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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121章 開筵引祖帳(6) 文 / 鼓元吉

    第121章開筵引祖帳(6)

    天上一輪冷月照著萬里沙丘,風聲呼嘯。且末城,戶不過三百,口不過兩千,孤懸於大流沙腹地中的一片綠洲。此地城郭狹小,承影第七營只能在城外紮營,軍士們千里跋涉,好容易到達地頭,這一夜,一個月的勞頓都散發出來,夜深人靜之後,軍營裡到處鼾聲大作。

    承影軍指揮使周元仲正仔細看三名行軍司馬所寫沿途行軍情況。他一邊看,一邊琢磨,直到夜闌人寂,方才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邁步出營帳。每逢宿營,他都要親自巡哨兩次,這是當百夫長時便養成的習慣了。

    趙行德聽到一數行腳步聲由遠而近,轉身看去,卻是周元仲朝自己走過來。

    「趙德。」周元仲一眼認出了這個屢屢出人意料的軍士。

    「將軍。」趙行德不卑不亢地行以軍禮。

    「這次行軍整訓,你做得不錯。」周元仲微笑著問道,「在哪裡學會看觀天儀的?」

    「在下好友是學士府天機院的文士。」

    「嗯,」周元仲點點頭,忽然問道:「在蒲昌澤討論道路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堅持說服其它的十夫長?」

    趙行德遲疑片刻,答道:「在下資歷淺薄,就算是強行勸說,只會讓眾位十夫長更加聽不進去吧。」

    「所以你就放棄了麼?」周元仲臉色凝重起來,沉聲道,「兵戰凶危,軍務決斷但有失當,是要死人的。將來你就眼看著他們去送死麼?」

    「這個……」趙行德一愣,周元仲又緩緩道:「為將者有五德,智、信、仁、勇、嚴。現在你所缺的,就是這個『勇』字。」

    風沙仍在呼嘯,趙行德無言以對,周元仲拍拍他的肩膀,沉聲道:「你若是對的,哪怕千萬人不同意,也要把千萬人拽到正確的路上來。不但殺敵人要勇,救人要勇,有主張更要勇。」說完便轉身離去,留趙德一人愣在當地。

    趙行德望著周元仲的背影,心頭百感交集。風聲又如鬼哭,他身上鐵甲片叮叮作響,次日凌晨,周元仲便安排承影第七營的軍士推舉百夫長。因為承影營通常執行分遣軍務,每個百人隊中,除了一定要有神箭手外,其他兵種人數不拘,將來大家幾乎要掌握所有的戰鬥技巧。用校尉的話說就是「不要指望援軍,也不要指望友軍,碰上什麼仗,就打什麼仗。」

    趙行德出人意料地被推舉為百夫長,此外還有王童登、鄧犀、劉尚友、丁大勇四人。更出人意料的是,杜吹角不但推舉趙行德為百夫長,還願意在他麾下。

    夏國的軍制,除了實職實權的將軍外,又有權將軍與制將軍兩種特殊身份。權將軍是指獨立統兵作戰,但所帶兵力不足一軍的,嚴格來說,權將軍還不是將軍。制將軍是指雖然不獨立統軍作戰,但因為地位重要,而視同將軍一級的軍官。通常,龍牙軍的校尉就是制將軍。而承影營在國境外執行分遣軍務,承影軍的校尉便是獨立領兵作戰的權將軍。

    將軍必須由大將軍府任命,護國府同意,皇帝用璽拜將。於是承影第七營的校尉便不能由這些初出茅廬的百夫長推舉,而是大將軍府任命的一名經驗豐富的軍官,名叫段懷賢。

    當晚設宴慶祝軍官履新,率然軍帶來樂師彈奏破陣樂,歌姬在前面跳舞,底下捉對兒敬酒亂成一團。趙行德等四個百夫長先聯袂去敬了周元仲、羅宗孟兩位將軍,又敬段懷賢權將軍,接著和率然軍的幾位百夫長連拼數戰,王童登、鄧犀已經爛醉,劉尚友、丁大勇也搖搖欲墜。趙行德搖搖晃晃回到自己的座中,被簡騁一把拽住,簡騁已經喝得滿臉通紅,還拿著酒杯沖趙行德道:「老趙,今天這場酒,五個百夫長與敵軍拚殺數場,唯你倖存,給咱們鳴鴻都長臉啊,來,再喝。」

    趙行德推脫不過,只能和他幹掉滿杯,簡騁才過去,其他幾個十夫長陸續過來,十夫長敬過了,陳永奇、劉政等軍士又上來,趙行德也無法一一推脫,最後只覺得頭昏腦脹,扶著桌子角癱坐在地,撫著肚子正打酒嗝,忽然有一個酒杯伸到前面,趙行德抬頭一看,卻是老十夫長杜吹角。

    杜吹角也是滿臉通紅,愈發一副老好人的樣子,大著舌頭道:「趙都頭,那天在驛站,我沒讓你多說話,你不要見怪。」趙行德正酒意上湧,一聽便惱了,推了他一下,怒道:「我是那樣鼠肚雞腸的小人麼?」

    杜吹角嘿嘿一笑,湊上前來道:「老杜混到這把年紀還是個什長,什麼也不說了,我便知道,五個都頭裡面,唯有你最懂得尊老敬賢。」說完和趙行德將杯子碰了一碰,兩個人都一仰脖子喝掉了。

    趙行德只覺得杜吹角的腦袋彷彿變成了兩個,伸手在眼前揮了揮,大著舌頭道:「老杜啊,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還要你解惑?」「什麼啊,說!」杜吹角一拍桌子,粗著嗓子高聲道。

    「你看來承影營應募的,大都是些小伙子,你一個老人家湊什麼熱鬧啊?」

    杜吹角也有了**分醉意,不以為忤,反而歎道:「人家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我杜吹角七歲便開始認字,八歲拉弓箭,這輩子,流的汗水不比別人少,可就是卡在一個十夫長上啊。」他拍著趙行德的肩膀道:「有多少人從我身邊升上去啊,也不差你一個啊。」

    趙行德笑道:「那你是福將啊。還沒說怎麼回到承影軍來應募的事情呢。」

    杜吹角歎道:「還不是為了我家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眼看只能做蔭戶。承影營外快多,老頭子多攢點銀錢,給他們送到石山去領份授田,成家立業啊。」說完,擠出兩滴老淚,居然嗚咽起來:「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可是流的汗水不比別人少啊。」他因為資歷老,這次行軍暫時成了十夫長軍議的召集人,本來以為有機會被推舉為百夫長,誰知到了推舉的時候,幾乎沒有一個人服他。

    趙行德醉醺醺的,見他哭得傷心,拍著他的肩膀道:「老杜,以後我要是退役了,是會做大買賣的。」他打了個酒嗝,加重語氣,伸出雙手比劃道:「大買賣啊!」杜吹角瞪大眼睛看著趙行德在空中畫了一張大餅,然後聽他說:「到時候,叫你家,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一起來幫我做事!」他這話說得豪情萬丈,頓時讓杜吹角感激涕零道:「趙都頭,我這把老命,算是賣給你了!」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說著胡話,不知不覺倒在一起睡著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承影第七營的五百條好漢才清醒過來,只見校尉段懷賢微笑著道:「各位,酒醒過來了的話,先穿好盔甲,圍著且末城跑十圈吧,沒有醒過來的,再多跑十圈醒酒。」趙行德等人叫苦連天,不得不穿上數十斤重的鐵甲,繞著且末城跑起來,沒多久,好多人就將昨夜宿醉的酒漿連同膽汁都吐了出來。

    段懷賢笑面虎的秉性在此後的兩個多月得到了充分的展現。因為承影軍每個人都可能遭遇任何方式的戰鬥,他要求弓箭手也要懂得近身格鬥,騎馬衝殺,在這方面實力偏弱的趙行德成了殺雞儆猴的對象,趙行德是每次劍術課程的靶子,無數次被劈倒之後,方才勉強能夠支十數招。然後,段懷賢又讓他單獨圍繞城牆跑步,美其名曰,「近身搏鬥差的人至少要學會逃命。」他又說趙行德膂力驚人,但腰腹力量不足,下盤不太穩,臂膀在搏鬥中也使不出全力,讓他倒吊在城頭上做收腹挺身。軍士們都說因為趙行德資歷不夠,驟然當了百夫長,段校尉這麼折騰他,也是為不服他的人出氣。

    除了個人技巧之外,十夫長要學習百人隊和十人隊的指揮,確保他們瞭解百夫長的命令。而趙行德等百夫長也要學習十人隊、百人隊和整營的指揮。

    後來,段懷賢不知從什麼渠道找來羅斯、大食、突厥俘虜二十多個,讓他們捉對廝殺。他在旁邊指點承影軍的人近身搏鬥的技巧,辨別各個不同種族的人在搏鬥上的習慣、缺陷和長處。到後來,段懷賢親自扮演敵人,讓趙行德等人和他搏鬥,趙行德總是負多勝少,段懷賢說那是因為動手太少,狠勁不到的緣故。

    三個月的整訓匆匆而過。在將軍周元仲的監督,校尉段懷賢的折磨下,承影第七營五百軍士越來越同仇敵愾,他們的袍澤情誼也越來越深。最後的整訓,又是一次長途行軍,逆著且末河回到蒲昌澤,然後轉向北,沿著南北向的商道穿越大流沙,行軍到焉耆鎮,再翻越天山,抵達高昌。

    在高昌有一處極深的湖泊,據說是夏國內最接近幽冥之地,叫做月光湖。它西北面是巍峨的雪山,東面是遼闊的沙漠,湖裡沒有魚,周圍經常都會有海市蜃樓出現,但這裡全是的沼澤,除了海鳥其他生靈根本不可能進入到湖的中心。在湖底的最深處,是突厥、羅斯、大食、契丹、和大宋求之不得的秘密。這裡躺著成百上千的白色小瓶,上面都蒙滿泥沙和苔蘚。

    這些瓷瓶,皆用最好的大宛馬的骨灰燒製而成,裡面裝著壯士的骨灰。讓他們在陰間仍然能策馬馳騁,斬殺敵寇。瓶身上精美的文字記錄著逝者的姓名、籍貫和職位。這裡是在歷次戰鬥中犧牲的承影軍袍澤埋骨的所在。

    就在這月光湖畔,周元仲和段懷賢為承影第七營舉行了成軍禮,並授給了承影軍的軍旗。這是一面不落字跡的青色的大旗,唯在夕陽映照下,會有若有若無的一道白色的劍影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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