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第106章 歎君倜儻才(1) 文 / 鼓元吉
第106章歎君倜儻才(1)
關中的馳道是以長安為中心修築的,北達靈州,西通敦煌,南接利州,道寬三十步,中間堆砌黃土平整夯實,兩旁種植各類柳數抵禦風沙,道路之外取土所成的溝渠順勢修築為雨水溝。在關中腹地,也有行船的渠道與馳道並行。故而趙行德隨鐵骨軍五校尉從同州出發,先繞道長安,再沿著長安與敦煌間的馳道趕路,十六人皆騎健馬,另有道路曹的兩名車伕驅趕兩輛四馬四輪的大車載著輜重跟隨,每過六十里便在驛站換馬停歇。李若雪不便行馬,趙行德亦出錢向道路曹雇一輛輕便舒適的馬車同行。
道路道兩旁陸續傳來熙攘人聲,李若雪掀開車簾望去,已是熱鬧街市。「到長安了嗎?」她問趙行德,趙行德遲疑了片刻,方才道:「算是到了吧。」遠遠望出去,還不見城牆的影子。
唐朝末年,朱溫脅迫唐昭宗遷都洛陽,毀長安宮室百司及民間廬舍,隋唐兩代苦心經營三百年的長安城成為廢墟。如今的長安城牆乃是在殘留的皇城基礎上改建的,不足唐時長安十分之一。
大夏定鼎開國,關中元氣漸復後,新長安城漸漸無法滿足需要,是否需要擴建,在護國府引發了激烈的爭論。最後,還是建章朝的丞相寇准親自到護國府陳述利弊,說明擴建長安城為關中百姓所能帶來的利益,遠遠小於修築渠道和馳道,護國府才放棄了重築長安雄城的衝動。丞相府統籌曹接著拿出了替代方案,舊時長安城廢墟的土地不利於耕種,便在規劃之後分片出售給商人,允許他們成立商會自治,於是,如今這一片已經是關中工坊與商舖最密集的區域,這是一座沒有城牆的長安。長安、撒馬爾罕和成都府現在是夏國最大的三座城市,無論人煙稠密還是街市繁華,都遠遠超過作為政治軍事樞紐的西都敦煌。
因為在商會自治的外圍區域經商遠比在長安城內方便,城牆內的長安街坊反而日漸冷清,許多關閉的商舖重新被丞相府買了回去,建成連片的巨型倉庫,再出租給城外的商會。丞相府為城內倉庫定下的租金不貴,又十分安全,商販們將貨物保存在城內,以交子作為取貨的憑證,城外的大宗交易,都是以交子完成,有時候貨物換了十幾手,還是堆在長安城裡的倉庫中不挪窩。此後關中各處城市都效仿此舉,既便利了工商,又使民間積儲漸漸彙集到城池之中。建章皇帝陳武稱讚寇准「使國家不費一文錢,而得三年之蓄」,恰逢水利有成,民心大悅,寇准進封齊國公,成為無數夏國文吏心中的榜樣,也成了夏國百姓口中津津樂道的傳奇。
不過,當初大將軍府也支持丞相府的方案,卻是另有考慮的。
「若是敵人大軍來襲,連片的築壘既能讓敵人不斷付出傷亡,又能讓我方反擊出入方便,比龜縮城池的效果要更好。」軍士石文虎用馬鞭指著街道兩旁修築的非常堅固的商戶和民宅。也許連片築壘對百姓的保護效果也許不如環形城牆好,但這不是大將軍府考慮的首要問題。丞相府雖然同意了商會自治,但建築的材質樣式和基本的規劃,卻有一定的標準。
鐵骨軍五校尉這十六騎三輛馬車沿著街市道路中央緩緩而行,鐵蹄錯落踏出悅耳的脆響聲,兩旁石板道上的行人紛紛止步,投以或示好或崇敬或畏懼的眼神,有的還在輕輕耳語,這是咱們關中的鐵骨軍。夏國人行走四方,家鄉若是沒有一支強軍炫耀,必然會受人恥笑。
鐵骨軍軍士此時亦挺胸直背,神態不似平常般隨意,而是微微帶著些矜持和驕傲,偶爾向跟著騎兵歡呼攪鬧的市井頑童示意,讓他們小心,別太靠近馬匹。趙行德高高坐在馬上,隨著馬背一起一伏,感受著軍士在夏國萬眾矚目的尊崇地位,心頭湧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夏國的軍士,為此間的百姓去南征北戰,就算戰死疆場,馬革裹屍,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將軍有此強兵效命,也確實不必困守城牆。反觀我朝……」他心頭熱度轉冷,眼中流露出一抹黯然。
鐵骨軍的校尉也確實對得起此間百姓,為了避免導致關中動盪,儘管多年來沒有大的軍功,多數校尉在護國府裡仍然力主最好不要和宋國交惡,好幾次抵制了大舉用兵關東的輕率提議。關中的百姓盡享幾十年的太平,修渠築路,耕織牧漁,工商並舉,生活也越累越安樂富足。進了長安城,校尉們在道路曹的驛站中歇息,等待安東其它諸軍校尉匯合後一同出發,趁著這幾天清閒,趙行德則帶著李若雪在城中遊逛。
據石文虎介紹,長安城裡有處是不能不去的名勝。夏國皇帝舉行登基大典的興慶宮,太廟。平素都不禁止遊人,就連皇帝的龍椅和臥室,夏國人也能免費觀瞻,異邦人則要繳納二十兩銅錢。唯有當朝皇帝陳宣回長安祭祀,或者繼位新皇舉辦登基大典,要用興慶宮時,這兩處才會由龍牙軍宿衛起來,禁止閒雜人等出入。這是關東人到長安必去的地方,宋國百姓借此可以滿足一下對皇家生活旺盛的好奇心,每年觀瞻此地的宋人所繳納的銅錢,居然足夠興慶宮的維護之費有餘,當然這也和興慶宮殿宇宏大,陳設卻頗為古樸簡單有關。
自從踏入可以容納萬人朝拜的興慶宮前大校場,仰望宮殿門口那象徵九州的九根巨大石柱,趙行德就感到一股威壓之氣撲面而來。這九根蟠龍柱在夏國又叫做謗柱,無論軍民都可在此張貼榜紙。
左起第一根龍柱上書「潛龍」兩個遒勁大字,自思有一計一策敬有益於國者,無論貴賤賢愚,在此張貼獻策。第二根龍柱上書「見龍」二字,有藝業而不得施展者,在此張貼,自薦於朝廷。第三根龍柱上書「應龍」二字,有事欲求見皇帝者,在此張貼。第四根龍柱上書「夕惕」,犯諸罪惡者自首減罪一等,在此張貼自首狀。第五根龍柱上書「無咎」,身被冤屈無法洗雪者,在此張貼鳴冤。第六根龍柱上書「飛龍」,推薦他人為朝廷所用,夏國百姓常常在此張貼榜文稱讚各地官員。第七根龍柱上書「亢龍」,攻訐禍國的權奸,便如宋國的蔡京、童貫那般人物。第八根龍珠上書「群龍」,揭發其它的作奸犯科者,在此張貼榜文。最右邊的第九根龍柱上書「元亨」,若是百姓無法決斷將自己的榜文貼在哪根龍柱上,便在此張貼。
維護這九根龍柱,乃是興慶宮皇室內臣最重要的工作,要將每天所得的榜文一件不落地送到敦煌供皇帝御覽。夏國皇帝輕易不干涉五府的決斷,但若是榜文所述打動了上意,則會親自過問,丞相府也會認真應對。久而久之,這九龍柱成了夏國國內一處神聖之地,關中百姓若有冤屈,往往來到「無咎」柱張貼榜文,並嚎啕大哭,催促讓內臣速速將自己的冤屈上達天聽。因為這九根龍柱的存在,夏國皇帝陳宣雖然遠在敦煌,但關中人心的位置,卻比趙佑在汴京還要牢固許多。
興慶宮空曠的正殿地上玄武岩石方磚原本都是粗粗磨製的,但百年來遊人無數,居然被磨得盈盈發亮。負責管理興慶宮的皇室內臣還需要不時更換一些被踏壞的地磚。足踏這冰冷的石磚,仰視著高高的無梁穹頂,這般高闊的感覺,彷彿聽得到上面還有風聲在呼嘯,李若雪不禁感到身上有些寒意,「難怪夏國皇帝不願住在這裡,雖然氣勢很大,但確實不適合人居。」
趙行德站在這空曠的巨殿中,卻有一種當初在汴梁太史局星圖下的敬畏感覺,暗暗歎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多少豪傑身負倜儻不羈之才,畢生殫精竭慮,甘於奔波勞頓,才造就了這個如日方升的嶄新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