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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6 祖宗德澤在遺黎 文 / 趙子曰

    捧慧相迎的黎陽父老跪拜地上,迎接荀貞。

    荀貞、荀攸快步近前,把他們一一扶起。

    父老中年紀最長的一人鬚髮皆白,少說也得七十多歲了,他執意不肯起身,非要把大禮行完,荀貞彎下腰,握住他的手,笑道:「貞何德何能,敢受父老大禮?」

    這個老者耳朵有點聾了,聽不清荀貞的話。

    荀貞一點兒也沒有不耐煩,又大聲重複了一遍。

    這個老者瞇著昏濁的眼,仰臉仔細打量荀貞,顫巍巍地說道:「昔年荀公施政黎陽時,小民備位縣寺,荀公蒞事明理,勸農耕桑,百姓稱頌,懷念至今。荀公的風采,小民到現在都還銘記不忘,疏忽四十年過去了,小民而今年邁,萬沒想到在老朽垂死之年,能夠見到荀公的後人光臨鄙郡,復再執政,驅賊滅寇,還郡人以朗朗漢家乾坤,這真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啊!」

    「昔年荀公」說的是荀淑。荀淑在安帝年間,也即四十多年前,曾在黎陽擔任縣令,在此地留下了美名。這個老者是當年荀淑擔任黎陽令時辟用的一個縣吏,乃是荀淑的故吏。

    不但這個老者,來歡迎荀貞的父老裡,凡是年逾六十之人,大多是荀淑的故吏,也有一部分是在荀淑治縣時曾受到荀淑恩德的人。

    荀貞聽得他說是荀淑的故吏,雖說荀淑去世時荀貞還沒出生,根本沒有見過這個「族祖父」,但對這個老者卻頓時就起了親近之感,說道:「阿翁是家族祖的故吏?快請起身,快請起身。」

    秦漢之世,離上古未久,「故其民猶有各忠其君之心」,尤其是後漢,因為長吏有自辟掾吏之權,屬吏對長吏的人身依附關係更強,他們之間的關係與其說是屬吏和長吏的關係,不如說是臣與君的關係,近似於春秋時的「主君」和「家臣」這樣一種關係。

    這種君臣關係是特別被時人重視的。如近代名臣虞放曾任汝南太守,後因故去官,汝南郡遂遣虞放在任時任命的汝南主簿胡伊去迎新太守,胡伊卻說:「我乃宰士,何可委質於朝乎?」朝,即汝南郡朝,他認為自己是虞放在汝南時的臣吏,不肯向新任的汝南太守稱臣,遂拒絕出迎,改去陳國為吏。又如後來袁術稱帝,孫策寫信給他,批評他:「其忽履道之節而強進取之欲者,將曰天下之人非家吏則門生也,孰不從我?」更是直接把「故吏」稱為了「家吏」。

    有這麼一層關係在,儘管荀淑任黎陽令是在四十多年前,這個老者和荀貞此前壓根沒有見過,彼此素未謀面,然而彼此間卻立刻就產生了一道天然的紐帶。

    荀貞把這老者扶起,叫荀攸近前,又令護衛他這次行縣的義從主將荀成也從軍中過來,給這個老者和餘下的那些荀淑的故吏介紹他兩人,說道:「此我族弟仲仁,此我族侄公達。」又給荀攸、荀成介紹這些荀淑故吏,「諸公乃吾族祖荀公為政黎陽時的故吏。」

    兩邊相見,各自行禮。

    這邊熱熱鬧鬧,那邊的守黎陽令帶著一幫縣吏就顯得有點受到冷落。

    這個守黎陽令是荀貞從郡府吏員裡選用任命的,荀貞見他在旁頗是尷尬,招呼他上前,笑道:「今晚我欲借貴縣縣寺,宴請吾族祖故吏和鄉中父老,可否?」

    守黎陽令自無不允之理。

    是夜,在黎陽縣寺,荀貞置酒布菜,宴請荀淑故吏、縣中父老。

    能被荀淑闢為掾吏的要麼是出自黎陽大姓,要麼是當地有名的儒士,如果說四十多年前,這批人大部分還只是黎陽的新生力量,少部分是中堅力量,那麼四十多年過去了,他們早相繼接住了族中老一輩的班,成為了各自家族的家長,在黎陽有著泰山北斗一般的地位,有他們在,對荀貞言之,黎陽可以說是最好治理的一個縣了。

    也果然如他之預料,不管是他下令黎陽縣寺清剿於毒部的殘兵,還是他下令在黎陽組織土地屯田,俱得到了黎陽上下的全力支持。

    作為回報,荀貞從這些家族裡選用了一些「能書、會計、知律令」的年輕子弟,或由守黎陽令闢為縣吏,或擢入郡中充當郡職,如有年歲過小、學業未成、尚不足以充當正式吏職的則分別闢為郡裡和縣裡的備吏。

    「備吏」是兩漢的一項培養官吏的制度,和前秦的學室弟子類似,所謂「學室」就是學習吏事的地方,在這裡學成後即可出仕為吏,備吏也是如此,在官寺裡跟著正式的吏員學,學成後,等有了開缺便可填補,成為真吏,不過和學室弟子不同的是,本朝之備吏雖然主要任務也是學習吏事,但一些備吏卻已可名入官牒,也即可以列入正式吏員的序列,能夠拿俸祿了。

    畢竟郡、縣官寺裡的職務有限,儘管荀貞把原本郡朝裡的吏員逐走了大半,可魏郡有十五個縣,他前些時就已傳檄各縣,命舉薦人才,充實郡朝,以拉攏那些能夠拉攏的地方大族了,這次行縣,又在所經過之縣,從那些明確表示要投靠他的家族中辟除了不少其族中子弟,人太多了,不可能給每個人都安排一個職事,只能把一部分資歷稍淺、年歲稍輕的人闢為備吏。

    話說回來,既然職事已滿,為何乾脆不辟用這些資歷淺、年歲輕的人呢?卻是有緣故的。因為這些被荀貞闢為備吏的有的是各縣大姓、士族家裡的嫡系子孫,有的是被各縣大姓、士族家長所喜愛的晚輩,如他在黎陽辟用的這幾個備吏,便均是黎陽大姓、士族家長的親愛子弟。

    在黎陽待了四天,定下了屯田的地點,在黎陽父老的依依送別下,荀貞車駕啟程,接著行縣。

    過內黃,轉向西北,行百六十里,至魏郡最西邊的涉國,在此地停了數日,安撫過本地百姓、查看過各項政事,荀貞復向東北行,行近百里即是武安,又在此地待了數日。

    武安,是荀貞此次行縣行的最後一個縣。

    出武安,車駕南還,返回鄴縣。

    武安離鄴縣有百十里地,日行四十里,行了兩天,這一日,離鄴縣還有二十多里遠,有一騎從鄴縣方向馳來,卻是給荀貞送信的。

    荀攸捧了信來到荀貞車邊,呈給他。

    荀貞覽信大喜,說道:「吾事成矣!」

    這封信是荀緄寫來的。

    荀緄的這封回信,荀貞已經等了很久了。荀緄在信中解釋了他回信晚的原因,原來他前些時日靜極思動,趁春暖花開,命荀彧等諸子駕車陪從,去汝南訪友了,前不久才剛回穎陰。

    回到穎陰後,他看到了荀貞的來信,看到信之當時,他即坐車前去陽翟,謁見郡守。郡守同意了荀貞的提議,答應賣糧給荀貞,並同意幫荀貞運到東郡,只是這個運費也得由荀貞出。

    荀氏到底是穎陰名族,在穎陰的影響力很大,現又與許縣陳氏聯姻,影響力更大了,加上如今黨錮已解,荀爽出仕州中,荀貞出仕魏郡,聽說朝廷還有人提出征荀彧這樣的荀家優秀子弟入朝為郎,荀氏一族在政治上也漸漸復興,穎川郡守不能不給荀緄這個面子。

    荀緄在信裡還說了另一件事,即荀貞此前寫信給族中、陳氏和穎川故交們,希望他們選幾個各自族中的後輩子弟來魏郡,以助他一臂之力,荀緄和陳寔商量了一下,給荀貞了一個答覆:

    荀彧是不能去的,因為荀彧現在穎川郡府為吏,穎川是荀氏的家鄉,沒道理棄穎川之吏職而去魏郡。陳群也去不了,孔融和陳群的父親陳紀是朋友,在陳家見到陳群,驚奇陳群之才能,又不以陳群年輕而與陳群結交,——與陳群結交為友就相當於陳紀變成了孔融的長輩,由此可見孔融對陳群的器重,也可見孔融豁達重賢的性格,在孔融的推薦下,陳群現也要出仕郡中,來不了魏郡。不過,荀彧、陳群不能來,荀氏、陳氏的子弟不少,別的子弟可以來幾個。

    糧食、子弟,這兩件都是好事。

    有了前者,荀貞就可以屯田,有了後者,荀貞帳下缺文吏的局面就可得以改觀。

    ——當世士族家的子弟出仕州郡,執政一方之後,延請家鄉的士子來襄助並不少見,如後來的穎川人韓馥出任冀州牧後即曾遣騎至穎陰迎荀彧。

    荀貞叫荀攸上車,把信遞給他。

    荀攸看完,亦喜道:「有穎川糧,東郡糧可得之也;東郡糧得,屯田事可成也!明公正欲大展拳腳於魏郡,族中、陳氏子弟來,如虎添翼,郡事也不難了!」

    他收起信,還給荀貞,說道:「現今田地、糧種具備,農具、耕牛雖尚不足,但明公已移書趙郡並給魏郡的鐵官下了命令,其餘欠缺的農具應在半個月內就可湊齊,屯田之事可提上議程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器,夫欲濟其事必先任其人,不知明公打算用何人來主屯田事?」

    荀貞從於毒的降軍裡繳獲到了一批耕牛、農具,他已決定將之全部交給屯田使用,雖然耕牛較少,但只要等趙郡的農具和魏郡鐵官裡的農具打造出來、送到手,至少農具卻是不會缺的。

    不管做什麼事,事情是人辦的,用人都是第一位,用對了人事半功倍,用錯了人事半功倍不說,還有失敗之可能,所以荀攸先問荀貞打算任用誰來主持屯田。

    「我欲任伯禽為屯田掾,原盼、任犢為屯田左、右史,卿以為如何?」

    「明公辦的雖是民屯,但用的卻是賊兵降卒,正該用一勇鷙之人統帶之,江禽正合其用。原盼昔為繁陽亭民,熟稔農事,任犢為人勤懇,昔年在明公左右久掌錢糧,用他二人為輔亦是正得其人!只是,近萬人墾田,衣食住行俱得操辦管理,只憑他三人怕是不夠。」

    「確然,所以我打算再任命王承等人為屯田書佐等吏。」

    「王承等人」,荀貞指的是在趙郡時,跟著荀成、陳褒,和陳芷、遲婢等一塊兒從穎陰來投奔他的那些西鄉士子,也即宣康、李博的同門師兄弟們。

    荀攸點頭說道:「王子雲諸人之師早年從學於陽翟郭氏,通律法,我與王承等交往雖不多,但他們頗得乃師所傳,對律法也頗精通,由他們輔助江禽、原盼、任犢,不但可以操辦文牘,並且他們還可以規定條令,協助江禽等約束管理降卒。明公選用他們輔助江禽,極是適合。」

    「如卿所言,近萬賊兵降卒屯聚墾田,儘管分處數縣,但卻也不得不防其生亂,故此,我還打算撥二百義從給伯禽,並及把餘下的那數百郡兵也悉數撥給他,用來警備鎮壓,如何?」

    「這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明公,攸有一言,欲進給明公。」

    荀貞笑道:「儘管言之。」

    「《管子》云:『民欲佚而教以勞,民欲生而教以死,勞教定而國富,死教定而威行』。要想屯田之事能夠順利,要想明年獲得豐收,非得用管子此言來治理屯田不可。」

    荀貞用來屯田的都是賊寇降卒,好逸惡勞是肯定有的,桀驁不馴大約也是有的,要想讓他們老老實實地墾田種地,就必須得「教以死」、「教以勞」。

    荀貞以為然,說道:「卿此言甚是,我當轉告伯禽。」

    在車中把屯田的用人定下,荀貞、荀攸談性甚濃,又說及屯田的種種具體細節,一直到車駕行至鄴縣城外,兩人這才停下話頭。

    此時天色已晚,荀成過來請示義從的去止,荀貞命他帶義從們回縣外營中。

    郡府吏員如康規、尚正等聞訊出迎,鄴縣令也出迎之,荀貞由他們陪同著進城,去郡府。

    荀貞是四月下旬出的鄴縣,繞著郡裡行了一圈,總計行程一千四五百里,只在路上就用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現今已是六月下旬了。行了兩個月的縣,饒是他年輕力壯,也著實疲憊了。

    到了郡府,他打發走了郡吏、鄴縣令,叫王淙負責安排那些跟著他新到郡中任職的各縣子弟,隨後又給陪從他行縣的郡吏們放了兩天的假,叫荀攸也回去休息,自己則在典韋等的從侍下入回後院。

    這會兒夜色已至,陳芷、唐兒、遲婢在燈火的映照下,拜迎於院門口。

    分別兩個月,陳芷、遲婢、唐兒諸女很想念荀貞,荀貞也很想念她們,看著她們一個個盈盈拜倒的身體和一個個發自肺腑的喜悅笑容,荀貞好似疲憊也少了三分,上前將她們扶起。先扶陳芷,繼唐兒,繼遲婢,扶起了遲婢後,荀貞楞了下,只見在遲婢身後還伏拜著一人。

    這人絲衣繡裙,霧鬢雲鬟,近觀之,容姿艷冶,顯是經過一番精心妝扮的,卻是吳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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