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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燕雲騎風烈 第六十五章 獵 文 / 知白

    「好久不見」

    妖媚的錦衣男子緩步走到張仲堅身前,停住腳步輕聲說了四個字。他一路走過來,錦衣翩然,步態從容,俊美的面容上波瀾不驚,神態淡然。

    張仲堅將肩膀上的羽箭緩緩的拔出來,血一下子噴了出來。李閒刷的一聲撕下來一條衣衫,從鹿皮囊中取出金瘡藥倒在傷口上,然後包紮起來。張仲堅沒有拒絕,只是笑了笑道:「其實沒必要包起來的。」

    李閒撇了撇嘴道:「現在不死,現在包。一會兒死,那是一會兒的事。」

    張仲堅哈哈大笑起來,這才轉過頭看向那妖媚男子道:「文老妖,這麼多年了,你他媽的怎麼還這麼妖?」

    文刖也不生氣,淡淡一笑,指了指張仲堅一臉的絡腮鬍須說道:「這麼多年,你不也還是一個德行?」

    張仲堅在臉上摸了摸自豪道:「有本事你也長出來我看看?」

    這話尖酸刻薄了些,可文刖竟然還是不生氣,臉上的表情依然淡然,就好像張仲堅在譏諷的是別人,和他沒有一點關係似的。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張仲堅,那樣子就好像在看一個笑話似的。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開口道:「有本事,你不長鬍子試試?」

    張仲堅一怔,隨即罵了一句:「閹人」

    文刖緩緩搖了搖頭道:「詞窮了?」

    張仲堅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來,將已經砍得崩出了缺口的橫刀隨手丟在一邊道:「不亂扯了,文老妖,可不可以商量個事?」

    文刖微笑道:「讓你開口求人想來是極難的,這我倒是受寵若驚了。說吧,我聽著。」

    張仲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道:「我和你光明正大一本正經的打一場,就當是補上十幾年前在大興城咱倆沒打完的那一架。無論輸贏,我留下,讓我的兄弟們走。」

    文刖搖了搖頭道:「以前你沒這麼白癡。」

    張仲堅歎道:「文老妖,你就不能灑脫一回?」

    文刖道:「我從東都千里迢迢的趕來,帶了一千二百龍庭衛好不容易把你們堵住,你覺得我會就這麼輕而易舉放你們離開?張仲堅,你從來都不是一個白癡的,何故說出這麼白癡的話來?不過……」

    文刖微微瞇起眼睛說道:「我倒是可以放你一個人走的,甚至可以放走很多人。你知道的,你死不死,你逃不逃,其實我並不怎麼在意,因為……陛下不在意。我只在意陛下在意的,這道理真的很簡單不過了,你怎麼還是想不通又或是……存了僥倖之心?」

    他將視線緩緩的移到李閒臉上,似乎是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讚歎:「好一個標誌清秀的少年郎。」

    張仲堅皺眉道:「文老妖,你已經勝券在握,何必再耍這份心機?你覺得,你說能放走我,放走大部分人,我們就會內鬥?」

    文刖笑了笑道:「我只是想讓你們都更清楚事實而已,有時候,人沒有必要為了別人而送死。」

    張仲堅搖了搖頭,緩緩道:「我有一個兒子,雖然不是親生的。」

    這句話讓原本古井不波的文刖臉色忽然一變,他眼神猛的一閃,視線定格在張仲堅的臉上,過了一會兒,他歎了口氣說道:「我很羨慕你。」

    他掃視了一遍不遠處的一地屍體,沉默了很久。

    「你們走吧」

    文刖揮了揮手道。

    張仲堅皺眉道:「文老妖,你又想怎麼樣?你這陰柔的性子就不能改一改?十幾年沒見難道你每天都吃齋念佛的?」

    文刖淡淡道:「我手上的血腥味太重,心裡的陰暗太濃,就算吃一輩子齋禮一輩子佛,佛祖也不收我,該下地獄我還是要下地獄的。放你們走,不是因為我忽然發了善心,而是因為……你們剛剛殺了不少突厥人。」

    他語氣肅然道:「不管你們是什麼身份,馬賊也好,叛逆也罷,但你們才為我大隋殺了一群侵略者,我不能就這麼立刻將你們都殺了,那樣的話顯得太刻薄了些。」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笑了笑:「當然,我也不是真的放你們走。」

    他伸出手指數了數:「一,二,三……一共十九個人,我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先逃,一個時辰之後我出發去追。如果你們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今天真的能逃掉也說不定。」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對了,你們在山腳下留下來看護馬匹的那五個人已經死了,不過你們的戰馬我倒是沒動,如果你們動作足夠快的話,一個時辰足夠跑下山找到馬,然後一口氣往北跑進入草原,如果那樣的話,或許我真的就沒有辦法繼續追下去了。」

    張仲堅剛要開口,李閒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攔在他身前,李閒看著文刖的眼睛說道:「雖然不知道你耍什麼花樣,但希望你說話算話。」

    文刖輕笑道:「你可以試試的。」

    他往前走了幾步,站在李閒身前不足一米的地方,聲音很輕的說道:「你知道我多想殺了你嗎?你多活了十三年,連累了多少人?你自己死了也就算了,何故還要拉上這麼多人一起死?當年在東都,你就不該活下來的。這些年,你已經害死了多少人?」

    他一字一句的說道:「你不覺得自己就是個沒用的禍害?」

    張仲堅拉著李閒的胳膊急切道:「安之,別聽他胡言亂語。」

    李閒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的吐出,側頭對張仲堅笑了笑:「阿爺,放心。我知道他想幹嘛,也知道自己……確實是個禍害。」

    他回過頭看著文刖道:「我是來禍害大隋的,雖然我是個膽小鬼怕死怕疼怕危險還非常他媽的怕麻煩,但既然十三年前那個老太婆信得過我,我怎麼也不能讓她老人家失望吧。我這個人最不願意欠別人人情,那一碗米湯的債,我怎麼也得想方設法的還給人家。」

    文刖眼神一亮,隨即歎道:「少年郎,你難道不知道,這樣說是在逼我快點殺死你嗎?」

    李閒撲哧一聲笑了:「好不容易出宮一次的妖物,你不玩夠了捨得回去?」

    文刖臉色瞬間變了,眼神中的陰寒如刀子般令人心悸。

    「那好!」

    他的憤怒似乎一瞬間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的淡然:「我就看看,你能陪我玩多久。」

    李閒回身對張仲堅道:「阿爺,咱們走。」

    眾人轉身走向山下,圍在四周的錦衣士兵緩緩的分開一條通道。走出去十幾米遠,忽然聽到文刖在後面淡淡說道:「記住,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

    李閒頭也不會的比劃了一個中指朝天:「聒噪!」

    進了山林之後,他們沒有急著往山下跑而是在一棵大樹下停了下來。血騎和鐵浮屠僅存的十九個人圍成一圈,低聲的討論著什麼。文刖站在樹林邊看著他們,嘴角漸漸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

    「咱們分開走吧。」

    朝求歌低聲道:「一會兒找個隱秘的地方,我換上安之的衣服帶幾個人往別的方向走!」

    李閒心中一暖,拍了拍朝求歌的肩膀說道:「小朝哥,沒用的。那個老妖有一千多人,咱們只有十九個人,就算一個人選一個方向跑,他們都有的是人攔截。現在這個時候,反而不如聚在一起衝出去的機會大一些。」

    張仲堅道:「文老妖說咱們的戰馬還在山腳下,那裡……去不得。」

    鐵獠狼點頭道:「他既然放了話出來,那裡必然設了埋伏,只怕咱們才露面就會被連弩射成刺蝟。」

    洛傅想了想說道:「如果不下山呢?」

    眾人都靜下來,都覺得這是一個辦法。

    洛傅繼續道:「論對山裡的情況,文老妖不如咱們熟悉。只要在山裡兜圈子,不一定就甩不掉他們。雖然咱們人少但更靈活,只要找個隱秘的地方躲起來,他們就算有一千多人也照樣不好尋找,只要拖到天黑,咱們再找出路。」

    眾人都表示贊同,唯獨李閒一言不發。

    「安之,你在想什麼?」

    「沒!」

    李閒笑了笑道:「就按三十七哥說的辦,咱們先找地方躲起來,難道文老妖讓咱們下山咱們就下山?」

    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眼神中有一絲不一樣的味道一閃即逝。

    他問張仲堅:「阿爺,這個文老妖真的很厲害?」

    「最起碼我打不過他。」

    張仲堅回憶了一下說道:「十幾年前我曾經和他交手過,那次看起來是打了個平手,但其實還是我輸了。他慣用刀,但為了公平他與我徒手交戰。我的功夫全在一雙拳頭上,即便那樣我還是落了下風。」

    「如果不是後來有個朋友暗中相助的話,那天我不一定能走得了。」

    「朋友?」

    「二打一啊,阿爺你不實在啊。」

    這種情況下,李閒居然還有心情凱渥玩笑。

    張仲堅笑了笑道:「沒有,我朋友那天去了皇宮偷酒喝,結果被人發現,宮城示警,文刖不得不趕回去處理。」

    「洪七公麼?!」

    李閒詫異道:「居然跑去皇宮裡偷酒喝。」

    「什麼洪七公!是翟讓。」

    張仲堅道:「這輩子唯一能跟我喝酒打個平手的人。」

    翟讓!

    李閒歎道,這個傢伙怎麼無處不在?之前聽賀若重山說是翟讓救了他,現在又和阿爺扯在一起,這個傢伙不好好當他的法曹小官,到處亂跑什麼。

    「咱們走吧」

    張仲堅起身道。他回身看了文刖一眼道:「別讓人家等急了。」

    他歎了口氣道:「打了一輩子獵,今天咱們也當一回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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