道,「若不將案件徹查,將兇手繩之以法,本衙門也該撤掉了。」啪的一聲將卷宗合上。一縷晨光透過窗戶投入了屋內,簽押房已打掃得極為潔淨,可在這晨光的透視下,仍看見無數的浮塵,在細微的氣流中上下翻滾。

    林泉宮中,皇帝陳宣細細翻看著兩名大宋士子呈上的陳情書,書信的一角的血跡,已經變成了黑色。陳宣雙眉皺成一個「川」字,他右手輕輕叩擊著桌案,左手緊攥成一個拳頭,心中充滿懊悔。「倘若早日召見這二人,必不能釀成如此血案。」陳宣暗道。

    關中役用工徒之事,乃是近十幾年愈演愈烈的,護國府、丞相府每次欲加以整飭,都投鼠忌器。夏國朝廷的開支日益增大,田賦所出增長緩慢,唯有工商稅與日預增,而以自治商會按照利潤份額繳納的賦稅增長最快,因此朝廷上下都對自治的商會格外優容。來自關東的工徒不似本地的百姓,有軍士蔭庇,有護民官伸冤,有親友依靠。這工坊當中種種血淚,縱有一些官員和有識之士早指出來,卻都沒有引起皇帝和五府官員足夠的重視。據軍情司的報告,關中軍府和州縣官吏,甚至本身就有銀錢入伙在工坊裡面。

    陳宣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丞相,」他低聲道,「先把這封陳情書交給護國府吧,校尉們議上一議。」他頓了一頓,又道,「還有,也交給自治商會議上一議,他們能否商定個規程,使陳情書中所述之悲慘境遇,不復現於後世。」

    「陛下,」丞相柳毅低聲道,「這樁血案和陳情的事情……」他亦是回府後才知道,兩位東人社的士子原打算前來過府拜訪的。

    「我知道,」陳宣點點頭,又搖了搖頭,低聲道,「這案子交給了軍情司,便等著真相大白吧。」他沉默了片刻,壓制住要干預軍情司辦案方向的想法,翻開了另外一份卷宗,這是大將軍府建立新式火炮營的條陳。

    這天下午,陽光亮得刺眼,趙行德在接到通知,前去參見承影軍指揮使周仲元。昨天搜尋刺客,他和其它軍士一樣,在野外忙碌了一夜未睡,眼睛還是紅的。

    「參見周將軍。」他恭敬地躬身行禮,王童登比他先到,已經眼觀鼻鼻觀心地肅立在一旁。

    周仲元卻沒有說話,只上下打量著他二人。沉默了許久,方才沉聲道:「朝廷與蘆眉結盟。汝等挾持蘆眉皇太子,臨陣奪軍,形若叛亂。萬一此事不成,致使朝廷和蘆眉交惡,西方局勢頓時崩壞,二位,誰來負這個責?誰又負得起這個責?」王童登臉色微變,正欲說話,周仲元卻伸手阻止了他,繼續道:「承影營孤懸域外,號令自傳,正因如此,更需顧全大局。擅作主張,險些陷朝廷於不義,你二人可知罪嗎?」

    趙行德和王童登毫不遲疑,齊聲道:「末將知罪。」回答得甚是整齊。瞧向地下的眼中,卻沒有幾分恐懼。如果真的如周仲元說得那麼嚴重,二人就不可能帶著兵大搖大擺地回敦煌,而是被軍法司押解回來了。

    但周仲元接下來一句,卻讓這兩人大驚失色。「所以,你們不能再呆在承影軍中了。」

    「周將軍,末將拼著拳拳報國之心,挽回蘆眉局勢,怎能把我們開革出軍?」王童登臉上帶著悲憤的神情,若不是寬大的書案隔著,他幾乎要撲到周忠遠身前去了。周仲元瞪了他一眼,轉頭看向趙行德。趙行德臉現苦澀,沉聲道:「將軍,若有罪過,都在末將一人之身。末將身負說服蘆眉皇太子回師救援之責,只想完成軍務,以至於不顧一切。王軍使和其它兄弟,都是受末將所欺。」見他將罪責都攔在自己身上,王童登臉色大動,失聲道:「行直。」

    周仲元沉默著看著這兩個剛才還有恃無恐的下屬,眼底裡顯出一絲笑意。

    趙行德伸手止住王童登,繼續道:「將軍,士可殺不可辱。若要開革軍籍,請開革末將一人便可。兄弟們都是以身許國的好漢,寧可戰死疆場,也不能受此羞辱。」他心中早懷了退役的打算,趁此機會便順水推舟,只是臉上卻忍不住流露出遺憾和不捨的神情。

    「開革軍籍?退役?」周仲元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似地,臉上似笑非笑,沉聲道,「沒那麼容易。」王童登臉色一下子便緊張起來,以為趙行德還將受到重懲,卻周仲元話鋒一轉道,「你二人雖然不能在承影軍呆了,朝廷卻還有用你們之處。大將軍府新立了一支火炮營隊,便是你們,還有其他人的新去處。」講到這裡,他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承影營本來就是來自各軍的精銳而成,輪換回國後,倘若沒有新的軍務,也會回到駐紮在內地的各軍。這次大將軍府成立火炮營,除了炮手之外,還需要一支精兵擔任護衛,周仲元便推薦了這批承影軍士過去。

    此刻周仲元的臉色和語氣再無斥責之意,王童登趙行德兩人頓時都醒悟道被他詐了,但臉上卻不能表示出不滿,只得一起躬身道:「多謝將軍抬愛。」周仲元看在眼中,心下暗笑,打開桌上的卷宗,拿起一張丞相府府的府令。趙行德和王童登因為蘆眉戰事所裡的功勳,爵位同時被晉陞為徹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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