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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北部督郵 34 一怒之威 文 / 趙子曰

    張直說道:「荀椽部已到,咱們這就開宴罷。」拍了拍手,十來個美貌的婢女托著食盒魚貫登堂,為諸人布食。堂下的女樂彈琴吹笙,輕歌曼舞。

    小夏在堂外目視荀貞。

    荀貞瞭然,剛才張直和堂外的一個大奴眉眼傳意,小夏這是在提醒他要提防注意。他想道:「張直和那大奴對打眼色,『說』的不外乎是『辱我』之事。他若是想以言語羞辱於我,不需要和堂外的大奴打什麼眼色,莫非,他這個『辱我』還需得有人配合不行?……,需有人配合?難道他不只是想罵我,還想打我?在堂外埋伏的有人,想來個『擲杯為號』?」

    這也不是不可能。荀貞這次來張直家,赴張直的宴,最壞的打算就是挨一頓打。挨一頓打和挨一頓罵比起來,肯定是前者更羞辱人。打一頓之後再丟出去,更羞辱人了。

    荀貞借用汗巾擦臉的機會,不動聲色地瞟了瞟小夏。小夏的目光一直沒離開荀貞,兩人視線接觸,他看懂了荀貞的意思,偏過頭裝與小任說話,說了沒半句,忽然摀住肚子,擠眉弄眼,唉喲叫疼,急問旁邊的張家奴婢:「你家的溷廁在哪裡?突然肚痛,十分內急。」

    他問得急,張家的奴婢沒多想,隨手往堂西指了指,說道:「一直走,到牆角,便是糞溷。」

    小夏摀住肚子,彎著腰,快步離開了堂門口,向這奴婢手指指的方向去了。

    小任、程偃奇怪地看了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又往堂內看荀貞。

    堂內亮如白晝,婢女已把酒食布好,張直正舉樽勸酒。堂上諸人共飲一樽,飲畢,皆亮出樽底,以示飲完。荀貞也同樣亮出了樽底。這個舉動,既是漢人淳樸好酒,每飲宴必痛飲的一個表現,也是一個禮節,表示對敬酒人的尊重。張直指著荀貞,說道:「椽部沒有飲盡!」

    他的座位在堂內最裡邊,離荀貞隔著五六個案幾,差不多得有一兩丈,哪裡看得到荀貞的酒樽裡有沒有酒?明顯是在藉機生事。荀貞也不分辨,帶笑將酒樽掉了個個兒,樽口朝下,樽底朝上,晃了兩三荒,半滴酒沒有掉出來。張直連連搖頭,說道:「沒飲盡,沒飲盡!」

    先前進堂布食的婢女沒有走,留在了賓客們的案邊,伺候他們飲食。張直命伺候荀貞的那個婢女:「給督郵滿上,再喝一樽!」那婢女從命,用酒勺從甕中取酒,給荀貞滿上,繼而端起來,請他喝。在座的賓客都只喝了一杯,荀貞為何非要喝兩杯?灌酒也是一種羞辱。

    堂下的小任、程偃面色陡變。

    荀貞若無其事,接過酒樽,笑道:「君家酒美,正該多飲。」一飲而盡。張直哈哈大笑,說道:「知道我家酒美,說明你還有兩分品味。貞!再飲一杯。」

    「幼名,冠字」,「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對一個成年男子來說,「名」是用來自稱的,除了父母長輩和地位高過自己的人之外,被人直呼己名是一種極大的侮辱。「今人聞呼其名,其不怒罵者幾希」。張直的從父張讓是中常侍,如果張讓直呼荀貞的名字倒也罷了,張直算是什麼?一個白身而已。荀貞出身名門,又是北部督郵,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他直呼己名,辱之甚矣。

    小任、程偃勃然大怒。荀貞耳聽八方,眼觀六路,注意到了他兩人的怒色,微微把手往下一壓,示意他兩人鎮定,等婢女再將酒滿上,從容飲盡,笑道:「君家美酒,名不虛傳。」

    席上賓客無不竊笑。張直嘿然,心道:「田舍兒真夠能忍!」

    宴席還不算正式開始,賓客才喝了一杯酒,連著辱荀貞了兩次,荀貞都不理會,只當清風拂面。他有心再辱,面對荀貞這副「唾面自乾」的姿態,也一時無從下手了。

    「諸君請再共飲一樽。」

    諸人又齊飲一樽。這杯喝了,酒宴正式開始。

    ……

    喝酒不能空喝,只敬酒、碰杯沒意思,應張直的提議,用酒令助興。當時酒令不及後世花樣繁多,但也有不少,比如投壺、比如酒令錢。投壺要有技巧,張直不擅此道,選擇了酒令錢。

    酒令錢就是每人拿一個特製的錢幣,錢上刻有一個數字。選出一人為酒監正,將與之對應的酒籌錢放入籌筒中,搖動後取出一枚,根據上邊的記數報出數字,席上如有人持此數字,便或罰酒、或歌舞、或吟唱。

    酒監正選了費暢。他捧著籌筒嘩嘩搖開,探手取出一個酒籌錢,張直按住案幾,撐身問道:「是何?」費暢展錢觀看,看罷,一臉的阿諛,說道:「真是好口彩,乃是『樂無憂』。」

    酒籌錢裡除了與酒令錢對應的數字外,還有許多其它的文字錢。有的是吉祥話,如「樂無憂」、「壽毋病」、「貴富壽」之類;有的是遊戲娛樂,如「起行酒」、「飲酒歌」、「自飲止」之類。「樂無憂」顯然是句吉祥話。

    張直哈哈大笑,舉杯示眾,說道:「夜方至,酒剛起,長樂未央。」席上諸人隨之舉杯,皆附和笑道:「長樂未央。」眾人將酒一起飲下。

    再搖動籌筒,搖出了一個「第十一」,席上諸人手裡沒有人拿這個數字。再搖,是「第十九」,南部督郵笑道:「是我了。」痛快地將酒飲盡。

    如此這般,連著搖了十來次,搖出了六個數字,席上諸人多半都輪到了一回,也不知荀貞是運氣好還是怎的,卻一次都沒輪到他。費暢想道:「少主令我來當個這個酒監正,明顯是想讓我多灌荀家子幾杯酒的。荀家子運氣好,十來次都沒搖到他,這可不行。」再又搖出一個酒籌錢,拿起來看,上邊寫的是「五穀成」,又是一句吉祥話。他大聲說道:「第十三。」

    荀貞手裡的酒令錢正是「第十三」。依照慣例,為表公正,報完數字後,酒監正該把錢亮出來給大家看的。費暢這次報完,卻沒給諸人看,而是直接丟回了籌筒裡。

    荀貞心知必有蹊蹺,但也不問,當作不知,含笑飲下了樽中酒。對面席上一人陰陽怪氣地說道:「荀椽部好氣度,酒籌錢也不看便把酒飲下,也不怕費丞哄玩你?」

    「在下身為費丞下吏,費丞又怎會哄騙在下?」

    堂上的賓客們很多都在想:「『荀家虎』偌大威名,今夜在張君席前卻老實得像個病貓!如此看來,他也只是一個欺軟怕硬的人。」不覺又小看了荀貞三分。

    ……

    堂外,小夏回來了。荀貞偷空打眼看他,他面上顯出焦急神色,頻頻以目示意。荀貞心道:「小夏不斷地往堂門兩側看,他這是在示意什麼?是想告訴我堂外有埋伏?」

    酒過三巡,堂上氣氛漸熱,好幾個酒量淺的已見半醉,把身邊的婢女摟入懷中,玩弄戲謔。有兩個過分的,將婢女的衣裙都扒掉了,露出那倆婢女白生生的嬌軀。

    費暢又搖出個「起行酒」,端起酒樽,跪地膝行至張直座前,匍匐敬酒。張直沒有興趣喝他的酒,看著堂上的乳/浪臀波,調笑說道:「阿奴,聞你弟婦體長,必善舞蹈,何不召來共飲?」

    「聞你弟婦體長」,他這是在說遲婢了。荀貞眼皮微微一跳,拿袖子掩著酒樽,借舉頭飲酒的機會,覷看費暢、費通的表情。費暢毫無不虞之色,立刻轉首呼令費通,說道:「少主亦知汝妻體長,真我費家幸也。你快去把汝妻喚來,為少主起舞祝酒。」

    費通在堂上的地位最低,一直表現得很拘謹,聞言,他呆了呆。這是一個非常不合理,也極其不合禮,帶有很強羞辱性質的要求,荀貞看出,他恐怕是很不願答應的,奈何生性懦弱,在張直面前壓根提不起拒絕的勇氣,呆了一下後,囁嚅地應了聲是,不情不願地離席去了。

    荀貞暗自搖頭,心道:「可憐遲婢,嫁得這般一個丈夫!」雖為遲婢感到不值,眼下卻沒空去為她抱不平,很快,他的心思又轉回到小夏的「目光示意」上,想道,「酒喝得不少了,我觀張直亦有醉意了。不管他是否在堂外埋伏了人,也不管他打算如何辱我,這發動的時間怕也就在這一時半刻了。我不能坐等他發動,應要先發制人。」

    他也把席上觀察地差不多了,來的這些賓客大多是權貴、豪門子弟,平素養尊處優,料來沒甚應變的急才,觀其身量,也沒有勇武之輩。「先發制人」不難。問題是:該怎麼掌握這個時機和這個火候?他正尋思間,費通回來了,一個女子隨在他的身後,可不就是遲婢?

    他頗是驚奇,心道:「怎麼這麼快?」隨即猜出,「是了,費暢、費通都在,想必遲婢今夜本也早就來了,只是剛在不便登堂,故可能與張直家的賓客女眷在一塊兒。」要非遲婢早來,張直也不可能會從別人那裡聽說她「體長」。

    遲婢今夜打扮得很漂亮,頭梳高髻,口若含朱,耳垂明珠,身穿墨綠色的單薄襦裙,腰間束著一條青絲帶,青翠奪目。饒是以荀貞的心不在焉,視線也不由自主地先落在了她的細腰上,往下看,裙長曳地,往上看,胸衣高聳,十分得豐滿修長。更有一股幽香,撲鼻繚繞。

    張直家中也有個高的婢女,但像遲婢這樣個子高、又熟麗的卻是一個也無,張大了嘴,直勾勾地盯著遲婢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嚥了口唾沫,說道:「阿奴,阿奴!你弟家中竟藏有此等嬌娃,好艷福。來,來,來,我與你共飲一杯。」急不可耐地召手,叫遲婢近前。

    ……

    荀貞的座位挨著堂門,遲婢一進來就看見了他,原本因不滿被費通喚來陪酒而產生的薄怒頓時變成了驚奇,幾乎是下意識地立刻扭臉往堂外看了下,旋即轉回頭,看也不看費暢和剛落座的費通,跪拜在地,向張直等人行禮,說道:「聞堂上諸君召,賤妾惶恐,願先給諸君敬酒。」

    張直樂不可支,連聲說道:「好,好,快來,快來,給我敬酒!」

    婢女拿來酒樽,盛滿酒,奉給遲婢。遲婢至張直席前,將酒樽高舉過頭,說道:「為君壽!」

    張直推開身邊的婢女,起來去拿酒樽。荀貞看到,他先在遲婢的手上摸了一把,隨後才接過酒樽,仰面飲下,不顧酒水順著鬍子下趟,把手伸到鼻下,深深地嗅了一口,喜道:「好香,好香!……,再敬一杯,再敬一杯。」

    荀貞收回目光,心道:「這遲婢來得倒是好時候,一下就把張直的心神全吸引過去了。趁他心神不在我處,此正我『先發制人』的良機。」

    遲婢身為人婦,大庭廣眾之下,被張直佔便宜,心中的不快可想而知。她很好得把不快藏起,淺笑說道:「『再』則滿,滿招損。張君,一杯足夠了。君若想飲,待賤妾敬過堂上諸位貴人後,再敬君不遲。」

    「好,好!說得好。快去,快去,快去敬他們,敬完了過來,我要與你好好飲上幾杯。」

    敬過張直,遲婢從他下手開始,把堂上賓客都敬了一遍,最後到了荀貞案前。

    她提起襦裙,隔著案幾和荀貞相對跪坐,衣香撲鼻。

    她的個子本就高,又髮髻高盤,此時相對跪坐下來,倒似與荀貞身高相等。她眨動美目,深深地看了眼荀貞,說道:「美酒醉人,不可多飲。為君壽。」

    荀貞心道:「『不可多飲』什麼意思?」

    他兩人認識很久了,也說過好幾次話,不過這麼近距離地相對言談這還是第一次。荀貞只覺得她口吐蘭麝,胭脂芳香,與衣香、酒香混在一處,使人心猿意馬。說罷祝酒詞,她俯身舉杯,又一縷髮香襲人而來,細直的脖頸並也落入荀貞眼中。荀貞視線下落,透過中衣,隱見她精緻的鎖骨和黑色的內衣,忙收回目光,端莊地去接酒杯。

    遲婢沒立刻鬆手,手指碰了他一下。

    這是不尋常的動作。荀貞微愕。遲婢略抬起頭,眼往堂外瞟了下。

    荀貞心道:「她這是在提醒我快走麼?她從外邊來,來即提醒我走,小夏也不斷地以目示意堂外兩側,看來我猜對了,堂外必有埋伏。」不動聲色地舉杯緩飲,尋思定計。提前離席,張直怕會不讓。強走,他既然埋伏了人,一樣也會動武。己方只有三四人,怕會吃虧。

    他想道:「以今之計,只有趁張直的心神全不在我身上之機,趁他不備,驟然發難,將他的氣勢壓制住,我才能趁機離開。」驟然發難也是需要借口的,借口從何而來?他把酒飲盡,將酒樽還給遲婢,有了計議,想道,「便效遲婢,從敬酒上打開局面罷。」

    ……

    給誰敬酒?從誰那裡打開局面?直接從張直下手不合適,萬一弄巧成拙,反激得他性起,得不償失。他的目光往席上掃了一遍,選定了目標:「費暢最合適不過,且看我敲山震虎。」起身笑道,「今夜承蒙張君邀請,認識了在座諸君,幸甚至哉。貞便借花獻佛,也給諸位敬一敬酒吧。」不等張直等人反應過來答話,自顧自跨步出席,逕直費暢座前。

    費暢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荀貞端起他案上的酒樽,敬道:「費丞是本郡郡丞。在下忝為下吏,祝君長壽多福。」他一臉笑容,費暢不好推辭,勉強接住飲下。

    荀貞親手把酒添滿,又舉起敬道:「費丞不但是本郡大吏,還是下吏的前任,再敬費丞一杯。」費暢蹙眉不樂,但無話拒絕,勉強又飲下了。

    荀貞再又將酒添滿,復再敬道:「下吏前番行郡北諸縣,縣人都說費丞為北部督郵時清廉公正,實為『文無害』督郵。再為百姓敬費丞一杯,祝君早日高昇。」

    費暢不幹了。他為何會哭訴請求張直給他報仇?還不就是因為荀貞在郡北驅逐濁吏、整治豪強,掃了他的面子?荀貞卻說百姓們稱他是「文無害」督郵,誰都能聽得出來,這不是誇讚,分明是羞辱!他怒視荀貞,質問道:「督郵欲何為?」

    堂上諸人注意到了他兩人。張直也把視線從跪坐在堂下的遲婢身上移開,看向他倆。荀貞晏然鎮定,笑道:「下吏欲給費丞敬酒。」

    「有你這麼敬的麼?」

    「君不飲,我自飲之。」荀貞把樽中酒飲下。

    席上諸人以為他服了軟,好多露出了不屑的笑容,想道:「話都不會說還給費暢敬酒,他怎肯會飲?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真是自討沒趣!」

    荀貞底下的舉動卻出乎了他們的意料,只見他把酒飲完後,不是退回本席,而是將酒樽重又添滿,再次舉將起來,眾目睽睽下,接著敬費暢。

    費暢勃然大怒。他是張家賓客,哪裡受過這樣的侮辱?況且,今夜本欲為辱荀貞,哪裡能被其反辱?登時壓不住火氣,借酒意拂袖起身,他大罵荀貞:「奴兒欲辱我乎?」

    堂上安靜下來。席上諸人、席下歌舞女樂,滿堂數十人紛紛目注。今夜來的賓客大都知道張直「宴請」荀貞是為了什麼,不少人幸災樂禍,想道:「張直正愁找不著借口辱你,你這荀家子反倒主動送上把柄給他。哈哈,這下好了,等了小半夜,好戲總算開場。」

    可惜,未等張直藉機發怒,荀貞先藉機翻臉了。

    他把酒樽裡的酒潑到費暢的臉上,將酒樽扔下,「堂啷」一聲,反手將腰上的佩劍拔出鞘,嗔喝道:「我家海內名族,我乃北部督郵!『奴兒』二字,費丞稱何人?」

    費暢受他刺激,也欲拔劍。

    荀貞跨上兩步,踢翻案幾,近至其前,以劍相逼,怒視厲聲:「適才費丞問貞欲何為,今貞問丞欲何為?想要拔劍麼?想要與貞比比劍技麼?」他喝如春雷,聲音迴盪在堂內,堂下的歌舞女驚駭,琴停、歌住、舞歇。

    他沉默退讓了小半個晚上,眾人本以為他早已無膽,無不輕視於他,卻沒料到他竟會突然發難,此時見他手執利劍,咄咄逼人,嗔目厲色,殺氣外露,好像下一刻就要殺人席上似的,一個個都措手不及,或茫然,或吃驚。

    荀貞又近前一步,逼到費暢的身前,劍刃離他只有一兩寸遠,嗔喝道:「費丞自以為勇麼?沈家死士百人,沈馴為我手刃!你是勇過沈馴,還是勇過沈家死士百人?今我殺你,如殺一犬!」遍觀荀貞這兩年多的經歷,越是在關鍵的時刻,他越是能表現出驚人的勇武,又剛手刃過沈馴不久,這一發怒,氣勢逼人,令人不敢直視。

    坐上人盡皆駭然失色。

    張直諸人屏息。南部督郵失色。「撲通」一聲,是費通失手打翻了酒杯。

    費暢被他逼著連退數步,直到背後靠住柱子,實在退無可退了,方才勉強站立,避開荀貞逼人的目光,倉皇顧視左右,手放在劍柄上,不敢將劍抽出。

    荀貞轉對張直,挺劍說道:「貞今行縣,諸惡悉除,唯余陽翟。我為北部督郵,陽翟亦在吾部!所以暫不除者,非不能為,只因陽翟是郡治,府君教諭我,不如禮讓化之。孔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敬告足下,以後要安生守法!如不從我教,君雖張常侍從子,王甫、淳於登,前車之鑒!」謙讓頓收,鋒芒畢露。

    張直想要呼人進堂,聽到兵刃出鞘的聲響,乃是堂下的程偃、小夏、小任抽劍在手,目露凶光。

    小任穩重,拿劍在手,向院中看,先找後路。

    小夏機敏,看出了張直想要叫人,箭步上前,抓住了剛才和張直眉眼傳話的那個大奴,橫劍架在他的脖子上,扭臉向堂上大呼道:「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督郵一怒,血流半郡!堂上諸君想要試試吾輩的武勇麼?」堂上沒有得力的人手,埋伏都在堂外,張直失色,不敢回答。

    程偃提衣著履,大步登堂,趨入席間,仗劍環顧,發怒衝冠,臉上的傷疤猙獰嚇人,喝罵道:「哪個想試我老程的七尺劍?」他不善言辭,早就怒氣難以遏制,這時發作出來,一句話頂十句話。

    堂上諸人皆失色驚懼,唯有躲坐堂下的遲婢美目中異彩連連。荀貞微微向她頷首,以謝她方纔的暗示,趁機告辭,臨別持劍長揖,堂上諸人再無一個敢輕視小看於他,全都忙不迭起身回禮。有幾人起身太倉急,把案几上的酒樽、食盤帶掉地上,酒水、菜餚四濺,「堂啷啷」響聲一片。

    小夏放開那個張家奴。堂外的奴婢、從人裡有一個恰是那個曾在郡府裡以鼻孔對人的費暢手下小吏,小夏拿劍頂在他的頷下,嚇唬他,問道:「今夜知道督郵發怒的樣子了麼?」這小吏嚇得癱軟地上。小夏哈哈大笑,在堂門口接著荀貞,和程偃一前一後地護著他,由小任在前開道,四人揚長而去。

    堂下的歌舞女被嚇得暈倒過去的都有,剩下的也坐在地上,半晌起不來。

    堂上,張直諸人失魂落魄,相顧無言。

    南部督郵事不關己,最先回過神來,暗驚:「荀家子門下,怎有恁多勇士?」

    他不知道,只要選對了人,推心置腹,以恩義結之,便是懦夫也能奮勇護主。就比如程偃,絕對不算是一個勇士,昔日在被高素欺凌時,也從來沒想到過要反抗。可和小任、小夏等一樣,他卻是一個知道報恩的人,所以在受了荀貞的大恩後,能夠在今夜這樣的時刻挺身而出,拚死相報。

    ——

    1,今人聞呼其名,其不怒罵者幾希。

    這話是宋人說的,出自費袞的《梁溪漫志》。

    2,聞你弟婦體長,必善舞蹈,何不召來共飲。

    夏侯惇幹過類似的事兒:「夏侯惇為陳留太守,舉臻計吏,命婦出宴,臻以為『末世之俗,非禮之正。』惇怒,執臻。既而赦之。」

    相比張直,夏侯惇這件事做的更過分。好歹費暢是張直家的賓客,衛臻是「計吏」,是下屬,又是衛茲之子,曹操起兵討董卓,衛茲出了很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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