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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五卷 第三十六章 委屈 文 / 諒言

    禁城,萬壽宮,酷暑。

    屋外雖是時不時的掠過一兩陣涼風,可萬壽宮裡的門窗卻是緊緊的關閉著。

    蓮台前的熏香爐裡,一縷青煙徐徐溢出,像是一條直線一般直升到殿頂上邊。不知是刻意還是可巧,正好是迎上了金龍的下頜,又擴散了開來。若是粗略去看,四散開來的煙霧,竟是像從龍嘴裡吐出來的一般。

    徐階嘉靖帝面前,已經坐了足足有一刻鐘。雖然不用跪著,可這宮殿裡的一份悶熱,卻讓徐階身上不停的滲著汗珠。大紅色官袍,也有一半緊緊的了身上。

    而嘉靖帝端坐蓮台上,臉色卻似乎沒有徐階這般不堪,微紅的臉上,甚至沒出多少汗。

    其實,若是他會嫌熱,那才是錯了。蕭墨軒幫他建這座蓮台的時候,便蓮台的四邊各立了一個鑄銅扶手。蹊蹺就這四個扶手裡邊,這四個扶手,包括下面的基座都是空的。冬天可以各放進一個暖爐,夏天卻又可以從地窖裡取冰盤填入。

    可這麼長時間,嘉靖只顧著看手邊的奏折,和徐階兩個,竟是一句話也沒說。

    「朕知道你辛苦了。」沉默許久,嘉靖才慢慢從嘴裡吐出一口氣來。

    「為朝廷,為皇上,臣受點委屈豈又算得。」徐階想砍人,想砍的人叫高拱。

    徐階並不是笨人,他當日去和高拱說蕭墨軒矯旨的事兒,無非是想警告一下高拱,告訴他一下,你們是有把柄我手裡的。順便再拉攏一下,你我還是自己人。你就乖乖當我的跟班。

    徐階也畢竟是凡人,不是神仙,既然是凡人,自然不會計無遺漏。他只當高拱只是和自己賭賭氣,自個把他提拔進內閣,他好歹也會有幾分感恩的。可誰能想得到,高拱根本不賣自己這個人情。相反,他還認為自己是想借助他拉近和裕王府地關係,算起來,只能是平等交易。不過……好像也是沒錯。

    林潤那道折子。原本也是不會出事的。平日裡高拱都是窩內閣值房,只有輪著當值了,才會去內閣呆一天,平時拿掃把趕他走,他都不會走。又是一個想不到,誰能想的到,高拱偏偏就去禮部衙門了。還正巧趕林潤的奏疏轉到禮部的那一天,讓人納悶的是,他居然還異常熱心的叫住了拿著奏疏的人。

    若是知道會出眼下這趟意外,當初得知蕭墨軒矯旨的事兒。還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裝了糊塗。眼下可好,引出這麼檔子事兒來。回頭說不定還被高拱跑去蕭墨軒那邊,添油加醋的說上一番,那才是不妙。

    看來,得再想個機會,安撫一下蕭墨軒才是。

    「委屈,你是要受點委屈了。」嘉靖也不抬起眼來,說話地聲音雖然不大,可是卻像一記重錘一樣砸徐階的心頭上。

    「你們的這個法子,倒是個好法子。」嘉靖默默的點了點頭。像是有幾分讚許,「若是能行得通,明年就可以止住一些的虧空。」

    「蕭墨軒那裡,朕再去給下一道旨。南京的那些尚書,御史的,有的未必會服了他。朕再下一道旨。一些無傷大雅的事兒,讓他們量從著蕭墨軒。」嘉靖說到這裡,不覺的頓了一下,「他若是再能給朕湊些銀子來,興許就可以把虧空全填上了。眼下已是寅吃卯糧,聽說有地地方,就連明年的稅都先征上來了?」

    「姓體諒朝廷地艱難。」徐階聽到這裡,也不禁有些默然。

    「姓體諒朝廷的艱難。」嘉靖微歎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朕這個做君父的,你這個做輔的,也該是體諒下姓的艱難。」

    「能少擾動姓的,還是少擾動,與民修養生息。」嘉靖的臉色,也有些黯然,「兩京一十三省,近年來,年年都有幾個省鬧災。」

    「朕……也難吶。」嘉靖用力的握了握拳頭,「你們也跟著難。」

    「你們想的不錯。」嘉靖轉過頭來,直視著徐階,「朕家裡的這些宗藩,也該是管管了。」

    「河南和山西地庫存祿米,都夠不得一省宗藩歲用。」嘉靖又坐回到蓮台上,「再過個一年,只怕我大明朝的賦稅都要被掏去一多半了。」

    「臣等不能為皇上分憂,實愧疚。」徐階心裡,忽得生出一絲不忍來。

    「我朱家雖是皇族,可這天下並不是我朱家一家。」嘉靖苦笑一聲,擺了擺手,「朝裡的那些清流,他們所說的話,朕也不是沒聽過。國家國家,國家前,朕眼下,卻是把家當國了。」

    「朕也有苦衷啊。」嘉靖長歎一聲,「朕雖是個皇上,可真要朕去背負個不孝子孫地罵名,朕也承受不起啊。」

    「天下人如何敢如此說皇上。」徐階連忙欠身回道。

    「你們是不會說,可宗藩裡的人,未必不敢說。」嘉靖笑道,「即便你們不提起,朕的心裡又何嘗沒有想

    「臣等願為皇上分憂。」若說剛才徐階心裡還有幾分憋屈,眼下這句話,卻是說地誠信。

    既然事情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上了,便也再沒有什麼退路了,只能是硬著頭皮上了。

    即使是拼著自己這個輔不做,回家養老去,也算是為朝廷做了一件大事。

    「委屈,誰都有。」嘉靖對徐階的態似乎很滿意,「朕不也和你們一起受委屈。」

    「看看。」嘉靖突然又有些不悅的揮了下袖子,從面前的一堆奏折上拂過。

    「有叫好的,卻也有叫罵的。」嘉靖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便就是那些叫罵的,朕家裡的事兒,他們似乎比朕還熱心,究竟是為何?」

    「只怕這一回是真要委屈徐閣老了。」嘉靖朝著徐階。微微揚了揚頭,「經過這一場,那些宗藩心裡也該是明白了,消減祿米是勢必行。可朝廷裡面,只怕這一回也得拿人祭出來,才能平得了他們心裡的不滿。」

    真的要走了嗎?徐階心裡,又是微微一震。

    也罷,也罷,扳倒了嚴嵩,此生已是不枉過。這般離去。也是心滿意足了。

    「內閣裡邊,還離不了徐卿。」嘉靖地下一句話,倒是把徐階的心思引了回來,「奏疏是禮部先批的,還是先拿禮部的人先祭。」

    「那道奏疏,便是高拱批的。」徐階的心裡,頓時一陣驚喜。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若是能乘機趕走高拱,又不牽連上其他人,便是好不過了。

    「高拱。」嘉靖也是微微一笑。像是看透了徐階的心思。一起呆了這麼多年,你們能摸清我的脾氣。難道我竟會是對你們的脾氣一無所知嗎?

    「高拱,他份量不夠。」嘉靖搖了搖頭。

    高拱份量不夠,又不是自己。難道……是袁煒?徐階的心裡,猛得一沉。

    若是袁煒致仕回鄉,那內閣裡面,自己豈不是要直面高拱和郭璞地圍攻。

    即便自己是輔,可好漢還難敵雙拳頭,另一個李春芳,不幫著高拱自個已經是謝天謝地了。這樣憋屈的事兒,還不如讓自個走了。一了了,省得煩這些鳥事。

    杭州,錢江客棧。

    蕭墨軒倉促之間,竟也是沒想太多。便直接讓盧勳去請了李時珍過來。

    其實若是其他人,李時珍倒未必肯賣這個面子。可派人來請他的是蕭墨軒,紹興一行。兩人隱隱間已經有了幾分知己的味道。只聽來的盧勳一說,便顧不得休息,直接甩上了褡褳,跟著盧勳奔了過來。

    「哈哈哈。」李時珍只略一搭脈,心裡便立刻了如明鏡。

    「李先生……」蕭墨軒見李時珍不但毫無憂色,反倒是哈哈大笑,心裡頓時也隱隱感覺到了點什麼。只是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未必肯相信自己的猜測。

    「恭喜蕭大人。」李時珍站起身來,朝著蕭墨軒拱手笑道,「尊夫人並無大礙,若李某醫術還算不得粗陋,尊夫人當是有喜了。」

    「有喜了?」屋子裡面,原本緊張的捏了把汗的眾人,立刻有些沸騰了起來。

    真有喜了?蕭墨軒有些瞠目結舌,只不過一次而已,就這麼就有喜了?

    雖然從去年正月裡開始算,蕭墨軒到這裡已經有了一年多,大明朝,也仍算是蕭墨軒的故鄉。可隱隱間,蕭墨軒卻總覺得自己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但就這一瞬間,他突然有種感覺,自己和這個世界,突然變得血脈相連起來。

    「難怪算日子,前幾天就該……」蘇兒一時間也有些沒反應過來,愣愣的張了張嘴。吐出半句話。可轉眼看見一邊地李時珍,連忙閉住了嘴。心裡的小鹿,「咚咚」地亂跳著。

    「李先生,請前廳用茶。」蕭墨軒抑制住心裡的激動,對李時珍請道。

    「嗯。」李時珍也微笑著點了點頭,「我再幫尊夫人開幾副安胎的方子,以後也是可以用到。」

    「恭喜姐姐了。」等蕭墨軒和李時珍走出門去,依依笑瞇瞇的湊了過來,調皮的朝著蘇兒行了個萬福。

    只是心裡邊,為什麼卻有一絲嫉妒。自個從來沒嫉妒過寧姐姐,為什麼今個心裡卻有些酸酸的。洞房那天,子謙只是幫自己掀了蓋頭,其他的都什麼都沒。如果那天皇上的旨意沒來,自個會不會也和寧姐姐一般?

    「你且沒聽李先生說,那安胎的方子,到以後還用得著。」蘇兒的小臉紅撲撲地,偷偷的依依的腰肢上擰了一下,「你以為你且逃得了。」

    初為人婦,還沒能從少女到人婦的心思換了過來便就要面臨為人母,蘇兒地心裡,有一絲歡娛,也有一絲焦慮。一時間,是適應不了這麼快的幾番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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