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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134 聖旨一下赴冀州(四) 文 / 趙子曰

    多謝甜食者、雲頂賞月、瀟灑逃犯的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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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

    皇甫嵩奉旨入冀州,對他麾下的漢兵來說或是建立功業之良機,然對冀州黃巾來說則將會是滅頂之災。張角兄弟是巨鹿人,因此冀州黃巾的主力現就在巨鹿郡,其中張角、張梁兩人統十餘萬黃巾精銳在巨鹿最東邊的廣宗,張寶統十萬眾在巨鹿最北邊的下曲陽。

    東郡、巨鹿郡分屬兩州,然相距不遠,從漢兵所在之博平至張角、張梁所在之廣宗,其間只隔了一個甘陵國,相距不到兩百里。皇甫嵩開過軍議,漢兵動了起來,將校組織部隊準備出征,文吏分赴鄰近諸縣徵納糧秣。五天後,一切準備妥當,全軍開拔。

    出博平縣,向西行四五里,即出東郡界,入冀州甘陵國。

    甘陵國本為清河國,末代清河王劉蒜自殺國除,梁冀惡清河之國名,乃改名甘陵,梁太后立安平孝王之子為甘陵王。甘陵國內有一大姓,即後世鼎鼎大名的世家大族清河崔氏。不過在當下,清河崔氏尚遠未有後世之名,雖然自其始祖西漢初年的東萊侯崔業以來,其族人歷代出仕漢室,冠冕相襲,常為兩千石,並有好幾個被封侯的,但也就是在甘陵國、在冀州頗有聲望。崔氏真正地名聞天下,躋身入天下名族的行列是從崔琰、崔林兄弟始。

    荀貞後世讀書,讀過崔琰之名,略知其事跡,現在的崔琰還沒有成名,他「性頑口訥,年十八不能會問,好擊劍,尚武事」,年輕時頗有遊俠習氣,今年剛加冠不久,還沒有開始折節讀書。崔林是崔琰的從弟,後雖為曹魏司空,並開了「三公封列侯」的先河,然其「少時晚成,宗族莫知,惟從兄琰異之」,此時亦尚默默無聞。

    荀貞對崔琰挺感興趣的,記得他是漢末三國時一個有名的美男子,很想見見他年輕時的樣子,不過兵事要緊,卻是無空去造訪崔家了。甘陵是個小國,國內只有七縣,崔氏在東武城,並不在漢兵行軍的路線上。實際上,從博平去廣宗,中間只需要經過一個縣城:即甘陵的國都甘陵縣。

    說起甘陵縣,後世倒是出了個名人:武松。

    行軍到甘陵縣外,天色將暮,皇甫嵩傳下令來,命三軍停駐,在此歇夜。軍令如山倒,一聲令下,數萬步騎停下了步伐,分出巡邏之部,餘下的就地築營。

    六月下旬的天氣很炎熱,行了一天的軍,荀貞汗流浹背,滿面塵土,從馬上下來,原中卿、左伯侯指揮著親兵從遠處的小溪裡舀來清水,請荀貞洗沐。荀貞瞧了眼,強自按住以水沖身、涼快涼快的衝動,說道:「兵卒還在築營,我怎能先來洗沐呢?放到一邊兒去吧。」令原中卿,「你帶幾個人去溪邊,再取些水來,送去傷營,供傷卒清洗。」連經鏖戰,荀貞部下傷員不少,重傷的都留在了博平,輕傷的隨軍而行,荀貞將他們獨編為一曲,處處優待。

    原中卿接令,自帶人去了。

    荀攸、戲志才從軺車上下來,搖著扇子來到荀貞身邊。13-看-網士都沒有騎馬,而是乘車行,原中卿、左伯侯也建議過荀貞不如乘車,但被荀貞拒絕了。欲得將士效死,平時要與將士同甘共苦,何況再則說了,一軍的主將皇甫嵩尚且騎馬,何況他荀貞呢?

    戲志才不拘小節,敞著胸膛,一邊抹去額頭的汗水,一邊拿扇子使勁地搖,抬頭望了望天空,萬里無語,雖暮色將至,落日依然熾烈,曬得人頭暈眼花,他說道:「這天可是越來越熱了啊!」轉望周圍。

    皇甫嵩選的駐軍之地正在野外,四面都是田野,甘陵縣城在西北方向,由此地可遙望見之。戲志才瞇著眼望了會兒,說道:「那是城牆塌了麼?」荀貞、荀攸遠望之,遙遙隱見甘陵縣的城牆短缺了一截。冀州是張角的大本營,在皇甫嵩來前,甘陵國也起過黃巾。荀攸說道:「路上聽說前兩個月這裡的黃巾鬧得很凶啊,連甘陵王都被他們擒獲了。」

    路上聽沿途的百姓說,兩個月前,甘陵黃巾攻破了甘陵縣城,抓住了現任的甘陵王劉忠,不過很快就又把他釋放了。現在也不知道這劉忠逃去了哪裡。

    「說來也怪,我等一路行來,怎麼不見一個黃巾賊子?」宣康、李博也走了過來,宣康插口說道。宣康也是熱得一頭汗,瞧了瞧戲志才敞胸露懷的樣子,他頗是心動,想學一學,不過在又看了看雖然熱得一身是汗但仍然披甲帶劍、穿戴整齊的荀貞,卻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戲志才拿扇子打了下宣康的頭,笑道:「叔業,你怎麼一會兒聰明、一會兒愚笨?還用說麼?這甘陵的黃巾當然是就被張角召去廣宗了。」盧植統數萬步騎入冀州,連敗張角,張角退居廣宗,為了抵擋盧植帶的漢兵,早就把鄰近周邊諸郡縣的黃巾大多召了過去助陣。

    宣康恍然大悟,聞得戲志才提起張角,他說道:「對了,戲君,我昨晚聽你說李廣和張伯路之亂,說張角與他倆可謂是一脈相承,正說到這裡,你卻被荀君喚去了,沒把話說完。……,為何你說張角與李廣、張伯路一脈相承呢?這黃巾道不是近年才有的麼?難道早就有了麼?」

    行軍枯燥,戲志才、荀攸、宣康、李博等人晚上無事的時候,常聚在一塊兒談天說地。昨晚戲志才說起了光武年間的李廣之亂和安帝年間的張伯路之亂,說張角與他倆一脈相承,但是話沒說完就被荀貞叫去參酌軍務了。此時聽宣康舊話重提,戲志才拿扇柄敲了敲手,笑道:「想知道?」

    「想。」

    「聖人云:有事,弟子服其勞。」

    宣康呆了呆,旋即醒悟,忙把扇子從戲志才手中接過,立在他的身邊為他扇風。荀貞、荀攸、李博等相顧一笑。戲志才笑道:「看在你如此心誠,我就給你講一講。」瞥見了荀貞、荀攸等的笑臉,說道,「貞之,昨晚我說起此事的時候,公達在,你不在。你可知李廣和張伯路麼?」

    「有所耳聞。」

    此李廣非彼李廣,彼李廣乃是西漢名將飛將軍,這個李廣則是光武帝時皖地的一個「妖巫」。建武十七年,李廣自稱「南嶽太師」,聚會黨徒,造反作亂,他死後,他的弟子接著作亂,直到建武十九年才被徹底平定。張伯路是安帝年間的一個「海賊」,永初三年寇略沿海諸郡,後被法雄擊破,張伯路投降,次年,他與三百餘人自稱「使者」,復又作亂,直到永初五年才被平定。

    戲志才對荀貞說道:「我說李廣、張伯路與張角一脈相承,不知君以為然否?」

    荀貞低頭忖思了會兒,拍手說道:「你要不說,我還真沒有想到。聽你這麼一說,他三人還真是一脈相承。」

    宣康越發不解,說道:「李廣、張伯路、張角,一個是妖巫,一個是海賊,一個是太平道的宗主。這三個人怎會是一脈相承呢?……,要說李廣和張角一脈相承倒也罷了,這張伯路是個海賊,怎麼也與他倆一樣呢?」李廣是妖巫,張角自稱「大賢良師」,也算是妖巫一流了。

    妖巫就是巫,巫在先秦時地位很高,此後逐漸下降,到了漢朝,已與百工、商賈一起被排除出了「良家」之列,淪為不齒於「齊民」的卑賤之人。雖然如此,巫在民間的影響仍然很大,荀貞等行經之諸郡,所見之淫祠便皆是由巫在主持的,所以李廣能「妖言惑眾」,聚集黨徒,而張角更厲害,借天下接連大疫之機,廣為傳道,弟子信徒遍及海內。

    ——「廣為傳道」,兩漢之時的巫其實就是道教的源起,這個時候的巫和原始的道徒是很難區分的。比如張角,傳的是道教之經典《太平經》,可拜的卻是中黃太一。中黃太一是神名,即「天帝神師黃神越」,兩漢之人認為「黃神越」是天帝的使者,對這個神的崇拜很普遍,漢人死後陪葬的鎮墓瓶、鎮墓文裡常有「黃神越章」這樣的稱號出現,而這些鎮墓瓶、鎮墓文是巫做法後留下來的,也就是說,黃神越是巫信奉的神,張角也拜這個神,可見巫與道教之關係。

    另外,妖巫李廣自稱「南嶽太師」,張角自稱「大賢良師」,兩人自稱的名號裡都有一個「師」字,這個「師」指的其實就是「黃神越」,也即中黃太一。黃神越是「天帝神師」。由此也可見,李廣雖為妖巫,張角雖建太平道,然此兩人實則一脈相承。

    而至於海賊張伯路,雖被稱為海賊,可他卻自稱「使者」,這個「使者」其實說的也是「黃神越」,「黃神越」不但是天帝神師,而且還是天帝使者。這個月剛被朱俊和南陽太守秦頡斬殺的張曼成自稱「神上使」,這個「使」和張伯路自稱的「使者」一樣,亦是指「黃神越」。

    換而言之,可以這樣說,李廣、張伯路的兩次造反實為此次黃巾大起義之先驅。

    戲志才將這些話講給宣康,宣康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這黃巾賊亂原是早有根源啊。」

    荀攸對這些話題不太感興趣,在戲志才詳細解釋給宣康聽時,帶了兩個兵卒去到遠處田中,這時折轉回來。荀貞問道:「作甚去了?」荀攸回頭遙指,說道,「我見那裡牆倒屋塌,過去看了看。」他手指指的地方有一堆廢墟,大略可以看出原本應是個屋堂。

    荀貞「噢」了聲,隨口問道:「是此地的亭捨麼?」

    荀攸搖了搖頭,說道:「磚石廢墟之中,見有被焚燒的痕跡和被燒得只剩下一截的烏黑木像,應是個淫祠,大概是被本地黃巾賊燒燬掉的。」

    張角的太平道是個一神教的信仰,只信拜中黃太一,所以對信拜別的神鬼的淫祠常有破壞之舉。不過這也是因地而異,穎川、汝南、東郡諸地剛起事不久就受到了皇甫嵩的雷霆打擊,故此這幾個郡的淫祠被毀壞得不嚴重,而冀州是張角的地盤,甘陵又離巨鹿不遠,這裡的淫祠就被毀壞得很嚴重。

    荀貞心中一動,想道:「要說起來,漢室平定黃巾不但是統治階級在鎮壓被統治階級,也是士族信奉的儒家與百姓信奉的巫道之爭啊。」

    他望著遠處的淫祠廢墟,心道:「儒以禮治天下,敬鬼神而遠之,而張角所奉之道卻是想建立一個地上神國,推行平均,希望天下能由此太平。這兩種治國治民的理念水火不容,也難怪黃巾兵起後大多敵對士族,而士族亦仇視黃巾。」張角希望建立一個地上神國,儒則「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儒以禮治天下,講究上下尊卑有序,而張角的太平道搞的卻是平均主義,平均了哪裡還有嚴格的尊卑界限呢?這兩者的確是冰炭不容。

    荀貞不覺又由此想到了張魯的五斗米道,張魯在蜀中政教合一,以宗教來治理地方。張魯自稱「師君」,這個「師君」說的也是「黃神越」,他的道雖名五斗米,但在信仰上和太平道並無區別,若是張角成功,那麼中華的歷史沒準兒就會發生改變。

    他心中想道:「大概幾百年後,歐洲確立了基督教的地位,張角若能成功,我中華歸信一神,會不會也像歐洲的黑暗中世紀一樣從此進入一段黑暗的時代呢?」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不過這樣一想,卻倒是讓他一直為「屠殺」起義百姓而感到內疚不安的心靈稍微得到了點慰藉。

    在甘陵休息一晚,次日繼續西行。數萬步騎行軍,綿延十幾里,早驚動了巨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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