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71章 學劍翻自哂(5) 文 / 鼓元吉
第71章學劍翻自哂(5)
趙行德告退之後,腦海裡仍盤旋著王彥振聾發聵的提醒。外間夜黑如墨,遼人依舊驅使漢軍百姓攻城不止,火光炮聲不斷,城頭軍卒忙碌著射箭投石,時而數聲慘叫劃破夜空,城頭各處有受傷的軍卒坐臥,呻吟之聲不絕,彷彿置身修羅地獄。趙行德只覺胸悶氣喘,回到營房裡,不能入眠,索性起身來寫了封信,發洩胸中的煩悶。
「明煥、少陽諸君,弟嘗聞智者言,聖人製法,常人受之,聖賢帝皇莫不在禮義國法之中,此人所以與禽獸異者。民之初生,固若禽獸夷狄然,弱之肉,強之食。法懸於上,如星辰之恆穩,人居其下,則體安而氣平,優遊以生死。昔者明煥所言,權勢莫大與國法制度,雖為有尊如帝王者,賢如聖人者,亦必在法下。善哉斯言!人所勝於禽獸者,人能合也。假權勢、氣力懸於法上,則為上者強食弱肉,處下者離心離德,各自深居而簡出,懼他人之為己害也。如此,則禮崩樂壞,道義不存,人出禮義而歸禽獸。是故人倫仁義禮樂刑政之外,便是狄夷禽獸之道。為上者不受禮儀,不遵律令,此所謂所謂帥獸而食人乎?道莫大乎仁義,教莫正乎禮樂刑政。人者萬物之靈,造化所鍾,倘若秉弱肉強食之道,離中國之所守,同禽獸之所歸,不亦悲乎。」
趙行德渾渾噩噩寫了滿紙,直到滿腹的不合時宜發洩了乾淨,方才將信紙一疊夾入經義書中,倒頭睡去。自從寫了那封辱罵契丹朝廷皇室的回信後,遼軍次日便發騎兵截斷了河間城外的交通,城中連軍書都發不出去。現在朝廷所收到的河間軍報,依舊是童貫從海船上每日一封。
次日天明,蘇文郁便請趙行德前去箭靶場整軍。趙行德戴上兜鏊從營房裡出來的時候,蘇文郁幾乎以為是換了一個人,頗有些吃驚地望著他。喜怒不形於色的教養,滿腹焦慮和煩悶,心事重重的趙行德現在是生人勿近。往日溫文爾雅的儒生,似乎在一夜之間便搖身一變,平添了著一股煞氣,成為了個威嚴自重的統兵官。就是剛剛被處決的朱侯五還在,見著此時趙行德的模樣,也比不敢放肆挑釁。
「怎麼了?」因為蘇文郁有些反常,趙行德不明所以地問道。
「沒什麼,」蘇文郁收起原本有些散漫的神氣,肅然道,「六個指揮都已在箭靶場列隊,等候趙將軍訓示。」
「沒什麼可訓示的,」趙行德將一份連夜趕好的軍令手稿交給蘇文郁,「讓昨天那先練的十個人做示範,先伍後都再指揮,按照軍令一個一個動作的練。進展緩慢的,軍棍伺候,仍練不好的,先打五十棍再逐出去。膽敢對抗軍令的,斬。」
「是。將軍。」
他沉著臉邁入場內,片刻之間,原本還有些鬧嚷的箭靶場都肅靜一片,三千軍卒看趙行德,眼中帶著畏懼的目光。昨天夜裡,挨了軍棍的朱侯五消失不見,統制衙門宣喻說朱都頭巡城的時候中箭掉下城頭,大傢伙兒都心知肚明,但無人敢說不是。
原本趙行德對朱侯五是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懲處,雖說嚇到了一些新軍卒,但軍官和老卒對他卻有些不屑,但經歷了朱侯五死得不明不白這事以後,昨天耳聞目睹朱侯五與趙行德衝突的兩千士卒,頓時重新認識了對這位新任的權火器營都指揮使。那王彥新調撥過來的一千兵卒,更是盛傳王統制對「火器營不聽趙指揮使號令的,斬多少,補充多少。」誰都不想將脖子放到那殺雞的鍘刀上。
「鐵匠作坊領了五百柄火銃過去配做鐵槍頭,火銃數目便不夠了。」蘇文郁秉道。這批弓馬子弟所的生員與河北軍中派系牽連最少,為了方便指揮,王彥將他們全部差到趙行德麾下聽用。
「那便用七尺長槍代替。先演習隊列行進吧。」趙行德沉聲道。現實和理想,權勢和制度的矛盾被他強行壓了下去,但在整訓火銃營時,趙行德對權勢的反感,卻轉化為對制度和統一近乎偏執的挑剔。他將火銃兵的基本口令規定為二十四個,軍卒從起步,行進這些基本的,到上槍刺,下槍刺,舉銃,點火,收銃,上槍刺這些重要的,到無足輕重的坐臥起行,無不被要求在口令下完成。甚至站立,坐下的姿勢也必須一致。
不能令他滿意的都頭,軍使,趙行德毫不猶豫地將他們踢走,提拔好用的代替。弓馬子弟所的十幾個人都得了提升,吳堅做了都頭,蘇文郁做了虞侯。除此之外,趙行德還大批用對軍令反應靈活的軍卒代替原來的伍長,伙長,被替換下來的人也一律退出火銃營,統制衙門幾乎用最快的速度補充了兩倍的人員供他挑選,趙行德總是優先選擇那些在義學中待過的,面善的軍卒。
趙行德讓吳堅去庫藏專門為火銃營挑選既能保護頭顱,又不遮擋視線的鐵兜鏊,最後經過調換,三千軍卒更換了統一制式的鐵盔。因為火銃的有效射程比弓箭短,趙行德設想將來火銃營可能會長時間在箭雨下行進突擊,又為全營軍兵配發了輕型步人甲中避箭效果最好的一種,但因為火銃營還有裝上槍刺後肉搏取勝的設計,讓鐵匠工坊在胸前加掛了整片的鐵甲。
宋國的軍需配發和更換向來都鬆散隨意,同一卒伍中盔甲軍袍新舊制式不同已成慣常,火銃營三千軍卒最終達到了整齊如一,單單這個,就讓火銃營中的軍卒進一步意識到,趙指揮使得到了統制衙門的全力支持,就連這種明顯不可常理的事情也辦得成。如此一來,就更沒有人膽敢和火銃營的指揮體系作對了。
每一天,都會有一批加裝好槍刺的火銃送到箭靶場來,趙行德仍然全力在訓練火銃營的軍捽髮射火銃的動作。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失火銃,在最終上戰場之前,他只打算讓軍卒們用單份火藥實彈打一發而已。就連平常點火的動作,都只點著空的銃管上插好的藥引子。
但是,在訓練軍卒裝火藥,上鐵質火銃子的時候,仍然遇到了麻煩,大部分人幾乎無法同時保持軍姿和恰當的裝藥裝彈,有幾個手忙腳亂的軍卒幾乎急得哭起來,有人居然把雙份藥裝成了四份藥,有人緊張之下塞進去七八顆鐵彈子,差點要頂到銃口了。
「軍兵都是粗人,受訓的時間又短,恐怕……」蘇文郁見好幾個人都被拖下去打軍棍,不免有些心焦,這些人可不是故意違反軍法的,實在是手足無措的無心之過,他有些擔心軍棍打得多了,反而耽誤火銃營的訓練,要知道這些弓馬子弟在河北無根無底,王彥將他們調入火銃營,趙行德又迅速給他們安排了實際的職司,在其餘河北軍兵的眼中,弓馬子弟出身這幾個軍官身上只怕都打上了個「趙」字。王彥給了火銃營這麼多優待,自然是報了相當大的期許,假若十五日內火銃營整訓無法完成,或者戰敗的話,隨之而來的後果,也是相當嚴重的。
「那便取消裝藥,填彈動作。」趙行德也早已注意到這個問題,他手裡擺弄著一支火銃,若有所思,這一枝是韓鐵膽特意挑出來給他的,說是上面打有作坊的暗記,屬於第一批造出來通過有司檢驗的精品,就算用三份藥也絕對不會炸膛。
「什麼?」蘇文郁驚道。
「用絹帛將藥粉,銃子都包好,預先放置在火銃的膛內。」趙行德輕輕捻著薄薄的衣帶,大宋盛產這種極輕薄的織物,燃燒之後,幾乎沒有什麼灰燼,「槍刺後面這木棍,剛好伸到槍膛,差一點點便能固定住銃子和藥包的位置,」他拿起槍刺,韓鐵膽這個匪夷所思地設計,倒無心插柳,有了固定預置銃子和藥包的用途,「這一點點的位置,用棉花塞在木棍和銃子之間就成。」趙行德沉聲道,他剛才試射了一發,發現銃子外面再稍稍塞點棉花,不但不影響發射,而且反而更有力道些。
這樣的話,火銃營接近敵軍的第一個動作,便是前排蹲下挺槍刺阻止敵軍接近,後排卸槍刺,支撐起火銃,點火,發銃,然後上槍刺,將發射完成的火銃交給後面的人,接過後排遞上來已經卸下槍刺的火銃,重複點火發銃的動作,當敵軍在火銃轟擊下,隊形有崩潰的趨勢後,全營發起衝擊,用長槍來展開肉搏。
「每一柄火銃,只需要放一響就夠了,」趙行德沉吟道,「決定勝負的,還是將士們奮身殺敵!」
蘇文郁贊同的點了點,火銃這東西大家都沒怎麼試過,效果誰都說不好,所幸這玩意上了槍刺之後,比一般的長槍還要稍好使一點,尤其是那三百柄斧槍和三百柄鐵戟,都是近身肉搏的利器,分配給身高力壯,身手靈活的軍卒使用,火銃營再不濟,也不比普通的宋軍步卒差了。
趙行德讓火銃營專心演練按照軍令發銃的流程,幾乎到了熟極而流的地步,到了後來,吃飯睡覺的時候突然擊鼓集合,讓軍卒在最短時間內列隊發銃,也很少有人吃到軍棍了。而賴以決勝的長槍肉搏之術,火銃營反而沒有耗時整訓,因為槍棒原本是宋軍的看家本事,不管是那個營頭的,不會耍上兩手槍棒的,都不好意思和人吃酒耍錢。
今年的寒冬似乎遲遲未去,三月初三,河間諸軍統制王彥決心背城出擊,邀戰遼軍,趙行德火銃營作為一支奇兵,被藏在中軍步卒大陣之內,要給遼人鐵壁營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