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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104章 慷慨淚沾纓(5) 文 / 鼓元吉

    第104章慷慨淚沾纓(5)

    趙行德在西河巡吏傅知仁家一住便到了九月末時,據傅知仁說,現在遼國和宋國還在河北僵持,西面的羅斯國又和大食先後攻打夏國的盟友盧眉城,護國府校尉們就是否派軍介入爭論相持不下,因此耽擱輪換校尉返程的時間,邱士良出發去敦煌的時間也相應的延後。

    天氣漸漸寒冷,衣物也逐漸添加起來,進了九月,各種花次第開放,傅知仁的妻子項氏還跟李若雪開玩笑說他們錯過了長安的重陽花。當世唯長安花能與洛陽牡丹齊名,正所謂「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牡丹富貴祥和,花英姿颯爽,各擅勝場。據說長安還有「黃金台」、「羊脂白」、「團圓壽」、「獅子頭」等諸多名種,李若雪聽了也頗為神往。

    重陽節那天,就連小小同州城裡,家家戶戶也在門口插上大朵金黃的花,酒家用花捆紮成門洞。趙行德夫婦隨傅知仁一家一同登高望遠,然後在一處叫做莫愁台的山丘席地宴聚。傅知仁的妻室項氏頗為心靈手巧,用粉面做了如雞鴨豬牛羊等各種蒸糕,上面鑲著當令的果實,如石榴、栗子、銀杏、松子之類的。家中吃不玩,還鬆了許多給親友。

    九月二十九這天,傅知仁高興地說總算有人和趙德談詩論文了,領了幾個關東的士子到家裡來吃飯。說來也奇怪,往常關東的讀書人都是拿著通關文牒從函谷關過來,這次這幾位卻和趙行德一樣,從黃河偷渡過來,不過並不是用鐵索,而是出錢請人用革囊筏子擺渡的。

    然而,就是這幾個士子,給趙行德帶了一個他絕不願意聽到的噩耗。

    「張炳先生過世了。」來自西京的羅守道失魂落魄道。

    「奸賊童貫返回了汴京,不知如何蠱惑上意相信了他的胡言。開封府的用刑逼供,張炳先生拒不招供,竟然就死在了獄中。國子監生喪身開封府大牢的消息傳出來後,各地士人併力抨擊朝廷奸佞,楊時、邵武、秦檜等十幾位大人聯名上奏,聖上終於同意不再窮究揭帖案舉子的謀反之罪,但仍將此案牽連的士人定為朋黨。京西北路諸州縣官員大多是蔡賊與童賊的黨羽,正在大肆搜捕黨人,並羅織其他罪名治罪。我等便是因為在洛陽張貼過揭帖,被人揭發才逃出來的。」

    「什麼?」趙行德頓時呆住了,張炳的音容笑貌恍如昨日,時而是慷慨激昂的,「吾太學的士子卻偏偏要大張旗鼓地相送舟山先生,少陽,守一,元直,諸君,你們敢不敢去!」「三司鞫讞,吾一力擔之,必不容奸黨將謀反之罪,強加於我等。」「我堂堂中國,豈能無人一死以明國法之重。」

    時而是溫和關切的,「元直,若是缺錢,言語一聲,休要再向那商賈借貸。」

    時而是嚴謹睿智的,「契丹人長於馬背、習於射獵,若一味與之較量騎術弓弩,未免以己之短攻敵之長。這火銃製造和操作之法頗為繁瑣,契丹人未必有此能耐,反而適合吾國吾民的常年耕作養成的細緻秉性。」「吾之道,乃是以法治天下,而非因人廢法。」

    「張明煥,居然,就這麼去了?」趙行德腦海裡盤旋著這麼一個念頭,雖然知道被誣謀反有性命之憂,但他還對朝廷不殺士大夫的祖宗家法總還抱有一絲希望。而現在,這個希望已經完全碎裂了,只剩下對張炳的惋惜和愧疚。

    趙行德正失魂落魄之際,蔡州的士子劉倉插口問道:「聖上果真不追究謀反之罪了嗎?只是朋黨還不至於抄家滅族。」

    汝州的士子劉端方道:「正是,除了被明教魔頭方臘蓄意誣陷的趙元直先生,其它人謀反之罪都不追究。聽說連同鄧素先生在內的在京舉子已經被放了,只是要流放回鄉,就連潛逃在外的陳東等先生,也都向當地的衙門自首了。」他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不過我等都覺得,元直先生乃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絕不會和方臘魔頭同流合污的。」

    趙行德臉色蒼白,心中喃喃道:「你們都看錯了,他不過是個陷朋友於危難,隻身潛逃的鼠輩罷了。」他雙拳緊握,向傅知仁告了個罪,長身而起,匆匆離席。

    趙行德獨自站在院中裡,低頭滿目的草木被秋風吹得瑟瑟凋殘,適才拚命壓制的憤懣和悲痛一起湧上心頭。抬頭看著天邊層疊低垂的濃雲,太陽的光芒被雲層所遮擋,讓天空顯得很陰暗,他忽然很想伸出一隻手,將這雲攪碎,扯爛。這時候他真的很想痛哭一場,可是無論如何都哭不出來,只是感覺心頭好像有個巨大的黑洞,彷彿要將整個魂魄都吞噬了進去。

    茫然不知過了多久,李若雪來到身後,輕輕握住了他手。

    趙行德轉頭看她,嗓子沙啞的低聲道:「明煥被奸賊害了。」

    李若雪擔憂地看著他,低聲道:「我都知道了。元直,我現在很擔心你。」

    趙行德沉默著沒有回答。

    李若雪眼中噙著淚水,嘴唇動了一下,但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握著趙行德的手,輕輕靠在他的身上,彷彿要幫他承擔一些什麼。

    良久之後,趙行德終於長歎了口氣,臉上恢復了些生氣,歎道:「我只是為明煥不值。他欲捨生而明國法之重,卻連三司會審也沒有。」

    兩天後的十月初一便是寒衣節,眼看寒冬將至,家家戶戶在這天祭祀死者,為免其在陰曹地府挨冷受凍,便要焚燒五色紙作成的衣服,彷彿為其送去御寒的衣物。趙行德除了祭奠自家的父母親人外,也為張炳買了一些,看著那裊裊青煙升上天空,暗暗道:「明煥兄,一路走好。」

    因為那天在宴席上匆匆離席的失禮之舉,幾個宋國士子對他都有些冷眼,趙行德也不在意,若是明白了自己身份,反而大家尷尬。夏國朝廷居然為著此事特意下了一道府令,凡是因為揭帖案牽連而逃來關東士子,就算沒有通關文牒,也特別准許由長安學士府考評,核准其文士身份。趙行德因為早先未向傅知仁道明,隱瞞這麼久,現在更不可能再改口承認自己便是因為揭帖案而被府令特別關注,要各處巡吏留意的趙元直。

    十月初十,五名鐵骨軍的校尉從敦煌回到大營,而邱士良等另外五人則同時出發。隨行有十名鐵骨軍軍士護衛,趙行德和李若雪也隨著這一批人,踏上了奔赴夏國西都敦煌的旅程。

    校尉邱士良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軍官,人很嚴肅,但待軍士非常好,考慮事情也極細緻。趙行德能開三石弓的事情在軍營中已經傳開,邱士良倒覺得以他的勇力去虎翼軍有些埋沒,夏國的軍制首重軍功,虎翼軍常年駐紮在西都,常年都不見仗,在虎翼軍廝混,大都沒有晉陞將軍的前途,反而退役後,是做商人和州縣官吏的多些。以他的箭術,應該去安西軍司投軍才對。校尉府已經決定乘著大食和突厥攻打盧眉的機會,派軍介入,若是盧眉國自己爭氣,就幫他們一把。若是自己不爭氣,便順勢吞了。

    邱士良老於世故,既不會把他的想法透露給趙德,更不會洩露護國府決心西進的軍機。他頗通護國府縱橫連橫之道,一路上,他都在暗暗考慮,如何合攏關中諸軍校尉之力,再拉攏巴蜀和安北的一部分校尉,這次戰爭的好處,怎麼都不能讓安西給獨吞了。怎麼著也得分一杯羹,雖然因為距離遙遠,關中軍無法出戰,但籌集此次用兵耗費的丞相府債券,關中軍怎麼也要拿下一部分來,將債息貼補給退役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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