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百三十五章 無涯(中) 文 / 吱吱
第四百三十五章無涯(中)
十一娘自從被徐嗣諄踢了那一腳,就開始對人保持一定的距離。陶媽媽面如厲鬼般朝她撲過來時,她雖然一時驚呆,很快就反應過來,隔著的幾步距離又為她爭取了時間,想到身後是太師椅,她立刻蹲了下去。
陶媽媽撲了個空。
十一娘下意識地想貓身跑開,卻忘了自己正懷著身孕,不比從前,一時竟然沒站起來。
陶媽媽順勢彎腰,掐在她的肩膀。
十一娘暗暗喊糟,抬腿就準備狠狠朝陶媽媽踢去。
誰知道「光當」一聲,陶媽媽頭頂粉瓷亂飛,陶媽媽兩眼一翻,慢慢地癱了下去。
十一娘就看見拿著還剩半個花瓶瓶口、滿臉無措的二夫人。
她不由錯愕。
二夫人忙丟了花瓶的瓶口,喃喃地道:「我,我這還是第一次……」
古代的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經歷的事情更少,二夫人長於書香世家,講究「君子動口小人動手」,她恐怕和自己一樣,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架勢。
十一娘不由吶吶地說了聲「我也是」。
一時間,兩兩相看,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就有了種通了款曲的感覺,好像在對方的身上都看到了平時看不到的一點點真性情。
屋子裡就安靜下來。
太夫人慌慌張張地走了過來。
「十一娘,十一娘,你怎麼樣了,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老人家臉色蒼白,一面說著,一面蹲下去扶她。
十一娘回過神來,靜靜地坐了一會,沒有感覺到什麼異樣,這才借力站了起來:「好像沒什麼事?」
「還是請個大夫看看!」說話間,二夫人已恢復了原來的風輕雲淡,輕聲喝斥呆若木雞的乳娘,「還站在那裡幹什麼?陶媽媽傷心過度昏了過去,還不去把結香和竺香叫進來,也好有個服侍的人。」
乳娘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一面迭聲應是,一面轉身去叫了結香和竺香過來,又怕這事傳出去自己脫不了干係,腳步也不停,在結香和竺香之前進了內室,見十一娘和太夫人並肩坐在太師椅上,二夫人站在太夫人身邊,太夫人正拍著胸脯說著「……我活這麼大歲數,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敢在我面前動手的」,忙去倒了杯茶給太夫人。
太夫人接過茶盅卻遞給了十一娘:「來,你喝口茶,定定神。」又關心地道,「剛才嚇壞了吧?」
十一娘點頭,喝了口茶,感覺好了很多。
結香和竺香進來。
兩人看到眼前的情景不免面面相覷。
雖然一個是自己貼身服侍的,一個是十一娘貼身服侍的,二夫人還是選擇了什麼也不解釋。吩咐結香把現場收拾乾淨,讓竺香去十一娘屋裡喚幾個得力的人來把她架走:「……哭得昏了過去,跟外院的管事說一聲,讓請個大夫來瞧瞧。還有四少爺這邊,劉醫正怎麼還沒有來複診!」
借口,該怎樣行事,全都安排好了。
好在竺香是個伶俐的,立刻就領會了二夫人的意思。
她朝十一娘望過去,待十一娘吩咐她一句「你去吧」,這才急急出了內室。
二夫人看著微微點頭,覺得這丫鬟還不錯。
結香和乳娘忙拿了東西收拾地上的碎瓷。
二夫人就吩咐那乳娘:「東西不用你收拾,你幫忙看著陶媽媽就成。」
乳娘不敢違背,忙到陶媽媽身邊守著。
躺在炕上的徐嗣諄有些不安穩地呻吟起來。
太夫人和二夫人、十一娘一聽,立刻圍了過去,太夫人更是一把將徐嗣諄抱在了懷裡:「諄哥兒!諄哥兒!祖母在這裡呢!」
徐嗣諄睜開了眼睛。
他原來清透的目光此刻是渾濁的,以一種陌生的表情遲緩地打量著眾人。
太夫人心裡一沉。
這樣子,分明還沒有清醒過來。
乳娘聽著很是擔心,想過去看看又不敢走,踮了腳張望。
倒在地上的陶媽媽突然聲若蚊蚋地呻吟了兩聲。
乳娘大吃一驚,顧不許多,忙道:「太夫人,陶媽媽醒過來了。」
太夫人等人都望過來。
二夫人見一個抱著徐嗣諄,一個大著肚子,只好硬著頭皮道:「沒事,有我呢!」說著,目光四顧,落在了炕几旁一尊尺高的四方青花花斛。
她心中略定,有些猶豫地拿了花斛。
迷迷糊糊地徐嗣諄卻喊了一聲「陶媽媽」,嘴裡嘟呶著:「……有鬼!有鬼!」
太夫人和二夫人聽著不由對視一眼,太夫人忙安撫著徐嗣諄:「沒事了,沒事了!」
二夫人則毫不遲疑地上前,閉上眼睛朝陶媽媽就是一擊。
陶媽媽手指動了動,安靜下來。
結香忙收拾殘局。
徐嗣諄卻被碎瓷的聲音嚇了一跳,他身子抽搐了兩下,眼睛竟然開始漸漸恢復焦距。
「諄哥兒……」發現異常的太夫人喜出望外,忙朝二夫人和十一娘,「你們快過來!諄哥兒是不是醒過來了。」
兩人走過去,看到這樣的情景心裡不免也生出幾份期盼來。
竺香的聲音隔著簾子響起來:「太夫人,四夫人,二夫人,宋媽媽過來了。」
徐嗣諄清醒的喜悅突然就淡了一些。
十一娘揚聲讓宋媽媽進來,宋媽媽和帶過來的兩個粗使婆子把陶媽媽扶到了太夫人的退步,白總管請的大夫也來了,把了脈,開了幾副定神的藥,宋媽媽打發了一個粗使的婆子跟著去取藥,自己守在陶媽媽身邊。
那邊徐嗣諄「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緊緊地抱住了太夫人:「祖母,祖母,我好害怕。我遇到了鬼!」
「胡說!」太夫人又驚又喜,抱了徐嗣諄嗔道,「是易姨娘,半夜睡不著在院子裡逛。哪裡是鬼?守門的婆子都看見了!」
徐嗣諄含淚的眼睛望著太夫人:「真,真的嗎?」他表情困惑,「可我,可我看見長長的舌頭……」
「你啊!」太夫人慈愛的笑容裡帶著幾份無奈,「背著祖母和杜媽媽偷偷跑出去,心裡害怕,膽子又小,聽到個風吹草動的就慌了的手腳。你可知道你昏迷幾天了?整整兩天兩夜。可把祖母、你父親、你母親、你二伯母、五叔和五嬸嚇壞了!」
徐嗣諄心有餘悸,覺得當時自己看到的並不是這樣的,聞言有些不相信,卻又不好質問,低聲道:「那,那茶香……」
「你還知道關心茶香啊!」太夫人沉了臉,「半夜三更的,她還帶你出去亂逛,我把她罰到洗衣房去了。」
在徐嗣諄的印象裡,太夫人是從來不罰人的,他知道這次祖母動了怒,想著只有以後找機會幫茶香求情了。低了頭,不敢再提。
二夫人看著打著圓場:「諄哥兒剛醒,娘有什麼話,等會再說。」又道,「諄哥兒快躺下,小心著了涼——這一樁還沒有好,又添一樁,讓太夫人為你愁白了頭。」
畢竟兩天兩夜沒有吃東西,徐嗣諄剛才是強撐著,聽二夫人一說,才覺得渾身沒勁。乖乖地躺了下來。
太夫人幫著掖了被角,忙吩咐結香去端碗白粥來。
乳娘過來,望著徐嗣諄含著眼淚笑:「四少爺!」
徐嗣諄有些張口結舌。
他在夢中看到了娘,看到了陶媽媽,看到了乳娘,還看到了梳著丫角的小芍……沒想到,乳娘真的回了府。
「乳娘,」他臉上露出幾份興奮,「我在夢裡看到你抱著我,那不是夢囉?你真的抱著我囉?」說著,又伸長了脖了朝她身後張望,「那陶媽媽是不是也來了?她聽說我病了,肯定會來看我的!」
乳娘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正尋思著怎樣回答好,太夫人已笑道:「果真是睡糊塗了!大興離這裡一去一來要一天的功夫,昏了兩天兩夜,陶媽媽怎麼知道!」
徐嗣諄表情一暗,低聲道:「原來是我記錯了。」
說著,結香端了白粥進來。
太夫人讓出地方給乳娘服侍徐嗣諄吃粥,這才讓小丫鬟去稟了外院的徐令宜。
不一會,徐令宜陪著劉醫正來了。
這次太夫人和十一娘、二夫人避到了暖閣。
「陶媽媽行為乖張,諄哥性格溫和,兩人太過親厚。」太夫人踏進暖閣就目光如炬地望向了十一娘,「諄哥以後是要掌握永平侯府的人,豈能讓個媽媽給拿捏住。」
十一娘黯然。
死去的人凝固在時間裡,總是顯得特別完美。當時花了大力氣留下陶媽媽,就是希望等徐嗣諄大些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之後,讓徐嗣諄來決定陶媽媽的去留。可現在……
她在心裡暗暗歎一口氣。
難保沒有人為了利益在徐嗣諄面前搬弄是非。他不懂事的時候還好說,等到他大了,恐怕還會有一番周折。
十一娘思忖著,低聲應了句「是」。
太夫人不再說話。
那邊粗使的媽媽抓了藥來,正和宋媽媽商量著到廚房裡去借個小爐子來煎藥,杜媽媽過來看望,那粗使的媽媽忙稟了杜媽媽,杜媽媽讓身邊的一個小丫鬟陪著去借了小爐子過來,杜媽媽等藥煎好了,幫著宋媽媽灌了藥,這才回了太夫人身邊。
晚上,陶媽媽醒過來,身邊沒有一個人,只有盞燃著豆大燈火的油燈伴著她。
她想著今天發生的事,不由心亂如麻。
想起來叫個人問問徐嗣諄的情況,突然覺得肚子一陣巨痛。
忙奔到床頭布簾子後的馬桶蹲了半天,感覺好了一些。可剛躺下,肚子又痛起來。這樣反覆幾次,到了早上,人像焯了水似的,焉了下來。
杜媽媽帶了小丫鬟端了早餐過來。
「你也曾是先頭四夫人身邊的得力媽媽,多的我也不說了,吃了這頓早飯,就回田莊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然後把抓的藥也一併給了陶媽媽,「這是活血通絡的。」
陶媽媽冷冷地望著杜媽媽,沒有接藥,也沒有吃早膳,轉身出了徐府,雇了輛馬車回了莊子。
半路上,又拉了幾次肚子,晚上回到家,竟然開始拉血。
陶成看著心驚,問陶媽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陶媽媽覺得和自己在永平侯府有關,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請了大夫來看,說是痢疾,吃了好幾副藥、換了幾個大夫也不見好轉,陶成為這件事還專程到府裡求白總管給找個御醫去看看,可一樣不見好轉,拖到六月中旬,人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