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江南 第77章 宴無好宴上 文 / 克裡斯韋伯
第77章宴無好宴上
沈麗娘這一席話說完,帳中兩個男人的呼吸立刻粗重了起來,靜了半響,呂方猛然哈哈大笑:「好好,麗娘果然並非尋常女子,某家拿封文書來誑你倒是自取其辱了,佛兒,你替沈小娘子去了鐐銬,在後營專門為她立一個帳篷,好生招待便是。」
待王佛兒送罷沈麗娘回來,呂方吩咐道:「令全體士卒在營中戒備,今天中午殺豬宰羊,大享士卒,你派人仔細盯著楓林渡那邊,等待信號,白日有煙,夜間以火。一旦有變,立刻渡江。」王佛兒沉聲領命而去。
浙江東岸,永興縣,歸元寺方丈禪房中,四個和尚正圍坐一團,油光光的腦袋燭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來如同幾個燈泡一般,屋中平白亮了幾分。當中一口大鍋熱氣騰騰,霧氣繚繞,水中翻滾的竟是大塊的肉和蘑菇。坐在主位倒是熟人,正是了空,只見他笑容可掬:「諸位在楓林渡戍守,抵抗淮南賊子,護衛佛法,這幾日也辛苦了,今日有只麂子撞進寺內,被隔壁寄居信眾打殺了,便請各位過來打打牙祭,所有罪業,全落在某一人身上,各位請放心享用。」
了空本就生的神采飛揚,言語便給,此時曲意奉承,伸手延客。那幾個僧人都是來援僧兵中的中下級軍官,不是了空的同輩師兄弟,便是杭州城中其他寺院的武僧頭領。本朝開國時,洛陽少林寺十三僧人從太宗擊王世充,立有大功。這習武之人本就體力消耗大,素食難以提供足夠營養,於是太宗皇帝便開了少林寺武僧的酒肉之戒,於是本朝寺院武僧這葷腥之戒本就持的不太嚴的。加之這些天來,在這江邊野外駐紮,那裡比得上在寺中過的安逸,嘴裡早就淡出鳥來了,見了空如此慇勤,紛紛吃喝起來。
了空在旁取了一個罐子出來,隨手打開封口,頓時禪房中滿是酒香,給旁邊一人倒了滿滿一碗,酒呈琥珀色,透明澄澈,竟是上好的江南名酒女兒紅。了空身旁那人,名叫了塵,是了空的師兄弟,本是靈隱寺中的武僧教頭,一身橫連功夫極為了得,是極好酒的,平日裡在杭州城中本就是無酒不歡的,這十來天在西陵駐紮,腹中的酒蟲只怕都餓死了一半,這下見的這等美酒,立刻把手中筷子一扔,搶過來飲了滿滿一口,彷彿極渴的人看到清水一般,第二口便少了許多,也不馬上下嚥,只是含在口中閉上眼睛細細品味,過了半響方才吐了一口氣,歎道:「好生暢快,了空師兄這女兒紅只怕是十五年的陳釀了吧,果然醇厚甘鮮,回味無窮。這酒甜、酸、苦、辛、鮮、澀6味雜成,即合為一體偏生又層次分明,讓人飲了如同登仙一般,果然是好酒呀。」
座中其餘數人也多是好酒之人,見了塵如此表情,也早顧不得佛門戒律,嚷著要酒吃,了空笑著給他們一一斟滿。這時旁邊一僧人說道:「了空師叔,酒肉是佛門大戒,我們吃肉還可以說是抵抗淮南賊寇,需要體力廝殺護寺。這酒可說不過去了,酒能亂性,我輩都是沙門,豈能為此亂行。」說話的那僧人年紀尚輕,不過二十許人,面容英俊,只是顴骨略突,神情倨傲,顯得有些難以親近。
年輕僧人這一句話彷彿一盆冷水潑下來,禪房中氣氛頓時冷了下來,眾人拿著酒碗喝也不是,不喝卻又不捨,尷尬的很,正喝的盡興的了塵想要反駁幾句,卻又不知如何說。原來這年輕僧人不是旁人,乃是靈隱寺主持了凡的私生子智深,養在寺中,平日裡寵愛非常,這次了凡派來讓其見見世面,隱隱然已是方丈的代表。是以房中眾人個個年紀輩分都遠高於他,但他掃了大家的興頭,卻無人敢出言駁斥。
「師侄出言差矣,這酒性至純,如何能亂性。」了空笑言道:「只不過世間俗人修行不夠,飲了酒後平日裡壓抑的惡行便暴露出來,這裡諸位師兄弟都是歷經苦修的高僧大德,心志早已打磨的如同圭玉一般,哪裡還有半雜念,這酒反而有助於補養身體,淬煉精神。再說昔日太宗皇帝早已解了武僧的酒肉大戒,軍營中十分辛苦,喝幾杯酒水解解乏有何何妨。」了空這一席話分明都是強詞奪理,但房中眾僧齊聲贊同,他們本就對智深反對他們喝酒極為不滿,只不過不願意得罪了主持了凡,這下了空當出頭鳥,他們當然樂得順水推舟。智深畢竟年輕,見到這麼多長輩出言,心下倒怯了,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屋內眾僧紛紛吃肉暢飲,待酒過三巡,了空見眾人都有四五分酒意。給自己到了一杯,與眾人唱了一個肥喏,飲了一口,笑道:「諸位已經到了西陵有些日子了,可不可以與某透點風,某家寺院離浙江實在太近,一旦淮南軍過江,便會為其荼毒,實在不得不事先準備。」
了塵滿口酒氣,笑道:「師兄怕什麼,你本就是被從杭州靈隱寺中貶黜來的,若是敵軍過江,最多孤身回去也就是了,憑你的功夫,一張弓,一把刀,十幾人進不得身,淮南軍又不是特地要抓你,還怕逃不回去不成。」
眾僧轟然稱是,這了空,口才便給,智謀深遠,一身武藝也十分了得,乃是靈隱寺中『了』字輩的數一數二的人物,若不是現任方丈了凡有強力外援,行險殺了前任方丈空海,說不定現在靈隱寺中方丈之位便是他的,也正因如此,了凡方丈對其頗為猜忌,派他去丹陽縣中善德寺中做那九死一生的勾當,結果事敗回來,了凡正好借此把他貶到永興歸元寺這個小寺來。不過眾人知他能耐極大,並無人敢看輕他。
了空笑了笑,口氣十分鄭重:「諸位莫要說笑,某實在心裡頗有些不祥的感覺,心神不靈,所以來問問各位,還請不吝告知。」
旁邊一人接口道:「了空師兄連善德寺那麼危險的勾當也能活著回來,顯然是佛祖保佑善人,天祐善人,又怕什麼淮南軍。」
房內眾人頓時靜了下來,尤其是智深的臉色難看的很,原來了空事敗後,了凡便又派了幾名心腹弟子,帶了一批甲冑兵器,又去了丹陽縣,聯繫當地豪族暴亂,結果前些日子消息傳來,事情敗露,不但那幾名僧人每一個回來,連丹陽縣內的豪族也幾乎被血洗了一遍,看形勢定然是凶多吉少。這人說天祐善人,了空活著回來是善人,那主持了凡那幾位徒弟死於非命,自然就和善人沒什麼干係啦。了凡當上主持的辦法不那麼光明,又一心要一統江南諸多佛寺,是以對這些寺中舊人和其他小寺廟的僧人對他頗有微詞,這人多喝了幾杯酒,便吐出了心中真言。禪房中氣氛一時極為尷尬。
了空心中暗自歡喜,臉上卻裝出一副為難的摸樣,起身做了個團揖,笑道:「各位同門,都是貧僧多言,本來今日請大家來也就是一起打個牙祭而已,倒惹得不痛快,還請各位見諒。」方才說話那人也心裡暗自後悔,害怕智深回去給了凡打小報告,也說自己喝多了,是以說錯了話。一時間禪房內氣氛融洽起來。這時,屋外猛然聽到一聲響,眾人一驚,了空笑道:「想必是野狐狸來了,這歸元寺頗為破落,晚上經常有些野物跑進來,佛家有殺生之戒,也就任他們去了。」
眾人都已經喝得四五分了,哪裡分辨得出,一人還笑道:「野狐狸,莫不是狐狸精吧,這可對修行不好。」唐代狐狸化作美女的故事已經頗有流傳,眾人聽了齊聲哄笑。
了空笑罵道:「佛家人不講誑語,你這廝倒是百無禁忌,小心報應。」這時外面又傳來幾聲劇響,眾人這次都聽得清楚,乃是兵器相撞和人的垂死呼喊聲,正欲起身,卻都覺得手腳無力,顯然酒食中動了手腳,中了圈套。眾人一齊往了空臉上看去,卻只見他都是高深莫測的滿臉笑容。了塵性格本極魯莽,大聲罵道:「了空你莫不是失心瘋了,在酒菜裡動手腳,快快把解藥拿出來,我們外面可有二十來個護衛。」他邊說邊扶著几案邊沿想要站起來,與了空廝打,沒想到那藥性十分猛烈,剛站起到一半,手腳猛地一軟,便撲到在几案上,湯水殘酒頓時四處橫飛,濺了旁人渾身,惹來一陣咒罵。
「護衛。」了空一陣冷笑,這時突然轉來一聲慘叫,聲嘶力竭,那聲音彷彿就在門外,眾人聽得一清二楚。猛然「砰」的一聲,禪房門被撞開,一名男子渾身是血,滾了進來,身上橫七豎八的滿是傷痕,眾僧頓時嚇得出了一聲冷汗,酒頓時醒了。一人猛然認出那條漢子滿頭光亮,正是此次通行的護衛首領智友,問道:「智友,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傷的這麼重?」
智友痛苦的在地上翻滾著,眼尖的早已看出他身上的傷勢都是刀槍上,最嚴重的是腹中挨得一刀,傷口極深,連腸子都已經流了出來。智友戟指指著了空痛苦的喊道:「便是這賊僧偷襲我等,各位師叔師伯小心。」正在此時,門外走進一條雄壯漢子,光著頭,穿著一件兩檔鎧,雙手各提一把橫刀,滿身殺氣,一腳便踏在智友的背上,一刀便從後心戳進去,手底用力一剜便結果了智友的性命。蹲下拔出腰間匕首,對準智友頸椎骨縫一刀,接著手腕一用力便取下了首級。隨後旁若無人的對了空躬身作揖:「彼等護衛共二十二人皆已斬殺,未走脫一人,等一會便將首級呈上來,還請高虞侯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