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帝國的黎明

第1卷 第86章 兒戲不足道(1) 文 / 鼓元吉

    第86章兒戲不足道(1)

    童貫帶著辛興宗翻山而逃,因為擔心馬賊的追殺,兩人不敢沿著官道逃竄。五馬山乃是太行山的餘脈,呈南北走向,山勢雖然不高,但這兩位長久以來養尊處優,還沒有走出四五里地,衣衫被山石和荊棘劃出好些大洞,手腳都磨出了血泡,小腿彷彿灌了鉛似的。「這些刁民,待本官回到汴京,定會發兵清剿。」童貫恨恨道。

    「大人說的是!」辛興宗有氣無力地附和道,肚子裡卻發出咕的一聲,已經許久未沾水米了。童貫是天子幸臣,他也為將軍,長久以來,從探路、宿營,乃至備馬整裝這些閒雜事,都是手下做好,兩位老爺根本是考慮都不用的。此刻匆匆出逃,居然忘了攜帶乾糧和水。

    二人在山間跋涉了整整三個時辰,途中發現一株小樹上掛著纍纍野果,似乎有鹿羊之類野獸啃食的痕跡,二人大喜過望地摘下來好幾枚,誰料一口咬下去,那果子又酸又澀,悔得童貫差點沒把舌頭吐出來。辛興宗倒是吃了兩個果子,但仍然不頂餓。眼看天色將晚,辛興宗眼前一亮,指著山下一戶草房道:「大人,那裡有處人家!」

    童貫也將腦袋湊過來,遲疑道:「該不會又是響馬窩吧?」二人相互望了望,對面的臉都鋪滿了灰塵和滄桑,終於下定決心,為了填飽肚子,哪怕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一闖。

    爬到山下後,二人先趴在草叢裡觀察了好半天,終於發現這草房裡似乎只有一對老農夫婦,這才安心地鑽了出來,這回再沒了官威,打躬作揖地討要飯食和水。那老人家倒也和善,見兩個落難之人,讓老伴兒多煮點黍米,先從灶屋舀出一瓢水給兩位。

    童貫大口大口地將水灌進肚子裡,辛興宗在旁便眼巴巴地望著,直到大人撫著肚子打了個響隔,將空空地葫蘆瓢交出,老人家這才接過去,叫老伴兒再去舀一瓢水出來。

    「看二位的形貌,是從山外面來的吧?」老人慈眉善目,笑吟吟道。

    「是啊,我二人在官道上遇到了馬賊,千辛萬苦才逃得了性命。」童貫說著說著,眼圈也變紅了,彷彿真的是遭遇強人的行商一般。

    「唉!這世道不易啊!」老人家歎道,「一年前,山賊也還沒這麼多。」他頓了一頓,忽然話鋒一轉,加重語調罵道:「都是那該死的奸賊童貫,弄得山外面的都沒了活路,非要跑到山裡來。」說完還拍了一下桌子。這老人的手勁特大,砰的一聲,嚇得童貫眼皮子跳了一跳。老人家自己忙笑道:「鄉下人粗魯慣了,客官莫怪。」然後開始絮絮叨叨地罵起了童貫。山民消息特別閉塞,往往被山外的人所不齒,因此這老人家知道山外人聚在一起最多的話題便是罵童貫,為了免得客人無趣,也就興致勃勃地在他二人面前罵了起來。

    童貫再不敢暴露了身份,唯唯聽著,臉色陰晴不定,辛興宗也苦著一張臉,暗道:「待我尋到當地的官府,定要將這老兩口下獄治罪,若是有子女的,便要他斷子絕孫才好,方能解了公公心頭之恨。」

    那老人罵了半天,兩個客人都不搭腔,他自覺有些尷尬,堆笑道:「鄉下人不會待客,兩位官人先坐,我去灶屋裡看看,那老婆子做個晚飯也慢吞吞的。」說完便起身出去。這時的農舍多用茅草和樹枝,農家為了防火,灶屋便單獨而建,與其他房屋隔開。

    辛興宗正想開頭安慰,童貫卻先對他使了個眼色,低聲道:「跟出去看看,提防這老賊頭做手腳。」

    辛興宗當即點頭,躡手躡腳地跟在老人家之後,見他走進灶房,便悄悄蹲在門外偷聽,只聽那老人家甕聲甕氣地道:「老婆子,咱家藥耗子的砒霜放在哪兒,快快找出來!」

    辛興宗聽得心頭一驚,差點沒一跤跌倒。

    他不敢停留,又躡手躡腳地回到屋裡,和童貫如是這般一說。童貫一聽,咬牙道:「好狠毒的老山賊。」辛興宗道:「大人,這兩個老傢伙沒有氣力,也只敢下毒。先下手為強,讓末將把他們宰了。」

    童貫罵道:「魯莽!殺了這兩個,更惹怒了賊人。」他臉色變幻,沉聲道:「趁著天黑,快逃出賊窩為妙。」

    辛興宗當即點頭稱是,二人在屋裡一同亂翻亂找,拿出搜刮地方的精細勁兒,找出些農家藏的果子黍米,將一件破布褂子裹了,便趁著夜色逃之夭夭。

    那老人回房一看,到處被翻得亂七八遭,丟了一件衣服和糧食,不由的頓腳罵道:「我說怎地鬼鬼祟祟的,兩個賊東西,天黑在山裡摔死你們!」原來因為夜裡老鼠亂鑽,老人家睡不踏實,適才跟老伴兒要鼠藥驅除老鼠而已。

    童貫和辛興宗不敢在賊窩附近停留,夜裡也不辨方向,摸著黑踉踉蹌蹌地爬著山,只想逃得越遠越好。好些時候,童大人實在累得爬不動了,辛興宗便背著他走。童貫感激之餘,歎道:「興宗,諸將中只你一人忠義,待我回到官家身邊,定要好生栽培於你,封侯不在話下。」辛興宗原本疲憊不堪,聞言大喜,道:「那末將全仰仗童大人提攜了。」腳下也長了勁兒。

    此時此刻,汴京鞏樓的秀閣裡,一盞燈火微微點亮,陳東平舉這雙手對著鏡子,李師師在身後為他繫上寬大的腰帶,又將衣服的褶皺撫平。陳東時常留宿在李師師的秀閣內,在鞏樓已是公開的秘密。他家資豪富,也曾出手闊綽。此時雖然被他老頭子限制得手頭有些緊,打賞不若從前那般大方,但一則人家姑娘願意,二則李媽媽也憋著勁,他二人情深意厚最好,到贖身的時候,不但要把姑娘的私房積蓄逼出來,還要從陳東身上敲一大筆銀錢。

    「陳郎這些天早出晚歸,妾身總有些膽戰心驚的。」李師師在身後低聲道,扶著他的肩頭,將身體貼在陳東的身後。

    起伏曼妙的溫柔,令陳東亦有些沉迷,旋即定下神來,輕輕拍拍肩上的柔荑,側頭低聲道:「大丈夫有所必為。老賊自以為能夠一手遮天,卻不知眾怒難犯。」他微微一笑,又道,「全賴了童貫這狗賊,朝中四分五裂的新老清流,隱隱竟有聯手之勢,這朝廷,畢竟是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就算官家再寵信老賊,用不了多久,漕運斷絕,商人罷市,京城動盪不安,他也該認清楚,天下人心向背了。蔡京老賊,終於也有失算的時候。國運日漸沉淪,此誠一舉扭轉乾坤之良機也!」

    他說的這些,李師師亦聽過好幾遍了,微微矮身鑽到陳東身前,為他整理正面的儀容,低聲道:「妾身唯有每天善頌善禱,願天上神明保有陳郎大事得成。」說完站遠了兩步,看著儀表堂堂的陳東,解頤笑道:「都弄好了。妾身恭送夫君出門。」

    朝中的所謂清流也並非完全沒有自己的勢力,攻擊童貫的公揭數十日的鼓動,再加上檯面下的使力,汴京市面的商舖有些已經歇業了,東南的漕運也不太順暢了,官面上的理由五花八門。私底下都說是朝中有奸佞,市面不太平。

    情勢似乎慢慢滑出了蔡公相的預料和掌控,最令他氣憤的是,童貫分明在幾日前便從河間出發,然後便不見蹤影了。

    雖然朝中清流如果將事情鬧大,觸怒了官家,那最終吃虧的還是太子趙柯。但事情的失控還是讓蔡京有些慍怒。照常理來說,為免夜長夢多,童貫應該馬不停蹄,一路趕回汴京才是。

    現在的清流為河北變亂所上的彈章還不太多,但朝中已經有一種山雨欲來的勢頭,誰第一個跳出來,誰就有可能成為黨爭攻訐的眾矢之的。童貫現在不見蹤影,朝中原本有些依附於他的官員群龍無首,也在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本尊出現。官家跟前的幾個朝廷重臣,蔡京、王甫、李邦彥、梁師中等人,雖然和童貫都有些情分,也想盡快將太子拉下馬來,但河北的漏子既然是童貫自己捅出來的,他就應該有趕快回京擦屁股的覺悟,我蔡府又不是為你童家開的。幾個重臣心裡明白,只要童貫出現,以他的機智和官家顧念舊清,好用私人的秉性,多半能把事情擺平。而這事情如果旁人插手太過的話,官家反而要懷疑他們結黨營私了。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童貫仍然不見蹤影,蔡京已經越來越怒了。他甚至偷偷試探過沈筠,是不是皇城司搞的鬼,沈筠板著臉用「絕無此事」四個字打發了。以蔡京在皇城司裡的心腹的訊息,皇城司錦簷府也在全力尋找童貫。

    太行山,綿延八百里,氣勢雄偉,地形複雜多變,無數山脈受拒馬河、滹沱河、漳河、沁河等諸多切割,多橫谷,當地稱為「陘」,又有古代地震留下的諸多斷層,山勢險峻,尤其以太行山的東部最為陡峭。牽動著大宋清流與奸黨兩方氣運消長,萬眾翹首期待的童大人和他的心腹愛將辛興宗,就在這莽莽蒼蒼的太行山中,已經迷路快十幾天了。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