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亂世多豪傑 第六百二十六章 真特麼爽 文 / 知白
第六百二十六章真特麼爽
站在承天門石橋上李淵說了很多話,為李閒,為他自己,為大唐勾畫出一個非常漂亮的未來。不得不說,如果李淵所構想的真能成為現實的話,站在他的角度來說這確實算得上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一個被棄之於尼姑庵前的孩子最後成長為大唐戍邊的大將軍,這個故事足夠勵志,說不得會鼓舞一代人甚至幾代人。
或許很多年以後人們說起李閒的時候,做父母的教育子女會有一個新的詞語……把你丟到尼姑庵門前去。
李淵有些自說自話般暢想著未來,李閒只是嘴角上帶著笑聽著。李淵問他一句如何,李閒說聽上似乎很美。李淵是個枯瘦的身材再加上一頭白髮無論如何也不美,所以只能是他想的很美。
但是很顯然大唐的皇帝陛下正在為自己的寬容和慈愛感動著,沒有聽出李閒的話外之音。在李閒看來,他想得確實太美了些,似乎他動動嘴皮子大唐的半壁江山便穩固如山一般。但事實上,鳥盡弓藏這種事才是最現實的,謊言往往都是最美麗的語言,能夠迷倒不少人為之瘋狂奮鬥。
但李閒從來就不是個樂觀主義者,他也從來不相信人性本善這類的話。或許某一個時期確實人都很善良,但大部分時候人心裡潛藏最深的絕不是行善而是為惡。有些人會把謊話說的很漂亮,很圓滿,那麼他便是一個政客。有些人也喜歡說謊話,但說的謊話幼稚低劣,那麼這個人就是白癡。
其實人類的世界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謊言,有人將謊言分為兩類。善意的,或是惡意的。毫無疑問,李淵現在在說的謊話絕沒有一分善意。李閒想起之前在西內苑城門口等著自己的那些個閒散王爺,心裡不由得冷笑起來。
如果李淵心裡還有一分善念的話,李閒按照他的構想平定了河北,打通了遼西,然後真的作為先鋒大將直入遼東。那麼無論對高句麗人的戰爭是勝還是敗,他最好的一個結局也無非就是像李智雲他們那些庶出的兒子一樣,庸庸碌碌一輩子,喝喝花酒,買幾個美貌的小婢左擁右抱。
曾經這就是李閒理想中的生活狀態,是曾經。
一個對批閱奏折竟然會上癮的人,怎麼可能再去幻想著有朝一日過遛鳥鬥狗的紈褲生活?
李淵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李閒一句話都沒有插嘴,他只是看起來很平靜的聽著,沒有憤怒,沒有感動,有的只是無動於衷。
當李淵發現他臉色竟是如此平靜的時候怔了一下,隨即發現自己竟是有些失態。
但李閒的反應沒有讓他覺著有些不對,無動於衷或許才是最應該出現的狀態。作為一個被拋棄了二十年的孩子不可能對父親隨隨便便勾勒出來的一個前途就饞得流口水,然後伏地叩首感恩戴德。
也不會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來比如說拂袖而去,因為他是兒子。就算再沒有感情他也是皇帝的兒子,所以李淵覺得李閒的反應並不做作。而要拿捏住這種狀態其實並不容易,所以李閒覺得自己也有競爭奧斯卡那座小金人的潛力。現在李閒有些明白了一句話,每一個合格的政客都是一個偉大的演員。
李淵不再說話,捫心自問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但作為一個皇帝一個父親,他不允許自己在臣子面前表現出弱勢妥協的一面。他看了李閒一眼,然後問了一句話。
「你是不是不捨?」
李閒忽然笑了起來,笑聲由小及大從微笑到放聲大笑的過程轉變的很自然,他的笑聲中透著一股蒼涼一股悲傷還有一絲憤怒,連李閒自己都覺著光憑這幾聲意味不同的笑就足以讓專業演員為之汗顏。
「呵呵……嘿嘿……哈哈哈哈」
笑聲在太極宮上空飄出去很遠,驚飛了一隻落在房簷上的野鳥。遠處的侍衛和隨從下意識的看過來然後又迅速的將頭扭過去,裝作沒聽見笑聲。
「你想讓我怎麼說?」
止住笑聲之後李閒看著李淵臉色越來越難看的臉,聳了聳肩膀笑著說道:「就好比一頭因為長得不漂亮被族群遺棄了的小獅子,還沒有斷奶就不得不獨自面對叢林中的各種艱難艱辛艱苦的環境,或許一個不小心就會成為野狼的晚飯,或是獵豹的開胃小菜。這隻小獅子小心翼翼的躲避著所有的危險,沒有被沼澤淹死,沒有被嚴冬凍死,也沒有因為抓不到獵物而餓死,為了活下去甚至願意對一隻兔子卑躬屈膝,甚至可以像兔子那樣吃蘿蔔。」
他看著李淵的眼睛說道:「奇跡的事這樣一個可憐的傢伙竟然長大了,當他變得強壯之後也就不必再擔心吃不飽肚子。他不厭其煩的在大樹上撒尿,劃定屬於他的領地沒人可以侵犯。突然有一天一隻獅子看見了他,發現這只獨獅長得很順眼竟然有王族血統,認出獨獅竟然是當初族群遺棄的那一隻,於是這隻獅子趕緊跑回去報告給了他的王。」
「獅子王找到了獨獅,看了他一眼後點了點頭說,你這些年幹的不錯啊我的兒子,沒有丟了我的臉。只要你願意獻出你的領地然後匍匐在我的腳下親吻我的腳趾,我就允許你回到族群裡來。當然,你要絕對的服從,你要絕對的忠誠。」
李閒冷冷的笑了笑,他問李淵道:「你覺得這個故事可笑嗎?」
李淵看著他語氣森冷的說道:「可笑,非常可笑。」
「是嗎?」
李閒微笑著說道:「但是很可惜,這不是個笑話。」
……
……
沉默,李閒說完這段話之後兩個人之間陷入了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默之中。李淵的眼神中帶著殺氣,他仔仔細細的打量著面前這個對自己沒有絲毫敬畏之心的年輕男子,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之前說的那麼多話,在這個年輕男子眼裡都是一個笑話。
他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燙,而心中的怒意也開始沸騰。
「獅王讓獨獅匍匐在他的腳下親吻腳趾確實過分了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淵忽然歎了口氣神情有些落寞的說道:「但難道你覺著讓獅王跪倒在獨獅面前懺悔認錯,這才是一個完美的故事?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的這也做了那獅王還是獅王麼?在族群中獅王還有他應有的威儀尊嚴嗎?」
「是啊……」
李閒的回答如刀子一樣繼續割著皇帝的尊嚴。
「在獅王面前任何一隻獅子都不需要有尊嚴,他們只需要服從獅王的命令然後吃幾根丟過來的剩骨頭再然後心悅誠服的感恩戴德。」
「你是故意在激怒朕?」
李淵看著李閒的眼睛問道。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激怒除去敵人之外的任何一個人絕對是一件最沒有意義的事,哪怕除了激怒對方之外再無別的事情可以做。」
李閒針鋒相對的回答。
「你就不怕朕殺了你?」
「你已經殺過我一次了。」
接下來又是漫長的沉默,不知道什麼時候風從遠處捲了過來,吹動兩個人的衣服獵獵作響,他們看著彼此的眼睛誰也不願意率先扭過頭。似乎眼神之間的對視便是一場戰爭,但毫無疑問的是,李閒的最後一句話如刀子一樣戳進了李淵內心最深處的陰暗。以他現在的地位,如果換做另外一個人對他這樣說話,他會毫不猶豫的下令侍衛將其叉出去亂棍打死。但對面前這個年輕男子,他無法做出這樣的選擇。
「是朕的不對。」
李淵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來,看著夜色中大殿的一角有些出神的說道:「但你也應明白,當初如果朕不那樣做的話,整個李家就會跌入萬丈深淵萬劫不復!朕不只是一個父親,還是一個家族的掌舵人。朕可以告訴你,如果再有這樣一次選擇的話,朕還是會這樣做。」
「我知道」
李閒冷冷笑了笑道:「讓一位皇帝道歉總是一件很奢侈很妄想的事,我之所說了那些話不是我想讓你道歉,我只是想告訴你……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驕傲,不管他是一個乞丐,還是一位帝王。」
「如果朕沒有念著父子之情,你以為朕會允許你如此放肆的說話?」
他不等李閒回答,似乎是耐心耗盡似的擺了擺手道:「放棄東都的事你必須做,北征竇建德的事你也必須做。除非你不想回到朕身邊來,如果你來只是想來報復諷刺朕,朕也不會殺你,甚至朕會放你回去,然後在戰場上正面擊敗你!」
看著李閒的臉,他忍不住搖頭道:「你這樣倔強的脾氣,早晚會吃大虧。你母親是個溫婉性子的人,怎麼你的性情沒有一點像她的地方?」
「因為我沒有聞著母親的味道長大,也不知道母親的懷抱是什麼樣的溫度。」
李閒自嘲的笑了笑說道:「我不知道剛才你的話是以什麼身份說的,是以一個皇帝的身份向我宣戰,還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發號施令?」
「父親!」
李淵重重的說了兩個字,然後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永遠也不可否認,你骨子流著的是朕的血。」
「這些事今天不說了,以後有的是時間說,朕知道你心裡的怨氣很重。今天你說的這些話朕就當做沒有聽到過,從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就出來不會留在腦子裡。朕雖然是一國之君聽慣了奉承,但不會分不清你剛才的話是真的有反意還是只是在發洩不滿怨恨。所以朕不怪你……朕也不會再對你解釋什麼,因為之前朕對你說的話依然算數。如果一位父親連自己孩子的怨氣都不能承受,那他也沒資格去做一個心懷天下的皇帝。你不要再試圖激怒朕,在朕看來那就和小孩子耍無賴是一樣的幼稚。」
李閒的表情怔了一下,隨即搖頭苦笑。
強勢,溫情,這兩種手段李淵運用的極熟練,不得不讓李閒有些佩服。他硬生生的將罵人的話憋在肚子裡,臉上卻裝出一副不服不忿還有些委屈的表情。如果說人生如戲,今夜他們兩個人的表演都必將成為巔峰之作。
「去看看你的母親吧,她……已經快走到盡頭了。」
李淵轉身往皇城方向走了過去,負著手,肩膀竟是有些微微顫抖。
李閒跟在他身後一路走到皇后的寢宮,李淵先進去他獨自一個人站在外面等著。想起之前兩個人之間的對話,想起自己做出的表情和李淵臉色的表情他竟是忍不住笑了笑,然後低聲自語了幾個字。
「對手戲啊……真特麼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