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中平元年 8 清洗穎陰(下) 文 / 趙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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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諸人隱聞遠處騷亂,顧不上堂下的許仲等人了。他們中有些人,如縣尉劉德、主簿秦干、劉儒等或居縣廷高位,或為縣令親信,或為縣裡大姓子弟,皆知前些天荀、劉諸族請縣令整點軍備、防民生亂之事,登時把「夜召」、「甲士」、「騷亂」等事兒聯繫在了一起。
秦干直起腰,跽坐問道:「縣君夜召下吏等入寺,遠處又聞騷亂。敢問縣君,可是百姓生亂?」
荀貞也聽到了遠處的騷亂,心道:「先前,我與小任催馬疾馳,緊接著,許仲、江禽等人大隊入城,人馬嘈雜,聲聞四方,縣裡的百姓估計都被驚醒了。這騷亂的也許是不知內情的百姓,但更有可能是太平道在縣裡的內應!」
情況緊急,沒工夫給秦乾等人解釋,他起身出席,跪伏堂上,說道:「如今寅時,夜闌人靜,一點聲響就能傳遍全城。不管在遠處騷亂的是誰,都必須立刻將之制止,否則/民心不穩,會釀成大禍。請縣君速派人前去平定!」
帶兵的最怕炸營,治民的最怕夜亂。夜深人靜的,大部分的百姓不知底細,奸猾之輩也會趁亂渾水摸魚,十個人的騷亂就能帶動百人,百人的騷亂就能帶動千人。如不立刻加以制止,用不了多久,滿城都會亂起來。到那時候,也不用太平道來攻城了,城池自己就陷落了。
縣令連連點頭,說道:「對,對。」急令縣尉劉德,「劉尉,你馬上帶吏卒去平定亂民!」
劉德不知詳情,荀貞怕他壞事,說道:「縣裡吏卒少,還得護衛縣寺。劉君身為右尉,不可輕動。縣君不如遣一大吏,貞再派一些門下賓客配合,趕去平定。」
縣令儼然把荀貞看成了主心骨,覺得他說的每句話都對,點頭不已,說道:「君言甚是,君言甚是。……,就請秦主簿走一趟吧!」
秦干和荀貞是老相識了。
荀貞初出仕,任繁陽亭長的當天就碰上了「許仲殺人案」,當時,縣裡派去辦理此案的就是秦干和劉儒。那天封查許仲家,面對一群抱有強烈敵意的輕俠,秦干凜然不懼,膽色十足。相比堂上的其它吏員,他確是最合適的人選。且他久在縣中為吏,在縣民裡的威望也比較高。
他起身應諾。
荀貞和他同至堂門口,小聲把今夜發生的事兒迅速地給他說了下,最後說道:「遠處的騷亂,以我看來,極有可能是妖道在縣裡的內應聞大隊人馬入城,疑事洩露,不能自安,故提早發動。」尋常百姓沒有組織能力,即便聽到了人馬入城聲,也很難這麼快就聚集騷亂起來。
秦干以為然,說道:「你放心,有我去,亂不起來!」
「有君前往,我自無憂。」
荀貞環顧堂下,點了大小高兄弟的名字:「高甲、高丙,你兩人帶本隊人馬,從秦主簿前去平亂。」
高甲、高丙齊聲道:「諾!」
他兩個本就膽大,又跟著荀貞辦過不少大事了,絲毫沒有驚亂之色,浮現臉上的唯有興奮。
秦干沒有認出高家兄弟就是那天圍在許仲家外的輕俠之一,看他二人披甲執兵,立在夜雪下,雄赳赳、氣昂昂,讚道:「真壯士也!」拱手說道,「今夜平定騷亂,多多倚仗諸君了。」
高家兄弟認出了他,敬他膽勇,倒也沒有失禮,答道:「主簿請先行。」
秦干下堂,手按腰劍,半點遲疑沒有,大步往寺外去。高家兄弟向荀貞行了個禮,緊隨其後。荀貞目注他們出了院門。很快,傳來高家兄弟的喝令。人聲、馬嘶,大約二十來人漸漸遠去。
……
荀貞對縣令說道:「我家賓客已到,騷亂處也已有秦主簿去,事不宜遲,就請縣君下令,即刻開始清洗城內。」
他雖然對許仲、江禽、陳褒、高素等人夤夜前來存有驚疑,但眼下仍不是問話的時候。
縣令說道:「好,好!君請下令。」竟是把大權全部交給了荀貞。
事急從權,荀貞不推辭,便在堂上諸多吏員眾目睽睽下,轉回身,面向堂下,分派指使。
「江禽。」
「在。」
「縣裡太平道信眾首領、波才黨羽的分佈情況你最清楚,今夜洗城,以你為首。」
「諾。」
「大蘇君、小蘇君。」
「在。」
「在。」
「你二人穩重有謀,騎射勇武,今夜之事,以你二人為輔。」
「諾。」
「城中數萬百姓,不可驚擾。今夜洗城,只誅太平道!爾等麾下若有騷擾良家,藉機生事者,我家法不饒。」當著縣令、諸吏,沒法說「西鄉院規」,改為「家法」。
江禽、蘇家兄弟應諾。
「留下百人守寺,其餘的你們都帶去,分頭行事。天亮前,我在這裡聽你們的捷報。」
「諾!」
江禽、蘇則、蘇正領命,向荀貞一拜,急出縣寺。不到半刻鐘,寺外的輕俠已被江禽分派停當,除部分留守外,其他的由江禽、蘇則、蘇正等分別統帶,按圖索驥,各自奔向目標。
人馬遠去,寺外復歸平靜。
荀貞一連串的命令,指揮若定。江禽等人聞令即動,雷厲風行。這一切,讓堂上諸吏神馳目眩之餘,即使再愚鈍,也猜出縣裡出現了大事。
劉儒顫聲問道:「縣君,太平道反了麼?」
縣令說道:「今夜荀君遇刺,行刺者是本郡太平道渠帥波連賓客,……。」
……
縣令在堂上給諸吏轉述荀貞今晚的經歷,荀貞趁這空閒,下到庭中,召許仲、陳褒、高素、馮鞏諸人近前,問道:「你們今夜悉至,是不是西鄉出了變故?」
許仲沉穩地答道:「是。陳牛聚眾,欲圖作亂,為鄉人所殺。吾等聞訊,唯恐縣中生變,不敢遲延,遂集合眾人,冒雪夜馳,趕來縣中護衛荀君。」
「陳牛聚眾,欲圖作亂?」
「這件事是阿褒最先知道的,通知我等的也是阿褒。具體情況得由阿褒來說。」
「阿褒,你將詳情道來。」
陳褒應聲說道:「今晚戌時末,小人剛睡下,有人敲亭捨的門,一邊敲門,一邊大叫。小人和杜君、繁家兄弟、老黃起來,開門見是原盼等人。原盼衣裳染血,提了個首級,跪在門外,開口就說:『陳牛欲反,已被吾等斬殺,首級在此』,請我立刻來給荀君通報此事。」
「陳牛謀反,原盼斬之?」
「是。原盼說,今晚,陳牛宴請西鄉各亭諸裡的太平道『上師』,在席上,露出招攬他們、謀反作亂之意。荀君早在任繁陽亭長時,就給原盼他們裡買桑苗;去年旱災,又多虧荀君分糧,鄉人才能免為餓殍。原盼說,如果從陳牛反亂,從此污了他們的清白家聲不說,叛兵一起,穎陰縣首當其衝,他們感念荀君恩德,不願陷荀君死地,因斬殺陳牛於席上。」
「原來如此!」
荀貞面上神色不動,心中暗呼僥倖。幸好原盼感念他的恩德,沒有被陳牛招攬。要不然今晚就不是許仲、江禽、陳褒等人來護衛他,而是西鄉變成戰場了。西鄉太平道如果謀反,首要除去的就是許仲等人。敵暗我明,即使許仲等能夠殺出一條血路,自身也會折損不少。
陳褒繼續說道:「殺了陳牛後,原盼等就夜投亭捨,來報此事。我與杜君聽聞後,略作商議,遣人去莊中告知許君、江君,請他們帶人來捨外匯合。又遣人去請高君、馮君來。又急召受訓的裡民。除留下了些人分頭去接小人等的家眷,護在莊中外,餘下的都隨小人等連夜趕來縣中了。」
邊兒上一人笑道:「荀君,阿褒說的不對。」
說話的是史巨先。他也是受訓的裡民之一,且是「什長」。
荀貞問道:「哪裡不對?」
「阿褒說他與『杜君略作商議』,這句話大大不對。」
「怎麼不對?」
「老杜無膽!直等到俺們在亭捨外集合時,他尚驚駭恐怖,汗出浹背,口不能言,坐不能起。問他話,他只胡亂點頭,半個字也沒有,如何能『略作商議』?遣人去通知許君、江君,派人請高君、馮君,召裡民集合,夜馳穎陰,這些都是阿褒一人做的決定。」
史巨先與陳褒交好,不樂意看他把功勞分給杜買,故而「揭發」他所言不實。其實,就算他不說,荀貞心中也有數。繁陽亭捨裡現今諸人,能用者,可信者只陳褒一人而已。
「阿褒,多虧你了!」荀貞拍了拍阿褒的胳膊,由衷地說道,末了問道,「原盼立下大功,怎麼沒來?」
「小人請他鎮守鄉中,安撫太平道信眾。」
陳牛死了,為防西鄉的太平道信眾再生變亂,不能不留下原盼坐鎮。荀貞頷首,說道:「你處置得甚是。」問道,「陳牛的首級帶了麼?」
「帶來了。」
史巨先跑出寺外,取來一個革囊,呈給荀貞。
打開觀看,囊中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睜著眼,一副驚駭而死的樣子。
從這個人頭上凝固的表情,荀貞可以想像出在陳家夜宴上,觥籌交錯間,席上主賓貌合神離;一言不合處,原盼等人暴起拔劍,將陳牛刺死酒案上,又取其首級,威嚇陳牛餘黨的場景。
他想道:「原盼慈眉善目的,似個得道長者,不意也有此等辣手。」
想來,原盼等不願從賊,除了感念他的恩德外,大約也還有懼他威行的緣故。就不說他在北部督郵任上時手刃沈馴,驅逐濁吏,威震郡北,只他在西鄉任職時,夜半擊賊、誅滅第三氏滿門,這些,可都是原盼等人親見親聞的。
他自嘲似的一笑,心道:「想不到我乳虎之名,不但令波連顧忌,且使鄉人恐懼。」沉吟了下,又想道,「陳牛是波連的黨羽。他今夜吐露反意,說明兩件事,其一,波才、波連不是在今夜舉事,其二,他們舉事也就在這一兩天了。穎陰有我,經過今晚的清洗,大概可保無虞,但郡中別的縣就難說了。……,此事,得盡快上報太守府。」
儘管文太守不待見他,於公於私,這件事不能隱瞞。
他對許仲、陳褒說道:「你兩人隨我登堂,把今夜西鄉之事告與縣君知道。」
……
三人登入堂內。
諸吏從縣令處知道了荀貞今夜遇刺及他召賓客救城等事,看荀貞的眼神大不一樣了。
有驚歎,有佩服,有為他後怕。
謝武說道:「我早知荀君英武,未料英武至斯!」他是荀貞任西鄉有秩薔夫時的前任,所以能被擢入縣廷,就是沾了荀貞「夜半擊賊,剿滅群盜」的光。
荀貞謙虛兩句,命陳褒把陳牛的人頭從革囊裡拿出,獻上。
縣令養尊處優,哪裡見過人頭?不止是他,堂上諸吏多也沒見過,都被嚇了一跳。
縣令說道:「這是,這是?」
「這是西鄉太平道小帥陳牛的首級。阿褒,你把今夜西鄉之事告與縣君、諸君。」
陳褒口齒便利,三言兩語把事情講完。
縣令沒說話,謝武先變了顏色,「騰」地躍起來,慌不擇言,急聲說道:「西鄉生變,刻不容緩。縣君,快派吏卒去西鄉彈壓!」他是西鄉人,宗族親人都在西鄉,關心則亂。
荀貞說道:「謝君勿憂。阿褒來前,已通知了西鄉有秩薔夫並及各亭亭長,鄉里已戒備起來了。且又,原盼在西鄉太平道信眾中威望極高,原氏在西鄉也是大族,有他帶族中子弟協助鄉亭部吏坐鎮,至少今夜,西鄉不會有事。」
勸過謝武,他對縣令說道:「陳牛乃是波才、波連的黨羽,他今夜露出反意,可見波才、波連舉事就在這一兩天了。波才、波連一旦舉事,勢必席捲全郡,此事不可不速報與太守知曉。請縣君遣人,立去陽翟,上報太守。」
「對,對,是應該報給府君知道。」要非荀貞提醒,縣令險些忘了該將此事上報,他說道,「胡廷椽,就勞你去一趟罷。」
廷椽類似郡裡的督郵,職在巡行諸鄉,糾察鄉、亭吏員。胡勉能一連在這個職務上待好幾年,本身也是個剛強的人,立即應諾。
縣令寫好上報的奏記,給了他夜行文書。他出堂叫上幾個吏卒,騎馬離去。
胡勉去後,堂上諸人或驚或駭,無話可說。
縣令呆坐了半晌,才想起給侍立在荀貞身後的許仲、陳褒賜座。
許仲、陳褒恪守門下賓客的身份,不敢與荀貞共座,推辭不受,退回庭中。
燭火跳動,堂內明暗不定。諸人你看我,我看你,坐立不安。劉儒說道:「也不知秦主簿把騷亂平定了沒有?」沒人理他。他索性離座起身,站在堂門口,翹足往外看。
夜色裡,白雪紛落。入眼處,屋宅、樹木都被夜雪覆蓋,白皚皚一片。正堂所在的院門口聚集了許多聞訊趕來的小吏,他們不敢進來,在門外探頭縮腦。堂下,許仲、陳褒、史巨先等人披甲執火立在雪下,任院外的小吏偷窺,任風雪撲面,視線只落在荀貞身上,穩站不動。
遠處雪下,有黑煙升空。
劉儒喃喃說道:「是哪裡走了水麼?」
堂上諸吏管不了縣令了,一湧而出,擠在堂門口,齊齊舉目遠望。
他們這一離座,堂上只剩下縣令、縣尉和荀貞。
縣尉劉德在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荀貞心裡有底,晏然自若。縣令自恃身份,雖然不安,不好去和屬下擠成一團,拽著鬍子,目不轉睛地盯著諸吏的後背,支楞起耳朵聽他們說話。
黑煙起的地方,就是剛才騷亂的地方。幾聲叫喊,隔著夜空,遠遠傳來。
「在叫什麼?」
「應該是主簿在彈壓亂民吧?」
吏員們猜測紛紛。
幾聲叫喊過後,好像約好了似的,縣裡多處地方同時爆發出喊叫、大呼。傾耳細聽,還能聽到撞門聲,不斷地兵器交擊聲。犬吠大起,雞叫馬嘶,嬰兒啼哭,婦人驚叫,男子呼喝。一城皆亂。稍頃,又有兩股黑煙分在縣裡南北冒起。不知是誰在遠處慘叫了一聲,隔著幾里外的堂上,眾人都能清晰聽到。
堂門口的諸吏戰慄失色。院門口的小吏亦皆駭怖回顧。許仲、陳褒、史巨先等人依舊穩立不動。荀貞看在眼裡,暗暗點頭,心道:「不枉我這麼些年以兵法部勒他們!」
縣令坐不住了,說道:「怎麼這麼大動靜?怎麼這麼大動靜?」問荀貞:「君以為,主簿平亂有幾分把握?君門下賓客洗城又有幾分勝算?城中呼叫沸天,會不會,會不會?」
他想說「會不會是失手了」,覺得不吉利,把話嚥了下去,眼巴巴看著荀貞。
「縣君不必擔憂。我門下賓客都是忠勇豪傑,足以一當十。」
荀貞這句是實話。他對自己的手下很有信心。儘管今晚遇刺,住在前院的十幾個輕俠拿不下一個刺客,然而那刺客能被波連派來行刺,顯然是一個難得的勇士,想來即便在波連門下也是數一數二的,不能視為常人。縣裡太平道信眾中可能也有劍客好手,但絕對沒有能與那刺客相比的。己方又是有備而去,早把對方的底細暗訪清楚,對方無備倉促,破之不難。
縣令說道:「要不要我再派些吏卒去?」
荀貞無可無不可,比起縣裡的太平道黨羽,他更擔憂縣令會不會臨陣棄城,為了安撫他,答道:「也好。」
縣令叫了謝武過來,令道:「我見院外聚了不少吏士,你帶上他們,去助秦主簿一臂之力!」
謝武面現為難,撓頭搔首,磨蹭了好一會兒,吞吞吐吐地說道:「下吏名雖為『武』,實無縛雞之力,不通騎射擊劍,雖有殺賊之心,惜無殺賊之力。」
縣令又召劉儒過來。劉儒心驚肉跳,雙股顫抖,跪都快跪不住了,還不如謝武膽大,不堪之極,結結巴巴地吭哧了半天,也是類似說辭。再又換了兩個吏員過來,回答沒甚不同。
他為之氣結:「你們!」
像秦干、胡勉這樣剛強勇敢的吏員畢竟是少數。內地百餘年不聞戰事,承平日久,朝政又黑暗,童謠唱道:「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怕死懦弱的吏員佔了多數。
滿堂十幾個吏員無人應命,越發顯出了秦干、胡勉的膽勇,也越發顯出了荀貞的卓然出眾。
荀貞不忍縣令難堪,為了徹底把他穩住,主動請命,說道:「在下願前去觀秦主簿定亂。」
他現在是縣令的定心丸,縣令怎肯放他出寺?使勁搖頭:「君乃名門子弟,又是前北部督郵,身份尊貴,不可涉險。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對縣尉劉德說道,「劉尉……。」才說了兩個字,聚在院門口的小吏突然散開,一群人湧進院內。
縣令大喜,以為是秦乾等回來了,急忙抬眼去看,來的卻是城中諸家大姓的族長。
荀緄由荀衢攙著,走在最前,小任侍從在側。荀貞慌忙起身,沖縣令告個罪,下堂迎接。
他雖叫小任轉告荀衢不必理會城中,守好高陽裡就是,但城中有變,無論是為城裡百姓,還是為自家宗族,荀緄都不能閉門掩戶,枯坐家中,因此,他約了劉氏等姓,齊來拜會縣令。
縣令反應過來,也忙起身相迎。
荀緄、劉氏家長等諸大姓族長進入堂內,見禮畢,縣令招呼吏員搬來榻座,請他們落座。
劉氏是宗室,坐客座之首。荀緄其次,荀彧侍立在後,荀貞離了座位,亦侍立在他身後。再次,是別的各族族長。小任沒登堂,和許仲、陳褒、史巨先等站在了一塊兒。
亂哄哄多時,堂上靜下來。縣令說道:「諸公……。」又才說了兩個字,又幾個人大步入內。
他定睛觀看,看清了來人後,頓時把想說的話給忘了,情不自禁地站起來,沖荀貞擺手,急切地催促說道:「荀君,快,快,快去問問,縣裡情形怎樣了?」
這次來的是江禽、蘇則、蘇正。
荀貞應了聲是,心道:「人都回來了,情形還能怎樣?」知江禽等必已順利洗清了城內,族長荀緄和城裡諸大姓的家長都在堂上,他不願在他們面前失分,不慌不忙地邁步下堂。
江禽三人手裡各提了四五個首級,擺在堂前階下,跪拜雪上。
江禽說道:「稟告荀君,城中太平道的首領、內應,波才黨羽已被吾等除去。」
他語氣平靜,就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是,他而今名聞郡中,人號「郡南伯禽」,手下數百輕俠都是縣鄉勇士,今夜又是以眾擊寡,殺幾個太平道的人確不算什麼大事。
荀貞別的不問,先問:「可有傷亡?」
「傷了幾個人。」
「嚴重麼?」
「不嚴重。」
「可有驚擾百姓?」
「沒有。」
「我見黑煙騰起,是怎麼回事?」
「賊被吾等困在屋內,突圍不得出,遂放火**。吾等已留下人手,督促里長、鄰舍滅火了。」
「突圍不得出,放火**」。五個字就可見戰況之激烈,也可從中看出太平道首領、內應們的寧死不屈。荀貞默然,心道:「宗教最易叫人狂熱。」不覺憂心起穎川將要面臨的局面了。
他返回堂內,向縣令稟報。
縣令已經聽到江禽的話了,喜形於色,拍手說道:「好,好!君家賓客果然驍勇,我要重賞他們!」給荀緄、劉氏家長等人表荀貞的功勞,說道,「全靠故督郵荀君門下的賓客,這才能剿滅城中妖道的黨羽啊!」
荀緄拈鬚微笑。荀彧含笑,扭臉沖荀貞微微頷首。
劉氏等族的族長也聽到了滿城呼叫,此時才知原來是荀貞門下的賓客在撲滅太平道黨羽。
劉氏和荀氏世代居住一城,彼此交好。劉家族長不吝誇獎荀貞,也確實喜愛荀貞從容不迫的風範,笑道:「子曰:『後生可畏』。如貞之者,可謂來者之勝今也。」
又三人從寺外進來,乃是秦干、蘇則、蘇正。
蘇則、蘇正手裡也各提了幾個首級,亦擺在階前,他兩人留在了庭中,秦干獨登堂上。
秦干滿臉血污,黑衣上半是血跡,顯是親自上陣殺敵了,跪倒在地,拜見縣令。
縣令在看到他時就停下了誇獎荀貞的話頭,等不及他行完禮,迫不及待地問道:「如何?」
「騷亂處果是妖道賊黨相聚,試圖煽民作亂。干奉君令,及時趕到,幸不辱命。」
「好,好!卿有功!我要賞你。」
「今夜之功,全在荀君門下諸位賓客。妖道賊黨凶悍異常,見不敵我等,竟欲焚燒民居。幸賴大小蘇諸君捨生忘死,方才順利將之消滅。諸君雖無亡者,亦有兩人負傷。」
「都賞,都賞!傷者加倍賞!」縣令喜笑顏開。
荀貞插口問道:「被焚燒的民居怎樣了?」雖在下雪,如果失火,也是樁壞事。
他這細心地一問,博得了荀緄、劉氏家長及諸姓族長讚許的目光。他們都是本縣人,和縣令這個眼下只顧關注「賊情隱患」的外來官不同,肯定不想看到城中失火。
「已經撲滅了。」
一個吏員小聲說道:「城裡靜下來了。」
受他提醒,縣令這才發覺,不知何時,城裡重新安靜下來。只間或遠聞犬吠一二,以及偶爾有小孩兒的啼哭聲遙遙傳來。那早先升起的三股黑煙也消失不見了。
堂外雪下,堂上燭火,院中寂靜,雪落樹梢。一場令堂上諸吏聞之色變、折騰了半夜坐不安席的縣內隱患竟如此快捷、如此輕易地就被平定了?回想起來,適才的叫喊、呼聲、紛亂好似遙遠的一夢。
眾人望向堂外,已過了寅時,卯時來到,夜色將盡,東方漸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