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 167奪營 文 / 克裡斯韋伯
那老軍趕忙下拜謝恩,雖說北方連年戰亂,百物騰貴,但一身冬衣上下算起來所需撐死也不過一貫半便足夠了,更不要說那兩百貫的豬羊錢了。霍彥威受了他這一拜,待其退下後,又招來兩名原籍許州的軍士,低聲叮囑了幾句,便讓其隨老軍去營中,作為回拜。
牛存營中巡視了一圈,回到自己帳前,已經是初更時分,靜謐的夜空傳來一陣有節奏的金柝聲外,這表示營中的情況一片正常。他長長出了一口氣,清冷的空氣湧入胸腔中,讓他覺得整個人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
「娘的,快幫某家解甲,著實是累得緊了!」牛存大聲喊道,他只覺得渾身上下已經累得散了架,雖然未曾動武,但他這一天精神緊繃到了極點,唯恐哪裡著了對面霍彥威的道兒,倒好似白日裡和外面的吳軍廝殺了十幾個回合一般。一旁的親兵趕忙上來幫他解開甲冑,一邊笑道:「軍主今天應付得當,就連霍相公親身前來都沒奈何,陝城那邊將主爺知道了,定然會大加獎賞,想必軍主爺又得遷轉一番了!」
牛存的甲冑已經解下了,他舒了口氣,歎道:「什麼遷轉獎賞是不指望了,只求能夠安生過了這個坎,便是謝天謝地了。說實話,今天看了那邊的甲冑兵刃,我心下就涼了,就算能守住這裡,這裡的弟兄也至少有一大半沒了性命,但願陝城那邊讓霍相公過去,上面的事情就讓上面的人定,咱們這些下面的能夠平安度日就好!「
那親兵接口道:「軍主說的是,大家都是舊日袍澤,能不打還是不要打的好!」
牛存無聲的點了點頭,他隨便吃了點,便一頭倒在臥榻上,呼呼大睡了起來。他這一覺睡得頗為香甜,知道次日日上三竿方才悠悠醒來。這牛存本是個治軍極為勤勉的,平日裡都是天剛濛濛亮便起身巡營了,想必是昨天實在是太累了,連牛存這般精壯漢子都熬不住了。
牛存剛剛坐起身來,卻聽到外間傳來一陣爭吵聲,倒好似有人在大聲爭吵一般。他趕忙一個骨碌爬起身來,連鞋都來不及穿上,提著佩刀便衝出帳外,大聲呵斥道:「那個混球趕在營中嘈雜,皮癢了嗎?」
只見帳外人頭攢動,怕不有六七十人,都是營中士卒,個個臉色激憤,當中的兩個正大聲說些什麼,看到牛存出來,為其積威所懾,不自覺後退了兩步,但臉上還是掩不住的鬱憤。
牛存心知要盡快將為首的壓服了,否則便是一番大禍,強裝出一副鎮定的模樣,大聲喝道:「劉大,韓四,你們兩個居然敢聚眾鬧事,難道不知道這是殺頭的罪過,還不快給我散去,老子這次便饒了你們的死罪!」
那兩條漢子對視了一眼,個子矮些的那個上前一步,強聲道:「軍主,我等並非聚眾鬧事,只是自從四月以來弟兄們便沒有見過半文錢的餉錢,已經有七個月沒有發餉了。不要說餉錢,連醬菜錢也沒有,弟兄們只能吃淡食。這些咱們還能強熬過去,可連衣賜都沒有,多少兄弟們身上只有一件單衣。」那漢子抬起自己的右腳,指了指腳底板上的那個大窟窿,道:「軍主請看,某家連雙鞋子都沒有,這寒冬臘月實在是熬不下去了,還請軍主將衣賜發下來,讓弟兄們能夠有件衣服蔽寒!」說到這裡,那漢子斂衽拜了下去,身後的軍卒也隨之拜了下去,齊聲道:「還請軍主發下衣賜,讓我等有衣服蔽寒!」
原來當時,全天下軍中能夠準時發餉的恐怕只有各國的侍衛親軍,欠個三五個月餉完全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只要能讓士卒吃飽肚皮就不錯了,但像這般連醬菜錢和夏冬兩季衣賜都發不下來的的確是少有,畢竟沒有鹽吃,士卒會四肢無力,沒有冬衣,人會凍傷,襄城之戰後,賀齊被朱友貞委任為關西大總管,這關中之兵也有相當參與了襄城之役,損失慘重,賀齊為了重建大軍,對地方上盤剝的頗狠,把河東鹽池的鹽、還有衣賜都拿出去換馬了,搞得關中鹽價飛漲,連手下軍士都吃不上鹽了,換不了冬衣。牛存這支守北道的雜牌軍的待遇更是不堪,由於崤山北道太過荒涼,周邊都是荒山野嶺,想搶都沒得搶,手下兵卒過得也就比乞丐好上幾分。但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起來鬧餉,背後定然有人煽動,想到這裡,牛存不禁又氣又急,上前一步大聲道:「你們七個月沒見到餉錢,老子也七個月沒看到餉錢,你們吃淡食,老子也吃的是淡食,你韓四腳底下破了個大窟窿,老子身上的衣服也滿是補丁。你找老子要錢,老子沒有,若是不信,你一刀將老子腦袋砍下來,流出來的只有血,沒有半個大子兒!」說到這裡,牛存拔出佩刀,插在韓四面前,
一副任憑對方處置的光棍模樣。
若是平日裡,眾人見牛存這般模樣,也就散去了,畢竟只要苦樂平均,人就能熬得下去。但這次卻與平日不同,那韓四回頭看了同伴一樣,沉聲道:「軍主,我知道你沒有拿黑心錢,上頭沒給你,你也拉不出錢來給大伙買鹽和冬衣。但有人願意出這個錢,就看您讓不讓大伙拿了!」
牛存聞言一愣,還沒回過神來,只見一人從那韓四身後走了出來,對牛存唱了一個肥諾,笑道:「我家相公說了,只要列位高抬貴手,這七個月的餉錢還有醬菜錢,冬衣都著落在他身上,都用上好的足陌銅錢。若是有人願意在相公手下當差,先發三個月的餉錢,都是雙餉!」
那人話音剛落,圍觀的眾兵立即發出一陣驚歎和議論聲,原來唐宋時由於通貨緊縮,銅錢缺乏,所以一般一貫銅錢其實並非當真有一千枚銅錢,一般約定俗成只有八百枚便可當做一貫了,而足陌則是說這貫錢是實實在在的一千文銅錢,等於是平白又多發了四分之一的餉錢。這些兵卒本來都不太指望餉錢能到手了,所爭的不過是醬菜錢和冬衣罷了,現在聽了這個好消息,叫他們如何不驚歎歡喜。
牛存此時已經認出了說話那人正是來回拜的霍彥威的手下,心下已經完全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不由得又氣又恨,急道:「好大膽子,膽敢蠱惑軍心,快將這廝給我拿下!」
牛存聲音雖大,但圍觀的眾兵只當沒聽見,幾個親兵剛要上前,卻被圍觀的兵卒上前攔住,紛紛回頭看牛存的臉色。牛存見狀,眼前一黑,險些當場氣昏了過去。
那漢子聽到牛存要將自己拿下,也不著惱,笑道:「這位太尉,要將某家拿下簡單,可那餉錢可就沒了。列位,俗話說吃糧當兵,當兵吃糧,這邊的將爺連醬菜錢和衣賜都發不下來,這兵當得還有甚麼滋味呀!」
眾兵卒聽到這裡,對視了一眼,齊聲道:「罷了,咱們便話間便向牛存這邊圍了過來。牛存眼見得若是自己敢於違逆,立即就要成了這些亂兵的投名狀,只得大聲道:「罷了,罷了,某家便遂了你們的意便是!」
半響之後,這寨子已經換了主人。依照事先的承諾,吳軍一進寨子,霍彥威便將欠下的軍餉、醬菜錢、衣賜悉數發下,守兵們拿著黃橙橙的足陌通寶,一個個笑的合不攏嘴。吳軍將佐乘機將這幾百人打散了編入自己隊中,霍彥威麾下一下子翻了一番,足有以前掛零的戰兵。
軍帳中,霍彥威坐在當中,兩廂站滿了隨行將佐,將這頂普通大小的軍帳擠得滿滿噹噹的。牛存坐在角落裡,臉上滿是悻悻然的神色,他此時的身份尷尬的很,若非性命操於人手,他乾脆就找個地方躲起來生自己的悶氣了。
「牛軍主!」霍彥威笑著指了指一旁的一隻木盤:「這些是你的!」
牛存站起身來,只見那木盤上滿滿噹噹的擺了二十多枚銀鋌,散發出誘人的光芒。他艱難的嚥了一口唾沫,低聲道:「無功不受祿,小人當不起這等相公這等重賞。」
「這些並非是給你的賞賜!」霍彥威笑道:「那是付給你的性命錢,待會我便要領兵去陝城,路上你便將那邊的消息一一說出來。還有,那營兵還是你統領,當然都頭,十將都必須是我的人!」
牛存詫異的抬起頭,營寨已破,自己這等頑抗到底的不被砍掉腦袋便是異數了,居然還被加以重任,難道霍彥威以為就憑這二十多塊銀鋌就能把自己買了去,就不怕自己耍手段把他拐到坑裡去。怎麼看霍彥威也不是這麼傻的傢伙吧?
「牛營主!」霍彥威彷彿看出了牛存心中所想,笑道:『我這次來不光是為了自家的功名富貴,還是為了梁軍弟兄們的安康。賀總管雖然是勇武,但他四面皆敵,如何能重整河山?唯有擇強者而從之。而大吳是他最好的選擇,我此次來就是為了不讓梁軍的舊日袍澤反目成仇,白白的將鮮血流盡。這仗能不打就不打的好,你幫我早一日見到賀總管,弟兄們就少流一天無謂的血!」說到這裡,霍彥威站起身來,對牛存深深一揖,沉聲道:「霍某這裡先拜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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