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中平元年 70 孫曹通脫荀慎行 文 / 趙子曰
「騎都尉」一職在先秦時已有,當時叫做「騎邦尉」,到了前漢,為避高祖之諱,改名為「騎都尉」,秩比兩千石。
要單論品秩,騎都尉與中郎將一樣,但皇甫嵩、朱俊「持節」,且為主將,位尊,不需遠迎。他兩人帶了帳中諸人,與文太守一起去營門相迎。
夜色已至,營門燃起了燈火。
荀貞立在隊伍的末尾,時不時趁人不注意,翹足眺望。
戲志才就在他身邊兒,看得一清二楚,奇道:「貞之,你認識曹都尉麼?」
夜色深深,瞧不清遠處,荀貞正在費勁遠望,沒聽清他問的什麼,扭頭問道:「什麼?」
「我說:你認識曹都尉麼?」
「……,不認識。」
「那為何翹足相望?」
荀貞楞了下,好在心思靈活,隨便找了個理由,答道:「我與曹都尉雖從未謀面,但早聞其名了。」
「噢?」
「三四年前,我為繁陽亭長時,朝廷詔令公卿舉『能明古學』者,曹都尉即在被舉薦之列。前年,朝廷又詔令公卿以謠言舉刺史、二千石為民蠹害者,宦者的子弟賓客多有在地方州郡為刺史、守相者,朝中重臣因為受取他們的貨賄,雖然明知他們貪污穢濁卻皆不問。曹都尉乃與故司徒陳公上言朝廷,說:『公卿所舉,率黨營私』,其言甚切。我仲兄對他讚譽有加。」
「你說的是這兩件事啊,我也知道。」
戲志才雖是寒士,此前一直沒有得到機會出仕,但自負才華,心存壯志,向來關心國家時事,對這兩件大事他有過耳聞。
頭一件事倒也罷了,第二件事曾在朝野引起過很大的轟動。轟動一方面是因為有人敢上書痛斥閹宦,另一方面是因為司徒陳耽就是因此事而死的。陳耽,東海人,以忠正稱,因為此事得罪了宦官被誣死在獄中。司徒是三公之一,就這麼死了,天下忠直之士無不為之扼腕悲憤。
說起此事,有一點不得不提。陳耽時為三公都被誣死,而曹操時為議郎,位雖清要,卻遠不及三公尊貴,而竟能安然無恙,不但安然無恙,如今且又被擢為比二千石的騎都尉,看似匪夷可思,實則不足為奇。因為他的靠山太硬。
就連戲志才這樣的寒士都知曉曹操的出身。
曹操之祖曹騰是個大宦官,經歷四帝,任職宮中長達三十多年,先帝孝桓皇帝時,因有擁立之功而被封為費亭侯,今雖已死,然其養子,也即曹操的父親曹嵩卻正當年,正是受寵得勢之時,久任九卿之職。有這麼硬的靠山,陳耽死,曹操卻安然無恙也就沒甚可奇怪的了。
戲志才瞧了一眼前邊諸人,低聲說道:「我聽說曹都尉本不姓曹,因其父被故費亭侯曹騰收為養子,故改姓為曹?」
荀貞為人謹慎,不想讓人聽到他和戲志才在人背後論人身世,含糊說道:「應是如此吧。」
戲志才不知想到了什麼,噗嗤一聲輕笑。
「你笑什麼?」
「這曹都尉真是與眾不同,雖出身閹宦之家,但自出仕以來,卻總與閹宦作對。我聽說他當年為洛陽北部尉時,杖死過小黃門蹇碩的從父?」
曹操年二十被舉孝廉,拜為郎,不久即出為洛陽北部尉。「尉」就是縣尉,通常縣有一尉或二尉,「大縣二人,小縣一人」,洛陽是京師,設有東、南、西、北四部尉,秩四百石。縣尉職主盜賊,有執法之權。曹操用五色棒杖死蹇碩叔父一事在當年也曾引起過朝野的轟動,聽說過此事的人很多。小黃門是省內官,別看名中帶個「小」字,品秩也不太高,只六百石,但因隨侍皇帝左右,權力很大,蹇碩深得當今天子寵信,別人討好他還來不及,曹操初生牛犢不怕虎,剛剛出仕卻就把他的叔父給打死了,足見其人之銳意進取。
等不多時,遙見數千人馬打著火把迤邐行來。
荀貞心道:「必是曹操帶軍到了。」翹首眺望。離得太遠,看不到。又等了會兒,這支軍馬行至近前,最前邊,一面赤色的軍旗招展,在旗下,數個騎士簇擁著一人。此人個頭不高,膚色黃黑,短眉小眼,唇上蓄須,容貌雖不算醜陋,也不稱不上俊朗,中人之姿,觀其年歲,約有二十**。這人個子雖然不高,但騎在馬上,按劍挺胸,昂著頭,氣勢十足。戲志才也看到了此人,說道:「這便是曹操麼?」
此人正是曹操。
快到營門時,曹操抬了下手,隊伍停下腳步,他翻身下馬,健步行來,一邊往前走,一邊打眼看在營門迎他的眾人,一雙眼飛快地掃了一遍,在看到射聲營、步兵營的兩個校尉時,他的臉上露出笑容,衝他們飛了個眼色,但沒打招呼,目光隨即轉向立在前頭的皇甫嵩、朱俊、文太守三人,快步走至,行個軍禮,說道:「操怎敢有勞兩位將軍出迎?……,這位想必就是本郡的太守文公了?」
曹操從小在京師長大,一口純正標準的洛陽雅言。
文太守應道:「在下正是,都尉遠來辛苦。」
「見過文公。」
皇甫嵩還了個軍禮,笑道:「孟德來得正是時候!」
「將軍此話怎講?」
「我先給你介紹來迎你的諸君!」
射聲營、步兵營的兩個校尉不必介紹了,曹操久在京師,早與他倆相熟,從前往後,皇甫嵩一一給曹操介紹眾人。除了那兩個校尉,皇甫嵩、朱俊軍中的這些司馬們很多也是從京師來的,與曹操多是舊識。曹操甚是隨意,每見著一熟人就笑言幾句,在介紹到一個姓劉的別部司馬時,曹操大概和此人很熟,更是上前兩步,借他行禮說話之際,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笑道:「老劉,你這才出京幾天?肚子就見小了啊!在洛陽時我就告訴你,多騎騎馬、跑跑弓,對身體有益!你就是不聽,現在看看怎樣?肚子一小,整個人就精神了許多啊!」
眾人聽了,有的發笑,有的面現不快。出來迎他的人中有不少是儒家子弟,儒家講究禮儀,營門之外如此笑談,不但失了禮節,而且有損威嚴。不過皇甫嵩的臉上卻是沒甚異樣表情,曹操在京師也是個風雲人物,他以前就認識他,瞭解他的脾性。
荀貞站在末尾,姿勢雖然恭謹,視線卻沒離開過曹操,見他言談隨意,舉止輕易,不禁轉看了一眼孫堅,心道:「曹操在言談舉止上與文台有相像之處,皆很『通脫』。」
「通脫」是時人語,意即輕脫、佻易,不重禮節。荀貞雖從前世的影視書籍中知道曹操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但在他本來的想像中,曹操畢竟出身貴族豪門,再不拘小節,怎麼也得有點「貴公子」的樣子,於今觀之,曹操不拘小節的程度卻出乎了他的想像。
不過細細想來,這也在情理之中。
當今之掌權者分為兩類,一類是外廷的士大夫,多來自崇信儒學的士族,一類是內廷的閹宦,來自非儒家的寒族。兩者出身不同,平素的言談舉止自也就有不同。曹家雖為貴族豪門,畢竟根基淺,沒有「家學」,不能與荀氏、鍾氏、陳氏這樣的家族相比。比如荀氏,荀子之後,世代以儒學傳家,族中子弟從出身始,就受禮儀的熏陶,可以說禮儀已深入到他們的骨子中去了,而曹家就算再有權,就算曹操本人再「明古文」,對儒學的造詣再深,「三代以內無貴族」,在禮儀這方面到底無法與世代儒學傳家的士族相比,故此難免會讓荀貞覺得他與同樣出身寒門的孫堅有相似之處。
荀貞正走神尋思,感覺有人走近了自己的身旁,忙收攏心思,捧手恭立。
走近的是皇甫嵩、曹操。皇甫嵩身高體壯,雖說容貌和藹,但出身將門,多年帶兵,行走站立間很有威儀,曹操短小精悍,儘管步伐矯健,然舉止佻易,毫無威儀可言,兩人在一塊兒頗是令人好笑。
皇甫嵩笑指荀貞,給曹操介紹:「此子乃是穎川郡兵曹掾,名叫荀貞,穎陰荀家子弟。」
曹操驚喜說道:「我方才初至,見足下雖立人後,然容貌不凡,還在尋思不知這是誰家子弟,原來足下便是荀君!」
荀貞忙行禮說道:「下吏荀貞見過都尉。」
「誒,不須客氣!」曹操搖了搖手,上下打量荀貞,笑道,「我來到這裡前,路過襄城,有幸得見李公。李公對我說:『穎川英俊,貞為翹楚』,今夜一見,果非虛言。」
「李公謬讚,貞誠惶誠恐。」荀貞說著謙虛的話,心中卻是感慨。
一則感慨當世名士對輿論的影響力,李瓚的一句話,讓曹操在沒見到他之前就對他刮目相看。
二則感慨曹操的年齡。看曹操的年歲應與孫堅差不多,比自己可能也就大個五六歲,而現如今已是比兩千石的騎都尉。孫堅十八歲就為郡司馬,十幾年過去了,如今也還只是個六百石的佐軍司馬,而他自己更不必提,入仕三四年了,還僅僅是個小小百石吏。北部督郵、郡兵曹掾,說起來是一郡顯職,但要放到整個帝國而言,芝麻粒大小的一個小吏,什麼都算不上。
曹操笑道:「惶恐什麼?李公向有識人之明,他說你是俊彥,定錯不了!」親熱得拉起荀貞的手,說道,」營前非敘話之所,改日有空,當再與君暢談。」
曹操和孫堅都輕脫,不重禮節,但細比之下,兩人又有不同。孫堅讀書不多,他的輕脫是來自他的豪俠氣,曹操「少好飛鷹走狗」,「任俠放/蕩」,身上也有一股遊俠氣,但他博覽群書,相比孫堅,俠氣要弱上很多,他的輕脫更多的是來自本性上的任情縱意。荀貞細細品味,覺得在這一點上,曹操又與他的仲兄荀衢有類似地方,但也有不同,荀衢的任情放達是不得已而為之,曹操的任情縱意卻是自然流露。
換而言之,曹操的輕脫既有俠氣,又有名士氣。
介紹完諸人,皇甫嵩令人給曹操帶來的兵馬安排暫駐之處,眾人入營歸帳。
到得帳中,皇甫嵩又令人取來席位,放在射聲營、步兵營兩位校尉的下邊,請曹操入席。曹操與射聲營、步兵營兩位校尉的品秩雖一樣,但射聲營、步兵營是京師洛陽的戍衛軍,故位在曹操之上。
落座後,皇甫嵩問曹操:「孟德,你此次帶來了多少人馬?」
「三千步卒,二百騎士。」
「騎都尉」名為「騎都尉」,但不是騎兵的長官,也可帶步兵。如前漢名將李陵為騎都尉時就曾帶過步兵出征,「將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
「好,好!」
曹操奇道:「好在何處?」
「孟德你有所不知,就在你來前,我正與諸君議事。」
「議何事?」曹操腦子很快,剛問出口,馬上醒悟,又跟著說道,「是了,必是在議舞陽波才!」
「孟德如何知曉的?」
「將軍與朱將軍、文府君將四萬餘步騎圍擊昆陽,昆陽指日可下,沒什麼可議的。要議,只能議舞陽的賊兵了。將軍,你是擔憂舞陽的賊兵會獨自逃遁麼?」
跪坐在荀貞的身後的戲志才聞言驚奇,低聲對荀貞說道:「曹都尉智慧過人。」
荀貞心道:「要不是我中間插了一槓子,你和『曹都尉』還會一見如故呢。」想歸如此想,對曹操的洞察力和反應能力他亦很佩服,不愧是一代雄主。
皇甫嵩笑道:「正是。」
「那將軍可有良策?」
「所以說你來得巧啊!」
「此話怎講?」
「我雖得了一策,但是需要分兵兩路。我與朱將軍部的兵馬剛夠圍擊昆陽,若分為兩路恐不夠用,正猶豫難決,剛好你就來了!有你這三千餘步騎,吾此計可以行矣。」
曹操帶的這三千餘步騎中有些是朝廷給他的,有些是他自行招募的,因此耽誤了時間,來得晚了,眼見皇甫嵩、朱俊已將昆陽圍住,正在暗自懊惱無功可立,陡聞皇甫嵩此言,大喜說道:「敢問將軍是何計策?有什麼用的著我的地方?操必盡力而為!」
皇甫嵩把計策講出,曹操喜道:「此妙計也!」
「孟德若無異議,吾等便按此行之?」
「就按此行之!」
計策定下,當即皇甫嵩給諸將分派任務,首先點了荀貞的名字,說道:「卿為本郡人,熟知地形,此計缺卿不可,卿可與孟德為一路。」
荀貞應諾。
皇甫嵩給餘下諸人分配過任務後,軍議散了。
荀貞出帳,卻未就走,而是等孫堅出來,挽了他的手,情深意切地說道:「兄長,依兩位將軍的軍令,我今夜就要離營與曹都尉去舞陽。兄長勇銳猛鷙,臨戰常冒矢石,身先士卒,這若放在平時或許尚可,然今賊兵負隅死戰,不可小覷,弟走後,兄長切不可再親臨前陣了。慎之慎之!」
孫堅不以為然,哈哈笑道:「昆陽城外有我軍數萬,我在數萬軍中有何險可言?賊雖死鬥,以我視之,不過是一群困鼠罷了,不值在意,倒是賢弟此次奉令潛去舞陽,我聞波才麾下有千餘甲士,乃是他的嫡系,即為死士,你與曹都尉兵少,可一定要謹慎提防啊!」
「諾。」
孫堅見荀貞似還有話要叮囑,笑道:「你我大丈夫,殺賊除害是你我應該做的事情。你不必憂我。軍令緊急,你回營去準備吧!」
「是。」
孫堅的軍營就在南城牆外,荀貞還得去東城牆外。他行禮告辭,轉身待走,才一抬臉,差點嚇了一大跳,卻見曹操就立在他身後不遠處。
曹操滿臉笑容,招手請他近前。荀貞、戲志才兩人步至其前,曹操抬臉觀瞧他倆,笑道:「汝穎多奇士!汝南袁本初、伍德瑜,我之友也,皆美姿容,我在陽翟見到了鍾功曹、郭計吏等諸位穎川君子,一個個儀表不凡。今夜又見到兩位,荀君英武,戲君明秀,亦俱人傑也!」
兩漢「以貌取人」,曹操個子低,其貌不揚,在誇荀貞、戲志才好相貌時很有點自慚形穢的意思。
荀貞謙虛地說道:「都尉年昔為洛陽北部尉,鐵面無私,杖死小黃門蹇碩的從父,年二十三,遷頓丘令,任有政績,為民稱頌。較之與君,貞與忠只是庸庸常人,如何能算人傑呢?」
說起仕途,曹操早些年真是一帆風順,在洛陽北部尉的任上雖打死了小黃門蹇碩的叔父,但同樣因為靠山太硬,蹇碩拿他也沒辦法,最後在他父親曹嵩的運作下,調出京師,改任頓丘令算是了事。頓丘是個大縣,頓丘令乃是六百石吏,雖惹了禍事,品秩卻從四百石升到了六百石。
曹操笑道:「君家天下名門,州郡右姓,郎陵公穎川長者,八龍世之俊才,我慕之久矣,常恨生得晚,不能拜於郎陵公門下,又常恨無緣拜謁八龍。不過說起來,我與君之族弟荀彧卻是有些緣分。」
荀貞愕然,心道:「與荀彧有些緣分?」在原本的歷史中,荀彧乃是曹操的謀主,他倆肯定是有「緣分」的,但在這一世中,到目前為止,荀彧與曹操兩人還從未見過,「緣分」二字從何而來?
他問道:「都尉何意?」
「君可知南陽何伯求麼?」
何伯求就是何顒,南陽的大名士,多年前來過穎陰,拜訪過荀家。荀貞當然知道,點頭說道:「何伯求南陽名士,當世豪俠,我少年時曾經見過他一次。」
「何伯求與袁本初、我都是好友。我聽他說,他早年見過時尚年少的荀彧,一見之下,大為驚異,贊荀彧有『王佐之才』。此事可有?」
「有。」
「君可知,何伯求亦曾評價過我啊。」
荀貞還真不知此事,微笑說道:「君懷忠履義,奉公疾奸,何公對君之評,必是美譽。」
曹操掀須大笑,不過卻沒有接荀貞的話,沒有說何顒是怎麼評價他的,而是笑道:「何伯求既讚過荀彧,又評過我,故此,我說我與荀彧有些緣分。」不是曹操不肯對荀貞說何顒的評價,而是何顒對他的評價不宜對外人言之。何顒說的是:「漢家將亡,安天下必此人也!」這樣的話不適合說給一個剛認識的人聽。交淺言深,君子之忌。
荀貞心道:「原來還有這樣一段故事。」不覺又想道,「黃巾亂後,荀彧捨袁紹而從曹操,固有袁紹非人主之因,但今聽曹操一說,這其中是不是也有他和曹操先後都得過何顒美譽的緣故呢?」何顒在荀彧年少時就讚他有王佐之器,一來,這件事肯定對荀彧影響很深,二來,也可見此人有識人之明,那麼他對曹操的美譽應該可信度很高,故此荀彧在看出袁紹非為人主後,改而去投同樣得過何顒稱讚的曹操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這一世有了荀貞,荀彧還會去投曹操麼?
荀貞胡思亂想,與曹操說了幾句話。
曹操像是察覺到了他心有所思,以為他是在想今夜出軍之事,善解人意地說道:「皇甫將軍令你我今夜潛去舞陽,時間緊迫,君請先回營中準備,三更時,我在東城外等你。待去到舞陽後,你我可一面殺賊,一面快意敘談。」
「謹從都尉令。」
荀貞與曹操揖別,帶著戲志才離開,走出十幾步,轉首回顧,見曹操仍立在原地未走,再往曹操身後看去,孫堅也立在原地未走。
夜色下,曹操、孫堅見他回頭,同時微笑擺手。
荀貞回身,向他二人再度行禮,轉回身邁步前行,走到栓馬的地方,他停下腳步,顧望遠近,近處周圍火把通亮,來回都是持戟巡邏的士卒,腳步橐橐,不知從哪處營中傳來戰馬夜嘶之聲,遠處昆陽默然聳立。茫茫的夜色裡,戰鬥的氣氛中,曹操和孫堅就在他的身後,在目送他離開。他忽有種歷史的錯位感,心道:「再加個劉備,三國就齊了。」忍不住想起劉備,絞盡腦汁卻也想不起劉備的早期經歷,心道,「只記得他也是在鎮壓黃巾起義中起家的,只是他現在何處?」
戲志才說道:「貞之?」
「啊?」
「還不走?」
戲志才嗓音清朗,驅散了這突如其來的失神。
夜風微涼,迎面拂來,荀貞牽著馬,再又回顧了一眼曹操和孫堅,心道:「若干年後,這兩個人將名動天下,而現今,他倆卻在目送我離開」,似有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從胸中升起,「我視他兩人是英雄,他兩人又何嘗不是視為我是俊彥?天下英雄豈是天生?我亦可為之」!曹操、孫堅當然是人傑,可他倆現在的年歲都不大,剛三十來歲,比荀貞大不了多少,還處在上升階段,尚沒有立下日後的成就,個人的能力也還不及日後,敬之則可,自慚不必。看看曹操、孫堅此前做過的那些事跡,再看看荀貞此前做過的那些事,荀貞自認為,即便自己有不如,也不是差得太遠。
他笑了起來。
今晚自來到皇甫嵩的營中後,荀貞就遵行過一貫的恭謹謹慎,沒有笑過,這會兒忽然笑起,戲志才把坐騎的韁繩解下,奇怪問道:「笑什麼?」
「我笑皇甫將軍的這個計策真是好計,波才離授首不遠了!志才,此次黃巾之亂,雖是國家不幸,卻是天下年輕俊秀的幸運,此後三十年之英雄都將會在這次亂中嶄露頭角。你我適逢其會,可不能居在人後!走,回營去。」牽馬在前,戲志才隨行在後,兩人大步出營,騎馬歸去本部。
等荀貞告辭離開,曹操的親兵們圍上來。
一人問曹操,說道:「此誰人也?令都尉如此重視?」
「穎陰荀貞。」
親兵們恍然大悟。問話那人說道:「原來是荀氏子弟。」
這些親兵有的是曹操家中的門客,有的是曹操以前結交的輕俠,都是曹操的親近人,跟了他很久了,知道他們這位主人雖是閹宦子弟,但卻「意望殊高」,非常想得到士族的認可和讚美,故此先杖死蹇碩的叔父,後又上言痛斥閹宦,並且「折節下士」,好與士子交往,別說荀氏這樣的天下名門,就是尋常的一個郡縣士族他也都很禮敬。
曹操知道親兵的想法,搖了搖頭,欲待說話,又閉上嘴,轉顧附近,見左右沒有外人後,這才說道:「襄城李公對此人甚是稱讚。我禮敬此人非但因他是荀氏子弟,更因李公之贊。」
「李公怎麼讚他的?」
「李公讚他是穎川俊彥。」
「那都尉看他呢?」
荀貞此時已去得遠了,曹操掂起腳尖,望了望他去往營門的背影,沉思片刻,說道:「謹言慎行,眉蘊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