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江南 第95章 舌辯 文 / 克裡斯韋伯
第95章舌辯
呂方卻不著惱,答道:「當然要叫好了,這世上豈有不死之人,我呂方能在活著的時候見識到這等武功,豈非幸事,這叫『朝聞道,夕死可矣。』當然要大聲叫好。再說若是這位先生方才施展出這等武功,我早已喪命,如今已經多活了不少時候,豈有不高興之理。」
沈麗娘聽了呂方這番話,早已被氣的半死,哪裡還說的出話來。陳允聽了卻頗合口味,他本就是個好學之人,否則也不能學的如此武功,笑道:「朝聞道,夕死可矣。說得好,人生苦短,宛如朝露,而道卻無窮,只得苦苦求索不可懈怠。不過你這漢子胸懷倒是寬廣,那女子對你如此不敬,你卻絲毫不怒,也怪不得方才手下為你這般死忠。「
呂方笑了笑,指著王佛兒道:「先生這話倒是錯了,佛兒這等國士,這並非這等小恩所能收買。至於麗娘方才斥責我,那是關心與我,你想想若非一女子對你關心備至,又為何為你的性命著惱,先生此次來要取得是我的性命,又非她的。最難消受美人恩,麗娘這等國色如此待我,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高興還來不及,還發怒,我呂方豈是這等蠢材。」
「呸,誰看上你這短毛賊子。」沈麗娘啐了一口,轉過臉去背對著眾人,可頸子上泛紅的雪白肌膚卻出賣了主人的心情。
「好好,說得好,呂方你倒是個妙人,我現在倒是慶幸今夜你沒有睡在這屋中,要不我一出手便殺了你,如何能聽到這等妙論。方纔你說你那護衛並非為私恩所能收買,那你倒說說何為國士,如何能讓其為你盡心。」陳允笑的很是歡愉,指著王佛兒問道。
「這世上人皆有**,或為財貨,或為女色,或為權力,無有例外,縱然有太上忘情之人,也是萬中無一,便是先生如此武功,也是有欲求而不得之物,我說的可對?」呂方見陳允有了興趣,心中暗喜,若是動手,十個呂方疊起來也不是你的對手,若是靠言辭忽悠,十個你也比不上一個我,看我等會不把你繞進坑裡去。
陳允點了點頭:「那是自然,某又並非聖人,就算是仲尼也有修身治國平天下的抱負,除了那些沙門,世間人豈有無慾無求之人。」
「雖然世間人皆有**,但區別卻極大,如三國時關雲長,曹操賞金贈美,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拜為漢壽亭侯,待關羽不可謂不厚,可關羽一旦得知兄長去向,便封金退美,投奔兄長去了,這所為何者?關羽這般作為可否稱為國士?」呂方腹誹道,那些沙門修行以求跳出輪迴之苦,這便是最大的**,豈是沒有**之人,只是和人交流,如無必要,絕不要說「不」字,免得容易激起對方的反感,所以呂方沒有說出口。
「關羽稱萬人之敵,為當世虎臣。且報效曹公,有國士之風。雖然剛而自矜,善待士卒而驕於士大夫,並因此而敗,但國士之稱當之無愧。至於為何離開曹公而投奔劉備,想必是兄弟情深之故吧。」」陳允想了想答道,唐時雖無後世一般,把關羽的形象拔高到武聖人的地步,但也十分尊崇,三國誌中對關羽的評價就相當的高,是以陳允毫不猶豫便承認了關羽的國士地位。
「不錯,關羽對劉備忠誠無比,固然有兄弟結義的原因,但劉備當時手下諸多人才,也對劉備忠心的很,他們和劉備並未結義呀,想來關羽對劉備的忠心也是得其主的原因吧。要知道劉備半生飄零,屢戰屢敗,為何人心不散,最終成就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大業呢?」
陳允也是個聰明人,立刻便聽出了呂方的弦外之音,戟指指著呂方笑道:「你這廝臉皮倒是厚的很,盡然拿自己和那先主相比,人家好歹是漢室宗親,你不過是一個贅婿出身,算的什麼?」
陳允這話已經類似於辱罵了,呂方隨手攔住要跳起的王佛兒,笑道:「先生何必出言刻薄,那時天下間姓劉的少說幾十萬,漢室宗親又值得什麼錢,英雄不怕出身底,先生難道沒有聽說過五羊大夫不成?」
陳允話一出口,便覺得後悔,交談一陣後,他雖然口中說還要取呂方的性命,可心裡實在覺得投機之極,古人說的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大概就是指的這個意思,見呂方並非發火,只是出言辯駁,趕緊起身斂衽拜了一拜:「陳某方才失言了,呂將軍教訓的是,還請原諒則個。「
呂方趕緊還了一禮,身旁的王佛兒和沈麗娘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這兩人並非刺客和被刺殺者,而是兩個多年未見的好友在抵足長談。只見呂方行完禮後,繼續說道:「像關羽這等國士,尋常金銀財貨,美女高官是買不來的,買來的也不過是呂布這等隨時都會買主求榮之人。所謂國士,所思所想的並非一己之富貴,而是國之興亡,百姓之安康,之所以當年劉備無拳無勇,卻得萬人追隨,袁紹四世三公,兵敗官渡後,手下有許多投奔曹操的,只因為劉備一心所為乃是重建太平,袁紹不過是為了為了一己一家之私。」說到這裡,呂方指著王佛兒道:「呂某不過一介贅婿,卻能得眾人追隨,原因無他,因為在下所作所為是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康,那些豪族起來叛亂,為的不過是一家之私,他們兼併田地,收容蔭戶,佔據了丹陽大片的土地,卻不繳納稅收,這樣一旦外敵入侵,拿什麼來養兵禦敵,更不要說修建水利,惠及萬民樂,如此行事,焉得不敗?」說到這裡,呂方的口乾舌燥,他繞了半天圈子,就是想說最後幾句。這人武功實在太高,就算今天不殺自己,如果惦記著自己,也是麻煩,天下間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再怎麼戒備森嚴,如果這人琢磨著要殺自己,也是膽寒的緊。只有用言語看能不能打消這人殺自己的念頭。
陳允低頭沉思,過了半響搖頭笑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停下來說:「好一個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感情你饒了個彎子還是想打消我殺你的念頭,卻不知你在丹陽殺人如麻,如何和太平安康扯得上邊?」
「不錯,我的確想打消先生殺我的念頭,畢竟你武功實在太高,無法抵禦,天下間也沒有人想死的,這也是人之常情。至於殺人如麻,如今亂世,須以雷霆手段,方能行菩薩心腸,朝廷法度,謀逆者族滅,自古皆是如此。我不過殺了千餘人,可丹陽縣內數萬人皆得益於此,一進一出還多了許多,這道理陳先生總該懂吧。」
陳允站起身來,抬頭看看屋外天色,搖頭歎道:「呂將軍這一席話當真是讓我心亂如麻,看來今天是殺不了你了。也罷,現在不過是三更時分,離天亮還有時刻,不若你說說渡江後的打算,讓某看看到底有沒有本是致太平,撫萬民?」
呂方聽了,一顆懸在半空裡的心總算落了地,總算這刺客口中說了今天不殺他的話語,這人自視極高,想來是不會違背自己諾言的,至於以後,自己小心防備就是了,起碼今天這道關總算過去了,想到這裡,便彷彿肩膀上卸下了千斤重擔,腰板也不自覺挺起了三分。聲音卻加倍謙遜了三分。:「安都統的打算我不太清楚,不過若是我在那個位子,定然是紮緊硬盤,等待機會便是。」
「紮緊硬盤,等待機會?」陳允奇怪的看著呂方,這人用兵雖然及不上李、白,所向覆軍殺將。但看風色,撿便宜的功夫可以說是天下少有。現在已經渡江成功,浙江之險已經和錢繆共之,自然應該進取西陵,或圍攻杭州,或者沿著蕭紹運河南下,與董昌夾攻南下的鎮海軍,都是不錯的選擇,哪有突然停在這裡的道理,莫非自己看走眼了,這是個因人成事的蠢材?」
呂方彷彿看出陳允的疑惑,笑道:「先生可是在疑問某為何不乘勝追擊,先生有所不知,鎮海軍精銳分為三部,一部在蘇州刺史成及指揮下,抵禦南下的淮南泗州防禦使周本統領的淮南主力,一部分駐紮在杭州,剩下的一部分由顧全武統領,正在圍攻董昌。這三部分,實力最強的便在顧全武手上。若我進攻杭州或者夾攻顧全武,對方窮鼠噬貓,必然回軍死戰,那時縱然我軍勝了,也必然死傷慘重,這不過是待董昌受敵而已。兵法有雲。制人而不制於人,現在我軍既然已渡浙江,便可威脅顧全武和杭州兩處,錢繆定然只會加緊催促顧全武攻打董昌,然後再回軍對付我等,現在我軍之需要坐觀董昌與顧全武兩軍死戰,等待機會一舉吞併兩家。這豈不勝過去拚死廝殺的份。」其實還有個原因,呂方沒有說出,現在已經是春季,糧食緊缺,民力牲畜也很難徵調,萬餘軍隊如果大舉進攻,糧食根本就不夠。若是強行徵調,誤了農時,只怕來年便要大饑荒,他已經把這裡當成了他自己的地盤,不願意傷了民心,以後便不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